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忽然，教室前排有人主動舉手，“我有一個問題。” 　　“是對我的提問的問題嗎？”教授停下來，全班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舉手的人身上。 　　“是的。” 　　“那你說吧。” 　　“您剛才的問題是關於違約賠償責任的目的，我在看案例的時候注意到，當提及違約賠償責任時，大部分的判決都傾向於“恢復原始狀態”，然而即使是金錢損失，同樣的金額在不同的時間和場景下，價值都不盡相同，而且還存在無法具體衡量的損失，例如情感創傷等。那麼所謂的“恢復原始狀態”，我認為是一個無法達成的完美狀態。” 　　“好吧，首先你這這並不是一個問題，起碼我沒有聽出來你的問題是什麼。”教授說，學生們跟著哄笑了一下。 　　舉手的男生自己也笑了，那是個高大的棕發帥哥，長得跟芭比的男朋友約翰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而本人居然剛好也叫作約翰，簡直是男版的人間芭比。 　　“但是非常好，你的思考正是我們這節課要解決的內容，隻不過你從開頭一下子跳到了後麵，略過了中間的幾步。那麼，為了解決你的‘疑問’”，教授把兩隻手舉起來在腦袋邊比了個兔子耳朵的姿勢，以表示反意，“我想聽聽你和其他同學的更進一步的想法。” 　　人間芭比約翰於是繼續侃侃而談，方綻冷靜了下來，仔細聽他和教授之間的對話。教授已經點明了，他的發言並不是真的有疑惑希望得到解答，而是他已經摸清楚了答案，並借用提問來婉轉地展示自己，以避免顯得過於炫耀。 　　人和人之間的差異原來這麼巨大，自己還停留在試圖正確理解教授問題的層麵，有的人已經在思考教授為什麼提這個問題，希望得到什麼樣的回答，以及如何表達才能既出風頭又不惹人討厭。 　　方綻覺得這堂課是教授和約翰共同給她上的，教授讓她嘗到了不做好充分準備心虛到腿軟的滋味，而約翰則讓她知道了在這個英語國家的這個靠語言吃飯的行業，作為一名非母語的少數族裔，有種境界是她可能永遠都無法企及的。 　　這些現實的消極麵讓方綻感到無比沮喪，本來鼓起的一股子勁兒，撐了一個月本已很吃力，再看看班裡那些和約翰一樣金發碧眼、口若懸河、出口成章的美國學生們，她感到心底支撐她的力量開始發生了動搖。 　　我能做好嗎，我適合做這一行嗎，我拿什麼去和別人競爭？ 　　這些念頭沉沉地壓在方綻心頭，她盡量避免多想，可是仿佛長距離馬拉鬆剛開始，就背上了負重的沙包，讓人不得不過早就開始加速呼吸，終點和前路顯得如此遙遠，腳步卻越來越沉重。 　　她很想知道其他人有沒有這種想法，卻不知如何開口討論這個問題。凱蒂永遠說不上三句話就焦慮地看時間，方綻掃見過她的手機，她給自己每五分鐘上了一個鬧鐘，經常鬧鐘一響就像擺鐘上的裝飾品一樣準時沖出去，從任何正在進行的事情迅速切換到學習狀態。 　　大笨則是異常平穩，不見他特別用功，但也不見有任何鬆懈，該看的書看，該熬的夜熬，隻是不像凱蒂那樣分秒必爭，也不像方綻一樣愁雲密布。隻要不需要他開口說英文，他就能像一臺上好了油的機器，有節奏地在自己的規律中運作。 　　至於LLM的中國學生，方綻更是無法向他們傾訴。雖然課業也很繁忙，但LLM，和JD麵臨的壓力完全不在一個級別。如果將法學院的生活比作是一場修行，那麼在各種學位中， LLM無疑是性價比最高的，這也是它最受歡迎的原因。雖然學費都貴，但和JD的三年相比，一年也還負擔得起；畢業拿證是不容易，但和JD三年苦讀、SJD苦熬論文相比，一年咬咬牙就過去了；再加上拿到學位後一樣可以考紐約州的律師資格考試，讀LLM無疑是留學鍍金的首選。而JD唯一的優勢，在於如果想留在美國做執業律師，JD學位是必備的要件，沒有之一。 　　方綻在課間約了Christina喝咖啡，排隊的時候稍微吐露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感受，Christina說：“JD是條苦路啊，不過熬出頭就好了，而且如果將來想在美國大律所工作，讀JD還是必須的。” 　　“我也不是一定要留在美國工作的。”方綻對未來的規劃並沒有那麼具體。 　　“那你當初為什麼想讀JD的？一般有回國發展計劃的，都會選擇讀LLM然後考律師牌，一年之後回國就可以跳槽或者升職了。想留在美國工作的，讀JD的價值才比較大。” 　　方綻想起自己大四泡在圖書館同時突擊考GRE、LSAT和托福的時候，筆記本裡夾著師兄的照片，一心想著來美國繼續做師兄妹，結果本專業心儀的學校沒有消息，卻等來了作為備選方案的法學院的錄取通知。她曾在百度上搜索美國法學院，各種高大上的介紹繪製了一副光明美好的未來藍圖，讓她對這個陌生的專業產生了向往，於是她看著錄取通知書心想，或許注定我就應該學這個，或許這就是我該走的路。隻是現在看來，她未免還是太幼稚了。 　　父母那邊剛開始有所遲疑，找同事朋友打聽了一圈，聽到說畢業了就是美國律師，可以在美國拿高薪進上流社會，也就二話不說表示支持。