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久沒吃過這麼美味的中餐了,方綻顧不得盡地主的周全之禮,接過碗筷就吃,昊天和周翱也是立刻開啟了大吃模式,氣氛一下回到了合租的時候。和三個狼吞虎咽的人相比,林可顯得格外斯文,她今天穿了一條寬身的娃娃裝連衣裙,在室內脫掉高跟鞋後整個人氣勢也弱了下來,比第一次見麵時給人的感覺親切多了。她邊吃邊環顧著周圍,方綻以為她會對簡陋的環境說些什麼。 於是她主動說:“這兒有點簡陋吧?我都沒時間收拾,每天回來倒頭就睡。” “桌布挺好看的。”林可笑了一下,居然給出了正麵的評價,這讓方綻很是驚訝。 “你找著室友了嗎,還是要搬家?”昊天問。 “哎對了,說起這事兒,”周翱急著說話,囫圇地吞下嘴裡的食物,“要不你搬來我那棟公寓吧,我問過了,有單人間的,價格比我住的那種便宜,就是麵積有點小,不過一個人住足夠了。” “你那兒是好,就是太遠了點。”方綻說。 “沒事兒啊,去學校或者去超市的時候我可以載你嘛!” “我們課程時間又不一樣,再說了,我總不能去哪兒都拉著你吧。”方綻說著心虛地瞄了一眼林可,林可麵色如常地細嚼著一口米飯,似乎並不特別在意他們的對話。 周翱卻像缺心眼一樣喋喋不休:“那有啥的,還不都是順路!再說不是還有巴士呢嘛。” 看出了方綻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昊天抬腿從桌下踢周翱一腳,“冬天等巴士冷死了!她這早出晚歸的,膽子又小,冬天天黑的早,萬一錯過巴士又嚇哭了可咋整!” “那,那就買輛車好了!美國車很便宜的,我們前兩天剛去了看車,車行裡最受歡迎的日係車,兩萬刀可以買一輛全新的!”周翱強烈建議,和他那輛奔馳跑車比起來兩萬刀的確是便宜得不行。 “你可算了吧!”方綻直接否定了他的提議,“我考察過了,我們學院門口是主路,沒有停車位,要停到旁邊的停車場去,買車的話反而多出了停車這個麻煩。而且我最近實在太忙了,實在沒時間找房子,所以打算再住一個月看看吧,住的離學校近還是方便的,你看我連書桌都不用買了,直接把圖書館當書房了。” “怎麼,你還沒有書桌啊?”一進來就開吃,大家還沒顧得上看房間的擺設,這會兒才發現方綻房間空空如也就擺著一張床墊,“書桌還是需要的吧?!”周翱和昊天看她的眼神都有點帶著可憐了。 “其實還好啦,我基本都在學校看書,在家就是睡個覺,偶爾有需要時就在客廳看,”方綻指了指那張不到一平米的小折疊桌,“要寫字的時候就到餐桌這兒。” “這也太艱苦樸素了。”周翱皺著眉頭。 “還行吧,主要是實在沒有時間顧及這些,我們一開學功課就排山倒海的,壓力實在太大了。”方綻苦著臉,經不住又吐槽了起來,“再沒有暑假那種閑情逸致了,現在隻要睜著眼醒著,就得看書讀案例,不然萬一真被cold call了又答不上來,可就丟人丟大了。” “cold call是很煩啊,我還記得我剛來那會兒,第一次被叫到,英語又不好,心裡明明知道答案,可嘴巴就是表達不出來,那給我急得,最後隻能手舞足蹈直接上肢體語言了。”周翱邊說邊學自己當時的樣子,“後來弄巧成拙了結果活活被笑話了一個學期。”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林可這時才難得地開了口:“你真在課堂上這樣了?那也太搞笑了吧!” “是啊!我就這樣,這樣!”周翱動作變得更誇張了,惹得林可笑了出來。 一看見佳人的笑顏,周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肯定,又把昊天的糗事扯出來說:“昊天比我還糗呢!那回他到Subway點三明治,人家讓他選麵包,他想要那種一整條Footlong Meatball的,結果一緊張舌頭打了結,張口就說I want a football。居然有人跑三文治店裡買橄欖球,把人店員聽得一愣一愣的,哈哈哈哈!” 昊天倒也不惱,交叉抱著手臂說:“不怕你們笑話,當時是真的傻,這人一緊張可不就容易鬧笑話嘛,而且其實這故事還有一截我一直沒好意思說呢。” “是啥是啥,快說嘛!”大家都催他。 “我當時一說出口就意識到了,囧得恨不得挖個洞藏起來,但沒辦法呀,肚子還餓著,好在那服務員人挺好的,也沒笑話我,搞清楚了我是要12寸的肉丸三明治,東西遞給我的時候還特別友好地說了一句Enjoy your sandwich用餐愉快,我本想說Thank you謝謝的,可不知咋的,特別順口就接了一句You are 不客氣!” “哈哈哈~笑死我了!啊哈哈哈~!”所有人都笑得喘不上氣,周翱又趁熱打鐵說了好幾個前幾屆流傳下來的段子,搞得氣氛特別地歡樂,連林可都顯得十分投入。她隻有笑的時候才顯露出與年齡相稱的天真神情,仰著腦袋扶著桌子,發出爽朗的笑聲。 “哎呀,不行,笑得我肚子都疼了。”林可抹一把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這麼有趣的段子要是發生在我身上,我也不覺得是糗事,肯定要到處跟人說的,實在太好玩了。” 方綻舉手表示同意:“我也是,而且我還有點希望自己能貢獻點經典段子呢,要是也能像這樣流傳下去,也不失是一種榮幸啊。” “到後麵臉皮就越來越厚啦,”昊天說,“也就是周翱會講故事,才聽起來這麼逗,真發生在自己身上,當下那一刻還是很丟臉的。” “我教你們啊,”周翱一副過來人的樣子,“一般你看美國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他們講究manner禮儀,一般不會當麵笑話咱們,但是那種發愣的樣子是掩飾不住的,這時候呢,你可千萬別自己羞個大紅臉,最好的方式就是裝不知道,使勁裝,繼續一本正經地說大胡話,讓自己沒有尷尬得時間,反正最終他們都能聽明白的。” 