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交談1碗(1 / 1)

秋風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照在劉海上的紅霞,我邊邁步邊將因奔跑而散亂的劉海撩起夾在耳後根,無奈地抿嘴:   “今天放學的時候,其斑駁急匆匆地來找我,把所有事都說了一遍,我手上的那根棍子就是拿來防身用的......”   我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羅斃,這個高個子大叔專注地聽了我所描述的一切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明明自己這麼警惕其琥珀,卻沒有發現壞人就跟在自己身後不遠處,這樣的事情,不知道還要發生多少次,天天都這麼擔驚受怕的話,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擔心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羅叔,如果以後他再來找我怎麼辦,報警嗎?”   羅斃的表情比以往更嚴肅,他握緊拳頭:   “報警肯定是沒什麼用的,其琥珀能這麼猖狂,肯定有誰在保護他...即使我可以將他打跑一次,也許下一次就說不定了,可能......我們隻能躲著他。”   他停頓了一下,想要繼續說下去,但第一個詞才提到嘴邊就被他自己攔住了。   羅丁緘默著,表情很別樣。   他略蹙眉,夕陽這麼照著,那雙黑色中微微泛紅的眼睛看著自己,像惱怒或失望,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求助。   這是什麼眼神?我開始擔心。   “羅叔?怎麼了......”   他的眼神很快從我身上移開,閉眼搖了搖頭:   “不...你不能回家。”   ?   不能...回家。   “什麼意思?”   酒紅色的落日之下,橙紅色的光芒照向他的右臉,即使雜亂的頭發已經遮住大半,但那道猙獰可怖的疤痕仍舊被照得十分刺眼。   他的嗓音突然放的低沉,渾厚而沙啞地說出一句話:   “你相信我說的話嗎?憑我們僅僅幾年的交情?”   我有些疑惑地點點頭。   他繼續靠近,突然兩手搭在我的肩上,把我嚇了一跳,   那雙粗厚的雙手傳來滲人的溫度,還有沉重的壓力,讓我感到極度的不適,以至於全身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我的第一反應是把他的手甩開,但我沒有做什麼動作,而是呆站著。   原因很簡單——眼前的大叔突然說出一句驚人的話:   “拜托你一定要相信我,楠葉,我不會害你的,我必須要保護你。”   “你不想讓我回家?為什麼?”   “你一個人太危險了,現在已經有人盯上了你,不隻是其琥珀!如果你仍舊一個人獨來獨往,遲早會有一天遇到很不好的事!”   我一時搞不清楚為什麼,但羅叔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他待我,就像是很好的親戚一樣。   “那我怎麼做?”   “來我家住一陣子。”   “那喜仔呢?”   羅叔十分討厭喜仔,喜仔第一次和他見麵時就把他的手抓傷了四五道印子,平日裡喜仔溫順乖巧得能和自己睡同一張床,到羅叔那兒就是另一幅惡魔般的模樣了,仿佛他們間有著血海深仇似的。   “那隻貓嗎......當然可以。”   隻是猶豫了一下,但很幸運羅叔同意了。   我大呼一口氣,放下心來,隻要喜仔還好,不論在哪兒都是家。   但是——   “喜仔今天早上同我出門時就跑出去了,我想先去家門口找一下它還有沒有回家。”   “這......”   羅丁顯然有些驚訝,轉而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混亂,但很快他鎮定下來,抬頭向上看了看天空,才轉過頭來:   “好吧,但我們得快點,簡單收拾一下就走。”   羅叔終於鬆開放在我肩上的手,向後退了幾步:   “跟我走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麵從水泥碎磚鋪的路,慢慢變成了隻有砂石和黃土的小路,周圍四五樓的居民建築,也慢慢變成了由紅磚白瓷和木梁黑瓦構成的自建房,我們逐漸離開小鎮中心,向遠處走去。   “楠葉?楠葉?”   