昊天和Christina離開後,方綻也打不起精神收拾東西了,她潦草地洗漱了一下,剛躺上床,就聽見樓下其他住戶說話的聲音,這還是她來美國後第一次一個人在家,不禁感到有些害怕,又爬起來了一遍門窗是否已關好。看來這房子有些年頭了,隔音效果並不好,樓下幾個男生不知是在吵架還是玩鬧,一連串臟話地對罵,方綻躺在黑暗裡心突突突地直跳,最後還是留著洗手間的燈,讓屋裡有些光亮,再把自己從頭到腳地裹在被子裡,這才勉強睡去。 早上一睜眼,居然已經快中午了,方綻起來洗漱完,突然發現自己這天沒有任何安排。沒有課程、考試也沒有娛樂活動,連出門的理由也沒有。想起以前,不上課的日子裡不是有法學院的活動,就是和昊天周翱一起出門,又或者是是三個人在家玩遊戲,即使自己一個人呆在房間,也知道隻要打開房門,就有人能說上話。這才搬出來的第一天,孤獨的感覺就已經像潮水一樣,不知不覺之間爬上了她的腳背,曾以為和他們合租的暑期是需要忍耐的過渡期,誰知竟然讓人如此想念和依賴。 那就乾活吧!方綻對自己說,看看周圍的箱子、購物袋,還有攤了一廚房的碗碟,她決定不管能在這過幾天,從今天開始每一天都要好好過。她把頭發紮起來,換了方便的衣服再帶上手套,好一通暴風收拾,終於,所有的東西都歸位了。 客廳沒有沙發電視,沒關係,地毯已經很舒服了,靠墻擺上兩個坐墊,中間放一張本是床上用的折疊小桌,就是一個可以休息的空間。餐廳裡教會拿來的舊桌椅,擦乾凈再鋪上桌布就看不見裂痕了。洗手間也全部擦洗一遍,再換上新的浴簾、腳墊,倒也顯得整潔清爽。房間裡沒有窗簾,沒關係,找出一件素色的連衣裙,用兩個掛鉤一條繩子掛起來,剛好可以擋住小小的窗戶,而唯一的新家具,那張像棉花包一樣嶄新潔白的床墊,用鵝黃色的床品仔細包裹,看起來既溫暖又舒適。 最後把那盆矢車菊放在窗臺上,澆上點清水,再打開窗戶讓風在屋子裡流動起來,方綻感覺整個人和屋子一起,掃盡頹廢,煥然一新。 接下來的一周,新學期正式開始了。一年級JD簡稱1L,注冊、試課、選課、買教材、參加TA討論會、加入各個科目的學習小組,緊張充實的生活撲麵而來。和暑期課程相比,最大的變化有兩個,一是班上的亞洲麵孔的數量一下減少到個位數,中國人除了方綻之外隻有一男一女,而2L和3L據說總共也就三個中國人,即使算上其他國家的國際學生,也仍是少數中的少數。 第二個不同則是所有人說話都像在用二倍速,而這才是真實的美國。暑假裡,麵對LLM的國際學生,老師們和言細語,耐心地重復、指導和提出建議,而麵對99%是本土學生的JD們卻畫風突變,從學生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到各科老師,都suppose you know everything,假設你什麼都知道,一時間難免讓國際學生們頭暈腦脹。用某個中國學生的話說,英語像機關槍一樣掃射了過來,自己輕易就被打成了篩子。 美國JD們年齡層跨度很大,有剛本科畢業的,也有四五十歲胡子拉渣頭發花白的,而最多的是三十歲上下,已有一定社會經驗又選擇重回校園的“成年人”。白人本來長相就顯成熟,自小又是受的鼓勵式教育,再加上法學院是未來律師的搖籃,JD們自然各個看起來自信爆棚,臉上寫著“未來律政精英”,仿佛世界已盡在掌握。 在這群高大自信的美國人裡,三個中國JD無論是體型還是神態,看起來都顯得格外瘦小無助。三個人裡,好歹方綻已經來了一個月並且完了一門課程,稍微沒那麼手足無措。另外兩個JD發現後立刻粘上了她,什麼都問她,什麼都讓她去打頭陣。方綻不是小氣的人,能幫的也就幫了,但實在有點受不了其中那個男生Ben,就是說自己被英語打成了篩子的那個。 Ben雖然本科是某名校法律係的大學霸,但膽子小得一塌糊塗,還容易緊張,在旁邊看他跟美國人對話兩個來回,簡直比看活雞拔毛還殘忍。 隻見他豆大的汗粒不斷的往下掉,眼鏡一直滑到鼻尖,一個一個單詞地往外蹦,復雜一點的不管聽懂沒有全部回答Yes,轉頭立馬用中文問方綻對方剛才說的啥。方綻一在他附近出現就被他抓來當翻譯,可又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副笨拙的樣子,心裡偷偷給他改名叫大笨。 另外那個女生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叫凱蒂,就是凱蒂貓的那個凱蒂,導致每次她向別人介紹自己的時候,都引來美國人忍笑的表情。凱蒂也是大學霸,據說LSAT在所有1L中排名前幾,英文也流利,不那麼怵外國人,也不婆媽,相比之下方綻更願意跟她作伴,但是凱蒂好像沒這個想法,她是個獨行俠,喜歡一個人行動。 據說人在一個社群裡,會不由自主地尋找自己的同類,並且選擇和同類呆在一起,這是一種最基本的安全感需求,刻在了每個人的基因裡。方綻一方麵本能地想要和大笨、凱蒂抱團,一方麵又覺得如果老是三個人湊在一起,則會和班裡其他人更加脫節。畢竟,作為外國人想要融入這個環境本來已非易事。 1L說是一個班,其實並非國內大學的班級概念,大家隻是同一屆入學而已,之後各選各的課程,因為一堂課一般隻容納二三十個人,所以連必修課也會分成幾個班來上,不上同一堂課連臉熟都混不上,而課後更是如飛鳥般四散開來,根本沒有多少“集體”的概念。 