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亮的晨光透過酒紅色窗簾間沒有拉緊的縫隙投射到光滑的大理石地磚上,將小小的屋子裡照的半亮,雖然天空還很昏沉,但從窗戶往樓下望去的話,已經可以看得清路了。 “羅叔,這個碗還放在外麵,不收好嗎?” 我拿起昨晚上拿來給喜仔倒奶的祭祀神的器皿,它被洗的很乾凈後放在除小碗外空無一物的玻璃茶幾上,潔白的亮眼。 “帶上吧,放在書包裡,一會去星神廟要用到。” 難不成是要拿去裝香灰?這樣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碗,帶到星神廟到底做什麼? 一邊思考著,我掏出書包裡的草稿紙將瓷碗包裹起來,碗不大,幾張紙剛好能夠包裹完整,我有意將更多的紙包在碗周圍,以至於摸起來幾乎感覺不到小碗的硬度,希望這樣能保證瓷碗不要碰碎。 我直覺感受到,羅斃應該不是一時興起才會挑這個時候去星神廟的,也許他信奉星神,就像外公外婆信佛一樣,他們都對美好的事物有著人間十分珍貴的期待。 在我看來,隻要他們認為相信這些神明的目的是為了人民的幸福,我也沒什麼好說的,畢竟他們對未來抱有希望——光是這一點我都做不到。 “收拾好了嗎?準備出門咯。”羅斃在他的歐式毛衣上摘掉難看的絨球,然後看向這裡。 我拉起書包拉鏈,熟練地背在身上,因為作業都已經拿掉裝進布袋裡,放在睡覺的房間角落了,隻帶上了一些必需品,所以書包很輕,羅斃身上倒是什麼東西都沒有帶。 “收好了。” 壯實的大叔轉身去開門。就在門扉被拉開的一瞬間,有什麼黑影在男子下方從門縫竄過—— “喔噢!什麼東西!” 羅斃被嚇得往後撤了一步,隨即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啊,對不起,是我家貓,它每天都會和我一同出門的。” 但是今天跑的竟然這麼急,就平時來說應該都是我先出門後喜仔再跟在身後,然後我上學,喜仔去它的貓咪領地巡邏,應該這樣吧,著急出去是因為屋子裡太悶了嗎? “這就是我討厭貓的原因......”羅斃有些惱怒地小聲絮叨,但沒有再多說。 摸黑下了樓,終於離開樓道間,簡直就像是桃花源記裡豁然開朗的一瞬間,視野瞬間明亮了起來。 站在公寓大門前的空地上,冷冰冰的山野籠罩著一層乳白色的薄霧,愈遠的地方,山間的樹木就愈是發白,到最遠處的山頭甚至連山與天空的連接處都分不清了。 我走向空地旁的水泥路,羅弊朝我嚷嚷: “楠葉,我們不往那走!” 我轉頭看向那個高個子大叔,在未完全亮起的陰暗天空下,很難辨別清他右手上突然出現的細長的東西,也許是拐杖。 羅斃左手招呼著我過來,我匆匆跑過去,他一邊開口,一邊遞向我一個竹竿和一件米黃色的帶帽披風: “不能走大路,太顯眼,如果被盯上你的人發現就不好了。穿上它,我們繞路從山上過去。” 我接過拐棍,拿在手上的重量挺趁手。 跟著羅斃,我們從公寓樓背靠的後山,一點點爬到山脊的地方,不知道越過了多少個山頭,褲腿和米黃色披風漸漸被清晨的露水打濕,顯現出深色的痕跡,這時候的天也很快亮了。 羅斃的方向感很強,如同天生自帶指南針一般,即使一路沒有抬過幾次頭,他仿佛也能順著荒草和林立的樹叢找到正確而便捷的路,也許他經常走在這些山頭之中,以至於成了這裡的活地圖。 就在跨過最後一個無人開發的山頭的時候,站在山脊的我們遠遠的就望見了一幅充滿煙火氣息的圖景—— 那是由一棟棟灰白色矮房構成的街道,亮紅色招牌和米黃色紙燈籠穿插在其中,即使是剛剛才升起太陽的早晨,街道之中早已人頭攢動,黑漆般的的波浪此起彼伏,擁擠得看不清兩旁的商店到底販賣著什麼東西。 