厚重的大手拍了拍後背,我先是一驚,回過神後,才看見那雙手指向某個地方。   我止住腳步,朝那隻手指向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大片種著橘樹的田,最後的晚霞把橘色的果實照的通紅,地平線上太陽已經快要沉入山林,圓的離譜的月亮即將接管這個小鎮的天空,天要黑了。   這是個我很久不曾再見到的景色。   自從上了高中之後,我的生活就充斥著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在它們之後,我從未想過去看看小時候曾待過的地方到底變了什麼模樣,今天的橘子田倒是給我提了個醒。   “怎麼了,羅叔?”   “楠葉,那是你家貓嗎?”   原來他指著的不是橘子田,而是喜仔。   喜仔的銀斑花色在這種不明不暗的環境下十分難以辨認,但如果有不久前才配好的眼鏡的話,在一棵樹下找到正在飛奔的大貓不是什麼問題。   喜仔在向這裡飛速靠近,越過各種田埂,隻稍一點功夫就慢慢停在了自己麵前。   “喜仔!”   我迅速蹲下,伸出手撫摸喜仔的頭,銀斑花色的大貓主動往我手心靠去,溫度比起羅斃的厚手掌更能讓人放鬆,同時傳來呼嚕的震動。   在撫摸貓頭溫暖的皮毛時,手裡突然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於是捏住後將手翻過來,是一個泛著紫黑色,點綴著夕陽白色反光的,兩指節長的東西,穿過它的細紅繩被貓咪叼在嘴裡:   “護身符!”   “這是你的護身符嗎?居然是那隻貓的形狀。”羅斃蹲下來查看時念了幾句。   這個護身符是母親生前親手製作的,原料是十分堅硬的紫檀木,借助各種工具,一點點地依據剛收養的貓咪喜仔塑型而成,製作這個兩指節長的護身符用了斷斷續續一個半月。   期間母親的手因為鑿子被劃傷,相當於滴血認主了,但現在,是個遺物。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喜仔,它是怎麼把護身符叼過來的?   護身符十分珍貴,我不敢像以前一樣整天戴在身上,因此一直放在用完筆芯的塑料筒裡,晚上寫作業無聊的時候才會打開來慢慢端詳。   不過既然已經帶過來了,那自然是非常好的事情。   “喜仔居然在這裡嗎?聽楠葉說你一大早就跑出去,我還以為你還在鎮上向其他女孩乞討好吃的火腿腸呢。”   身後的大叔傳來調侃的聲音,看來羅斃還是很討厭喜仔。   話音剛落,一時間好像能從喜仔的貓臉上看出甩了個白眼的表情。   我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這個大叔雖然感覺上嚴肅,但在這時候還是很幽默的。   我輕輕抱起喜仔站起來,這隻貓雖然和大叔和不太來,但喜仔對被我抱起來這件事也並沒有太大異議,隻是羅斃好像有些對此不太滿意,恍惚間能感覺到他站得離我更遠了,但看他的神態又還是想湊近點到能夠隨時保護我的距離。   “那麼我們走吧,直接去你家。”   羅斃點了點頭。   羅斃家和我家離得並不太遠,天蒙蒙黑,太陽剛好完全落山時,我們就望見了一處一樓正亮著白熾燈泡的四四方方的大房子。   羅斃的屋子和我家年代久遠的自建房不同,那是一座獨自矗立在山腳的矮小公寓,雖然隻有兩三層,但房子麵前就是一個小小的空地,銜接著不久前才修好的水泥路,裝修和交通明顯要更方便。   抬頭望公寓樓望去,有幾戶沒有玻璃的窗已經隔著報紙貼的欄桿透出昏黃色的燈光,裝備不同“福”的公寓門前,通過黑色剪影看不清楚多少盆栽花草被整整齊齊擺放在走廊一旁的護欄墻上,五顏六色的衣服以從小到大的次序掛住走道上天花板固定好的桿子,隨著晚上依舊吹著的秋風緩緩搖動著。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羅斃,你有手機嗎?我想和父親打個電話,就說我在你家住著,讓他不要擔心。”   “有的。”   羅斃停下來,在昏暗的白熾燈光下把手塞進褲兜裡摸索著,隨即掏出一個老式觸屏機,大概隻有他半個手掌那麼大點,機體包裹著粗重的黑色邊框,讓人想起年紀較大的老人們使用的按鈕機,沒這和他身著的歐式花格子深色毛衣很不搭調,但他本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些細節。   我接下手機,找到通訊錄,按下父親的手機號碼......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電話另一頭傳出冷冰的機器人聲。   