美國人講究隱私,課堂之外屬於個人時間,每個人的來歷背景、生活規律、學習方式都不相同,基本看不到國內大學校園那種幾個人每天同出同入的情形。有的人家裡有兩三個娃,有的同時念著商學院的雙學位,還有運動狂人,每天早上先運動一兩個小時再趕來上八點半的早課。總之每個人的生活看起來都很忙碌,出了法學院的大門就基本很難見到麵了。 方綻第一學期有四門必修課,憲法、合同法、侵權法、刑法,每周上九次課,每次1-1.5小時。看起來課程並不多,可實際上即使對於美國JD來說,也需要滿負荷運轉才能對付,因為真正的修煉功夫全在課外。 每節課教授要求的閱讀量基本都是六七個小時,一周下來光是完成課外的閱讀就需要40個小時以上的時間。而閱讀那些穿插著拉丁文和晦澀專業詞匯的材料,對於非母語的中國JD們來說,需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和努力才能勉強跟上進度。再加上一些額外的小組討論、寫作練習和筆記整理,方綻每天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當當的,一分鐘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法學院第一年,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最難熬的,連班上的美國學生們也都在抱怨睡眠不足和壓力過大,因為對他們來說,法律也是一個全新的領域,而這個領域對於理解、思維和邏輯的要求又如此之高,判例法在實操中靈活性的優點在法學院階段並不是惹人喜愛的特點,反而化身為排山倒海、冗長拗口的案例海浪,拍得1L的新生們一個個頭暈腦脹眼冒金星。 周五中午,大笨、凱蒂和方綻聚在負一樓的休息室交流進度,方綻發現她居然是最慢的一個。凱蒂心直口快地說:“你不是上過暑期課程,說進度都能跟上的嗎,我還以為就我看得慢呢。”潛臺詞其實是說原來方綻是吹牛。 方綻隻能苦笑:“看來暑期課程跟正式的還是有差距呀。LLM選我們這幾門課的,也跟我們一起上課,他們也都叫苦呢,暑假的時候真沒這麼強烈的感覺。” “是不是那時老師放水了?”大笨問。 “也不是放水吧,暑期本來就是概括性的入門課程,就是為了幫助LLM適應的,而且全是外國學生,老師特別關照也是正常的。我現在感覺吧,當時老師的確有放慢語速,而且會刻意避免用太深奧的詞匯,再加上當時一個月就上那一門課,大家精力比較集中,又可以經常在一起討論,所以才感覺強度適中。是我大意了,傳說中地獄般的1L果然名不虛傳啊。”方綻一邊回憶一邊說,“你們這周的內容都看完了?” “我還沒有,文曲星都被我按沒電了,好多生詞,沒有電子辭典根本看不懂。”大笨老老實實地說。 “我看完了,”凱蒂倒也不謙虛,見兩個人驚訝地看著自己,才解釋說,“不過我是跳著看的,隻能算粗粗翻了一遍,還要再細看一遍才行。” “你太厲害了,我覺得我連一遍都看不完,你還有時間看兩遍!”方綻沮喪地說,“非英語母語實在太吃虧了,一句話光是理解字麵意思都要反復讀個幾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每天幾百頁的內容,我真是不吃不喝也讀不完啊。” 本來方綻說不吃不喝隻是誇張地比喻,可凱蒂的表情卻顯得不太自然,大笨推了推眼鏡,驚訝地瞪大豆粒般的小眼睛問凱蒂:“不是吧,你該不會真的不吃不喝吧?” “也沒有,我就是睡得少,晚上效率能高些。”凱蒂說。 “你昨晚睡了幾小時?” “三個多小時吧。”凱蒂輕描淡寫。 “天吶,你這樣熬夜身體受得了嗎?”方綻知道自己是絕對做不到隻睡三個小時來熬夜學習的。 “不說了,我回去看書了,聊天這會都能再看個case了。”凱蒂無心閑聊,對她來說顯然與課業無關的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舍棄的非必需品。 等她走了,大笨才悄悄跟方綻說:“我上周六在圖書館坐她後麵,看她一整天沒挪過窩,吃飯的時候叫她也不去,我九點多走的,她還說要呆到晚上十點圖書館關門。” “不吃飯哪有力氣啊。”方綻更驚訝了。 “誰知道呢,我看她簡直像鋼鐵做的一樣,不知疲倦。”大笨說,“我反正一餐不吃餓得慌,別說看書了,躺著都沒力氣。” 不怕有人比你聰明,就怕比你聰明的人還比你努力。方綻想起這句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再看看周圍的美國同學們,聊著周末要去哪裡玩兒,看什麼電影,想到自己欠下的一堆作業和閱讀,方綻感覺壓力正從各個方向向她圍剿過來,一陣心焦讓她胸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下一節: 16孤軍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