而關於將來要不要留在美國，一家人則是各有各的想法，唯一統一的是，留美不是首要目的，但是這鍍金的學位和明朗的未來，絕對值得投入幾乎全副他們身家和方綻三年的時間。 　　從交了入學定金開始，方綻就在網上搜索各種有關的信息，也去旁聽本校法學院大一的課程，隨著與師兄再續前緣的美夢破滅，以及對法學了解的加深，她逐漸對這個專業產生了莫大的興趣，最終決定走上這條在她麵前意外鋪開的道路。 　　“機緣巧合”這個詞太難用英語表達，方綻隻好說：“說來話長，現在既然已經起航，就沒有停下的機會了，我隻能咬牙前進。” 　　“你知道學院的轉換項目嗎？”Christina問。 　　“那是什麼？” 　　“就是LLM可以轉換成JD的一個途徑，凡是第一學期所有課程全A的LLM，可以申請轉換成JD，但是要通過學校的考核，而且隻有很少的名額。” 　　“真的？！” 　　“是啊，剛通知的，中國LLM們好像有好幾個都有意參加。” 　　“我已經很久沒和大家聊天了…”方綻已經習慣了身處中國學生消息圈外，自從課程忙起來這件事也就不再困擾她。 　　“這幾天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這個事情，但是明確表態的還沒有，可能都想等第一學期成績出來吧，畢竟全A是很不容易的，我們的幾門必修課還是和你們一起上的呢，要拿全A大家估計都不太有把握。而且，據說考核也很難，會有麵談，還有小組討論，還要提交論文，去年就隻有三個成功的。” 　　“那你呢，你想轉JD嗎？”方綻問Christina。 　　“我也在考慮，你知道的，我和其他韓國學生情況也不一樣，年紀大些的前輩們都是公派留學，出來前和公司簽了合同的，畢業後必須回去復職，年紀小的後輩們都是本科在讀，通過韓國大學的交換生項目出來交換的，半年或者一年之後還要回去繼續完成學業，隻有我是自己自費申請的。” 　　“JD真的很辛苦啊，你要好好考慮，說實在的，如果有JD轉成LLM的項目，我倒可能會報名。”方綻長嘆一口氣。 　　Christina看方綻身心俱疲的樣子，吐了一下舌頭說：“我可能有點自虐傾向吧，看你這麼拚這麼努力，反而激起了我的鬥誌，能這樣拚搏一次，證明自己的實力，總比隨大流碌碌無為的好呀！” 　　“那你就試一試吧！要是你成功轉成了JD我們倆就可以作伴了！”方綻憧憬著，“到時我們可以一起上課，一起討論，肯定比一個人苦讀好！” 　　“希望吧，我會加油的！”Christina對方綻報以一個開朗的微笑，她透過咖啡店的玻璃看向法學院的方向，似乎也在幻想著那美好的未來。方綻看見她的眼睛反射出的光芒，感受到她的向往和乾勁，不由在心底鄙視叫苦連天，產生退卻心理的自己。她托著下巴靠在桌子上，也往法學院的方向看去，默默地心想，不管是不是命運的安排，我都要堅持走下去！ 　　進入十月後，天氣很快有了秋意，樹木開始換上秋裝，校園裡金色一片，像童話故事裡會有精靈出沒的美麗森林。月底是秋假，方綻打算利用三天假期的時間，把房子的問題徹底解決了，最壞的打算不過也就是搬去附近的其他公寓和人合租，隻是已經住了兩個月，有些舍不得這間清凈的公寓，以及窗外那片美麗的景色。 　　晚上在網上瀏覽租房信息時，周翱的電話來了，方綻接了起來喂了一聲。 　　“方綻，我是林可。”那邊意外地傳來了女生的聲音。 　　“哦，林可啊。”方綻奇怪她怎麼會給自己打電話。找書苑 www.zｈaoshuｙuan.ｃoｍ 聽昊天說她已經正式和周翱在一起了，周翱自然忙著甜甜蜜蜜地談戀愛，昊天則是學業加打工連軸轉，自從上次在家裡聚餐，方綻已經好些天沒見過他們了。 　　“你還住在上次我們去的那間公寓嗎？” 　　“是啊。” 　　“那你找到室友了嗎？” 　　“還沒。” 　　電話那頭似乎正等著她這句話。 　　“那如果可以的話，另外那個房間可以租給我嗎？” 　　“你要住？”方綻沒搞清楚狀況，“大一新生不是都住在學校宿舍嗎？” 　　“宿舍環境太亂了，我晚上休息不好，想搬出來住，我認識的人隻有你那兒還有空房間了，所以想麻煩你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求於人，林可的聲音聽起來柔軟了許多。 　　“哦，這樣啊…”方綻心想著，就算不想住宿舍，也不至於會想著跟自己住吧，跟她不熟就不說了，按周翱的性格，肯定會讓她直接搬去周翱公寓的啊。 　　見方綻沒表態，林可又說：“本來周翱要跟你說的，但我想還是親自問你比較好。” 　　看來周翱也是知道的，方綻一時想不出有什麼拒絕的理由，自己正急需一個室友，而林可同是中國女生，生活習慣上應該不成問題，還是朋友的女朋友，對現在的自己來說，沒有比她更好的選擇了。可她一是奇怪林可要搬出學校宿舍的理由，二是對於林可的初印象過於強烈，認為和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不確定能否在一個屋簷下生活，於是明顯地支吾了起來。 　　下一節：19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