又吃又笑的,周翱他們玩到半夜才走。好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可能是精神鬆弛了下來,客人們走了之後,疲憊感一下襲了上來,方綻本想再看幾頁書,可眼皮像有千斤重,燈還亮著,人就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周一,一大早九點是合同法的課程,方綻一睜眼發現已經八點半了,嚇得從床上蹦起來拽上書包就往學校狂奔。踩著鈴聲在課室坐下來,她跑得氣喘如牛,心跳得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隔壁座是個高傲的白人小哥,就是咖啡杯長在手上的那個,從來沒主動開口跟方綻說過一句話,這會兒還有點鄙夷地看著她,方綻這才意識到自己披頭散發,模樣的確狼狽不堪,於是偷偷拿手機照了一下,發現嘴角居然還殘留有昨晚咖喱醬的痕跡。 “周一,起晚了。”雖然對方沒有問,方綻還是假裝淡定地解釋了一句,當然,小哥如常地沒有要接話的意思。 這時候方綻翻遍了書包才發現,自己居然沒帶合同法的教材!一瞬間她腦子裡嗡地一聲,吸不進氣的感覺又回來了。這可怎麼辦,這節是大課啊,要上一個半小時,更糟糕的是因為昨晚的聚餐,她還有些預習的內容沒有看完,如果連教材都沒有,這節課可真是要聽天書了。 於是前半節課方綻都在糾結要不要跟旁邊的人求助,讓自己能一起看教材。這要是在國內根本不是個事兒,隨便旁邊坐的什麼人,共個課本這種請求,隻要好好說基本都會答應。而這裡的氛圍似乎不是這樣的,方綻早就感覺到了,同學之間除了各自獨立之外,普遍還存在著一種競爭的氣氛。左邊的高傲小哥是指望不上了,方綻看了看右邊那個金發美女,可人家正一如既往地用半個肩背對著自己,把電腦和課本護在懷裡,好像生怕方綻抄她筆記似的。 不就是剛開始有那麼一兩次,方綻好奇美國學生上課時是怎麼做筆記的,往她那邊瞄了幾眼嘛,她就開始這幅樣子,防賊似的防著方綻。其實對國際學生來說,上課的時候不僅耳朵要豎起來聽講,大腦要飛速轉到同傳翻譯,眼睛要一目十行閱讀理解,手指還要迅速地記錄,哪裡有功夫去看別人的筆記! 正想著呢,臺上教授開始提問了。美國法學院一般都采取“蘇格拉底式教學”,即學習某種概念時,不是直接告訴學生,而是先向學生提出問題,讓學生來回答,強調的是教師和學生之間的對話,通過提問推動談話向前發展,鼓勵學生積極地參與到批判性思維的過程中來,是一種以學生主動思考和積極參與為主導的教學方式。 對於習慣了被動的灌輸式學習方式的中國學生來說,麵對這種西方傳統的教學方式,最難以適應和讓人害怕的就是課堂上的cold call,也就是突然提問。不同於國內的課堂提問,問題一般是對已經講解過內容的重復,以測試學生是否已經掌握。cold call顧名思義,是冷不丁地提問,問題往往是教學提綱上已經提出但課堂上又尚未涉及的內容,也就是老師通過提問來引出接下來要講的內容。 這也是為什麼教授們多次強調預習的重要性,隻有預習了,才知道要思考什麼,第二步才是進行獨立思考和得出的自己的結論,而這個結論是否正確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在思考、表達和交流的過程中,師生共同的進一步領悟。 然而這隻是理想的狀態,骨感的現實狀況是,幾乎所有的學生,不分種族國籍年齡,在麵對cold call時都同樣發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私底下方綻也聽見過美國學生們討論,害怕被教授cold call,有的人為了防止毫無準備,甚至會像做模擬測試一樣,事先猜測老師可能提問的內容,並做好回答的準備。 被叫的人的表現千差萬別,有對答如流的,也有麵色坦然地仰靠在座椅上,卻七七八八扯一堆不在點的胡話的,偶爾還有直接承認不知道。除此之外,大部分被叫到的學生無論談到的內容長短、深度如何,顯然都是有備而來的。這也是方綻為何拚了命地每天趕進度預習的原因,她不是在為期末做準備,她是在為某一天可能輪到自己頭上的cold call做準備。我一定得有東西可說,這是她給自己定的底線。 勤勤苦苦了一個月,每堂課她都能做到心中有數不急不怕,卻一直沒被叫到。可是就是這麼巧,怕什麼往往會來什麼,在今天這種倒黴的日子裡,方綻絕望地感覺到墨菲定律似乎就要發生在自己身上了。教授的眼光在階梯教室裡來回掃蕩,方綻把頭勾了又勾,恨不得縮小到原地消失。隻聽見教授已經開始翻動名冊,嘴裡說著:“我們來看看,還有哪些人一次都沒有被叫過的…” 方綻知道自己Fang這個姓氏,幾乎在任何按羅馬字母排序的名冊裡都不會超出第一頁,再加上對美國人來說相對容易發音,被叫到的概率可以說是極高的,她幾乎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掙紮著試圖把剛才的提問和腦海裡零星記得的一點內容拚湊在一起,卻發現自己的大腦像掉了鏈條的單車車輪,怎麼也轉不起來。 下一節:18命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