沿著石灰巖砌成的石階向最上方看去,那是一座美麗的廟宇,藍黃紅白色的花紋鋪排在約十米巨大門扉的周圍。 即使隔得很遠,甚至還彌漫著少量的霧氣,也能看到廟宇前那十幾個從山腳一直排到山頂那極驚艷的銅尊,形狀應該是各類常見的動物。這可是星神廟,不是動物園吧?! 我們很快就到了小鎮的大門,在牌坊之上,“祈福巷”三個大字狠狠地在上麵刻著,字的四周刻著的全是龍和珍獸,兩旁的柱子也題著巨大的對聯,看起來十分豪橫。 右【千年奇獸鎮守災禍再無】左【上古星神降臨福祉又現】 星神如果看到了這個對聯會作何感想呢? 恐怕會極其失望吧,也許一口氣把這裡都毀掉。 “不會吧......羅叔,這就是傳聞裡的那個黑市嗎?” 羅叔麵無表情,隻是微微點頭。走在小鎮的街道裡,人群中擁擠著,汗味、泥土味、動物特有的野獸味、燒焦皮毛味、刺鼻佐料味、蒙蒙灰塵味......各種各樣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伴隨的還有各種聲音:小孩哭泣聲、大人吵架聲、商人喊價聲、擤鼻涕聲、咳嗽聲、以及響個不停的“微信到賬xx元”的聲音。 這個帶著小鎮麵具的集市的真正麵目,是披著商業街集合體外皮的黑色地帶,一路上每走五十步就能遇見販賣奇珍野味的商販,每戶做著這種生意的店鋪幾乎都掛滿了用野豬野雞野兔等製成的肉脯,其中甚至還有巨大的爪子一類的肉乾,對比起來甚至比臉還大,怎麼看都感覺是熊掌,卻不加掩飾高高地掛在鐵架上的肉鉤上。 有時還可以看到堆成山以至於黑壓壓一片的鐵籠,裡麵裝著的是貓、狗一類動物,一個小鐵籠中能塞進約五到六隻成年的大貓,或者是三四隻中型犬。我嘗試吹口哨和它們互動,但它們蜷縮在黑色陰影遮蓋下的鐵籠子裡,耷拉著頭,並沒有精力去觀察湊近他們的陌生人,畢竟,它們的命運已經注定,實在是可憐。 想到喜仔是從這裡被帶出來的,我內心一陣痙攣,它來到我的生活之前到底遭受了怎樣的折磨,直至現在也難以想象,虧它現在竟還敢如此信任我這個人類。販賣文玩的商販更不是什麼好東西,店門外用木板搭成的臨時桌子上,並非隻是常見的開光十八籽、銀鐲、光緒通寶一類的文玩,而是—— 大量穿山甲鱗片、用巨大木盒盛裝的骨製品、露出骨頭斷截麵的虎掌、捆紮在一起的幼童的頭發......甚至還有血沁三界牌,鬼知道這是什麼動物的頭骨製成的。 我一陣頭皮發麻,抬頭看向走在前麵的羅斃,他仍舊是麵無表情。 各種氣味和聲音仿佛在告訴我,任何動物生前死後都不過是一種交易的商品。 “難受......”我頓感一陣不適,再在這裡待一秒都是無盡的煎熬,隻能趕緊往山上走,一邊喪著臉小聲抱怨,希望羅斃沒聽到。 羅斃停在鎮子的一個小店前,他望了望沒有人的櫃臺,隨即轉身對楠葉提醒: “我先去解個手(上廁所),你在這裡等我回來,切記不要取下鬥篷。”大叔剛說完話,便往身旁的小店底部的門走去。 門內沒有開燈,即使天空是完全亮著的,門後也是一片漆黑,我甚至不清楚門內有沒有店主。 於是我背著包,在這個勉強能看清點東西的小店裡參觀。 這個店裡並沒有賣什麼用野獸製成的肉脯肉乾,也沒有將令人不適的文玩明目張膽地鋪在外麵,木質的貨架上擺放的隻有用於祭祀的熏香和祈願用的蠟燭,這時候我才反應過來,確實已經可以在這裡嗅到從山上飄來的香火氣息了。 我一邊向裡走,一邊專注著端詳兩排各式各樣的香,就在走到最裡麵的時候,一股硬物質感的東西磕在了我的肩膀,回頭一看——這是一尊騎著白象,神態莊嚴柔和,半閉雙眼的菩薩像。 她被端正地放在店鋪最裡端中間的位置,如果不仔細看,也許隻會認為這是一塊暗淡的灰色巨石。 那雙象征慈悲憐憫的,卻毫無生機的眼正好和我對上...