好吧,反正我也不想和他打電話,反正這段時間父親不會回家,一兩天不聯係的話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我將手機給回羅斃,他帶著我到了他的家門口——二樓最底部左側房210室。   “啊,這是你家嗎?”   不同於其他的人家,羅斃的門口乾凈的不像話。   沒有過多的雜物,除了幾件已經乾透的秋季毛衣,地麵和右側的護欄墻沒有七七八八的盆栽,也沒有地毯。   門上也沒有福,門側更沒有對聯,就連本屬於公區的那塊門口的水泥地都乾凈得透出純凈的灰色,明明是靠近底側很容易被風吹雨打的一塊地,羅斃居然會費這麼多心思在清理上麵。   不同尋常的裝修風格反倒讓我感到些許不自在,說實話這樣的裝修風格在我小時候確實挺常見的,我父親工作的工廠公寓很多就是這樣,不過已經過去十幾年,即使是見過,也難免感到陌生。   羅斃拿出鑰匙,帶著我進入了房門。   映入眼簾的房間內部更加乾凈,內部裝修也比外側更加明目,乾乾凈凈的白色大理石瓷磚蓋在地上,淡黃色墻紙鋪滿整個房間,酒紅色的窗簾將本來就不大的窗戶蓋的嚴嚴實實。   除了一個茶幾,一張沙發,矮矮的冰箱,一個掃帚與撮箕,還有極具異域風情的落地燈,就沒什麼了。   乍一眼看就像是我過去曾住過的家,但不同的是沒有電視,而且更空曠,大概是因為公寓房本來就小,過多的家具會造成內部的擁擠,這樣的簡單布置反而會顯得空間很大。   我將喜仔放在地上,它沒有因為陌生環境而感到害怕,隻是乖巧地坐在地上,等著我換好拖鞋進去。   “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麵。”   羅斃換好鞋,拉開落地燈後一轉身溜到了另一個房間,大概是廚房。   我把書包放在角落,坐在沙發上,喜仔也跟著我過去,但不同尋常的是喜仔沒有像往常那樣跳到我的腿上,它到處聞氣味,但沒有顯出好奇的模樣,隻是在我身旁到處走。   畢竟是別人的家吧,喜仔再怎麼擅長流浪,被關在陌生的屋子裡肯定會不舒服的。   “喜仔,你想開窗嗎?”   我站起來走到窗邊,把關的很嚴實的酒紅色窗簾拉開,嘗試打開窗戶,但是怎麼也拉不動,仔細一看,窗戶的邊緣被細鋼絲和墻壁上的釘子固定了起來,上麵纏著幾根藍白色的絨毛,看起來像是某種鳥類的。   “這是......”   怎麼會有鳥毛呢,我想大概是以前有鳥飛進來過吧,像羅斃這麼愛乾凈的大叔肯定見不得這事,所以才把窗戶封起來。   但很神奇的是,封得這麼嚴密的房間居然沒什麼異味。   這時我想起來,書包裡還有兩盒牛奶。我跑到書包旁把牛奶拿出來,對著進入廚房的羅斃喊:   “羅叔,有給貓用的碗嗎?我給喜仔倒牛奶喝。”   “沒有......不......有的。”   走進廚房,隻見他在櫥櫃裡找著什麼東西,最後翻出來一個像是拿來蘸醬的藍白色小碗,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遞過來:   “用這個吧。”   我接下巴掌大小的瓷碗,碗口由一圈黑銅邊包裹,仔細端詳碗側邊拓印的花紋,上麵印著的像是某種圖騰。   藍白色的線條交互錯雜,仔細分辨可以看出是許多種的動物所構成的圖案,其中甚至不乏傳說中的龍和其他神話動物。   各種動物所圍繞的正中央的方形物體形似某種祭壇,祭壇上散布著極精小的星星圖案。碗口外側印著一圈彎曲的青藍色線條,相比於圖騰花紋所在的位置,這更像是天空的界限。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花紋,光是看到這樣精致的圖案,就會在內心腦補出製作它的匠人有多麼用心。   “好好看的碗。”   我驚嘆道,羅斃回應:   “這碗來歷可不小,想知道它背後的故事嗎?”   “可以啊,等會吃麵的時候就聊吧。”   表示感謝後,我來到客廳幫喜仔倒好牛奶。喜仔最開始沒有直接上嘴喝奶,它隻是坐在地上,在端詳了好一會後,這隻大貓才專注地開始完成自己的喝奶任務。   當我正看著喜仔喝奶入迷的時候,羅斃的麵已經傳來令人嘴饞的香氣,向另一邊看去,兩碗冒著熱氣的麵條已經被放在茶幾上了。   因為沒有小板凳,沙發對我來說又太高,我隻好盤腿坐在地上享用這份美味,但麵的味道很不錯,碗底甚至加了個煎蛋。   羅斃也很自然地在我對麵盤腿坐下吃。   “羅叔,你說那個碗,有什麼故事嗎?”   羅斃咬斷剛塞入嘴裡的麵條,經一番急切的咀嚼後咽下,放下筷子看著我:   “你聽說過【星神】嗎?”   