我卻莫名地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趕緊移開視線。 在灰暗的屋子裡,有一尊菩薩像... “把菩薩請到這個鬼地方,怎麼可能會給他們帶來財運。” 一邊嘟囔,我一邊轉身想趕緊走出店鋪,身後卻傳來一陣呻吟—— “好痛苦......” “?” 震驚地轉回身體,目光四處張望著尋找聲音的來源,灰暗的店內仍舊是一片寂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我沒有就此罷休,在一番思索後向靜靜佇立在店內的佛像走去,我很確確實實地肯定聲音是從那邊傳來的,我聽力向來很準。 至於為什麼沒有對傳來的求救聲回應:“你是誰,你在哪?”這種在第三人稱眼裡看起來像個神經病一樣的話,我實在不太能在這種地方說出來,萬一被羅斃聽到,感覺會有難以想象的後果產生,所以我決定保密這個發現。 “幫幫我......我快死了......” 這次的聲音更小,但有意的捕捉聲音使得來源方向更清晰,來源大概就是在菩薩像身後了。 繞到後麵,一塊暗紅色的布整齊地搭在某塊正方體上方,布料凸起的褶皺背後藏著一個中等大小的籠子。 我輕輕將暗紅色的布掀開來,籠子裡關著的是一隻身體瘦長,約有貓的身子那麼長的黃鼠狼,不,是一隻瘦小的石貂。 石貂的樣貌和黃鼠狼很像,但我認得出來這就是石貂。 不過這點並不重要,無論是黃鼠狼還是石貂,它們都是極其珍貴的保護動物。象征救贖與慈悲的菩薩像身後,一隻石貂卻被囚禁在牢籠裡。 我的麵容出現了幾近扭曲奇怪麵容,也許是感到惡心,或者是不解,或者是厭惡。 它匍匐在籠子角落,早就沒了掙紮的氣力。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瞪著我,它知道自己必死的命運,因此反倒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剛剛是它在求救? 恐怕是我的臆想,也許是我有意將它細小的叫聲想象成了“救救我”這樣的話,於是我才有一個理由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可憐的小家夥,你不該出現在這裡。 也許我本來就不該多管閑事,但一想到它的結果很可能是一張毛皮——不是從普通的養殖的動物身上,而是真真正正的出自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時,我下意識感覺我應該做些什麼。 一個念頭蹦出來: “我要你活下去。” 幾乎是不加猶豫地,我開始偷偷摸索打開籠子的方法。 我明白這會觸及到店老板的利益,但我更傾向於不通過協商去處理這件事情,如果我能在店老板或者羅斃回來之前把它從籠子裡弄出來,然後溜走,不管如何他們也不可能找到我的頭上。 這種事情用賭來說很合適,也許我本來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好說話,和其琥珀的遭遇讓我明白,有些事情就應該避免正麵沖突,特別是自己孤身一人的情況下。 羅斃似乎對這些動物的存亡並不關心,我並不指望他能站在我這邊。 果然,我看到了鎖,不需要鑰匙的鎖——單單純純用紅繩綁著的插銷。 我從褲兜掏出鑰匙扣,上麵有一把折疊小刀,雖然也就牙簽大點但也夠用。 “叮叮朗朗——” 鑰匙好不容易掏出來,卻發出引人注意的響聲,我連忙緊緊攥住小刀以外的鑰匙鏈,希望這能減輕不知所蹤的店老板和羅斃的注意。 一切恢復寂靜後,接下來就是割斷紅繩,把石貂放出來。 可如果放出來之後,就這麼讓這隻貂在危險地帶亂竄嗎? 我脫下背上的背包,拉開拉鏈確認裡麵的容納空間是否有餘,應該塞得下它。 一股奇異的罪惡感湧上來,我強忍著說服自己這是正確的做法,我不能做麻木的人。 “偷東西”的過程確實令人緊張,我的心臟開始狂跳。 左手捏住紅繩,右手一點點摩擦刀刃和繩子間的間隙,我眼睛瞟了一眼那隻石貂,它仍舊匍匐著一動不動,但我能從它的臉上看到震驚,這很好,隻要不被它搗亂,就能讓我集中精力打開籠子。 可絕對不能被發現,等到把石貂放到包裡,我就把籠子重新用紅布蓋上,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楠葉!你沒脫下鬥篷吧——” 我去! 一個沒拿穩,鑰匙串掉在水泥地板上,除了揚起一層灰外,金屬間叮叮的碰撞聲傳到耳邊。 完了完了,不會被發現了吧?! 下意識撿起鑰匙後抬頭望羅斃走進的陰影處望去——沒有羅斃的身影,看來是虛驚一場。 “額,沒有脫。” “沒有脫就好,我在裡麵和老板談事情,你在外邊再待會。” “嗷,知道了。” 說著我再次拿起小刀,將紅繩完全割斷,輕輕打開稍有生銹的門栓。 石貂大概是看的出來我在救它,也可能是太疲憊,全程不僅沒有吵鬧,而且還緩緩走出鐵門,向我打開拉鏈的書包望去。 聰明,快進來吧。 我輕輕拿起書包,到達它所站立的桌麵一個高度。 籠子裡的生物走出,它果然進去了。 我急忙將書包拉上,隻留下供以呼吸的縫隙,小家夥沒有撲騰,仿佛書包裡什麼都沒有一樣。 趕緊還原“案發現場”,把所有東西回歸原位後,我抬頭看了一眼菩薩像,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慈悲,讓我懸著的心有了一種無形的依靠。 走到店門外,終於是鬆了一口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向山上的星神廟望去,希望能在寺廟附近找到更適合將它放走的地方,或者我能直接把它帶到遠離小鎮的地方,那樣更好。 很快,羅斃從店鋪裡走出,他仍舊是那副老樣子: “好了,我們直接上山吧。” “好。” 羅斃看來沒有發現我乾的好事,走在身後,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想笑,這可能就是竊喜的吧。 書包裡沒有動靜,一時半會覺得小家夥可能悶死在了書包裡,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時不時會伸手摸摸裡麵的石貂,還是能感覺到它在動的。 跟隨身材高大男人的腳步,我踏上了一層又一層石灰巖臺階,很快就邁進了星神廟大門的門檻。 這裡仍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一群人拿著點燃的細香湊在類似祭壇的地方,不知道在乾什麼。 我想要一探究竟,卻被羅弊提醒不要靠近人群,隻好站在遠處觀望。 羅弊知道我個子不高,在我身旁解釋: “他們在用香來燙豬皮,”羅弊興味索然,似乎很不屑於這些人的做法,“迷信的家夥們把點燃的香按壓在豬皮上,直到把光禿禿的白凈豬皮燒出黑色的痕跡,這怎麼可能有祈福的作用,太蠢了。” 說道期間飄來陣陣焦臭混雜在香薰味裡,讓我腦袋發昏。 “幸運的是,我們不是來這裡看人燙豬皮的。” “那是什麼?”我抬頭看向羅弊指向的一道緊閉的門扉—— “裡麵有我們要找的人,他們能將你帶離這虎尾春冰的處境。”羅斃說道。
第4章 普賢的指引(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