我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星神,算是一個地域性的小眾神仙,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說法是:星神可以變化成任何生靈,他普度眾生、慈悲為懷、智慧過人,隻要有他出現的地方,那裡的生靈就能得到救贖,即使是死亡的先祖、神獸,也會在它的力量下擁有轉世的能力。   也有另一種說法:天地混沌,白天夜晚不分的時候,是星神將落入凡間的光芒還給了天界,使太陽重新綻放光彩,星星重新圍繞月光,大地恢復生機,白天和黑夜也有了明確的間隔,生物的作息有了規律,四季的作物更加豐富,讓人們得以在安全的白天勞作,在危機四伏晚上休息,而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提防猛獸的攻擊。   但無論是哪種說法,都有個相同的結局,那就是在星神做完這些之後,在幾千年前就消失了,而且星神的真名沒有流傳下來。普遍的說法是認為是星神回到創生之界那裡去了。   即使是現在,這個小鎮附近的一個山頭還保留著一座祭祀星神的廟宇,而且每天去燒香祭祀的人還不少。   “這個碗就是一千年左右以前在北境被挖掘出來的,用來祭祀星神的器皿。”   聽見這話,我遲疑地看著羅斃,再轉頭看向角落裡已經舔完整碗奶的那隻大貓,喜仔已經放鬆地側躺在地上,豎起耳朵聽著這裡說話,眼神剛好和我對上,它身旁用來喝奶的小碗,就是千年以前用於祭祀神明的器皿。   色白潔凈,釉麵潔凈光潤,通透如玉,胎質細膩均勻,這樣的品質放在今天也是上等佳品,根本看不出時間殘存的痕跡。   “宋朝時期出現的白瓷碗?但是看起來很新啊,我對工藝不甚了解,但為什麼就能斷定這是千年以前的碗呢?”   羅斃像是早就知道我會這麼說一樣,他嘴角微微上翹,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一個灰黑色的東西,輕輕放在玻璃製成的茶幾上,晶瑩剔透的桌麵和磨砂質感的古董顯得很不和諧,就和羅斃本人一樣。   “這是......另一個碗?”   我放下筷子,指著眼前的器皿不可思議地眨眨眼,   這個碗與方才拿在手上十分光滑的瓷碗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它上麵的花紋不僅已經褪色到快看不清楚,而且已經出現了細微但貫穿半個碗麵的裂紋。   羅斃的語氣變得有些激動,他開始介紹起這個來歷不明的古董,   “正是,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兩個碗都是同時期被製作,同一種類型的物品,它們所使用的陶土材質完全一致。而其中一個碗卻絲毫沒有被歲月侵蝕的痕跡,看起來幾乎嶄新如初。依據史料記載,這正是星神在近千年前經過北境時被他所帶走的祭祀器皿之一。碰巧的是,星神的能力之一是可以將不屬於這個時期的物品帶到另一個跨度極大的另一個時期裡去。”   “原來如此,意思就是說,那個碗這是證明星神存在的證據。”   “這可是鐵證。”   羅斃莞爾而笑,他將放在玻璃茶幾上的碗移到一邊,眼神與我對上,在那落地燈光下微微泛著暗紅色的瞳孔拚命透露出背後的興奮感,   隨即,開口道:   “楠葉這幾天放中秋節假吧,明天早上和我去望月鎮上的星神廟看看怎麼樣?”   明天的話,確實是要放中秋假期,也沒什麼需要緊急做的事情,然而我疑惑:   “但現在我已經被人盯上了不是嗎?”   “哈哈,我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不再被那些家夥跟上。隻要你跟我來一趟,自然就能知道怎麼做了。”   我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好,我還從來沒去過星神廟呢,明天去看看好了。”   羅斃很高興我能夠答應他,印象中的它平時總是板著的臉上在這次談話中慢慢放鬆下來。   羅斃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對外總是表現得很拘謹甚至易怒,但在熟悉的人麵前又是另一副麵孔,屋子裡的氣氛快活了不少。   “那麼,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吧。”羅斃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