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紗江畔,小夫妻倆在一塊刻著“浣紗”二字的大石頭前駐足。 高元健介紹:“當年絕代佳人西施,就是在這裡浣紗時,不幸被範蠡發現,然後被選進宮,去做了越王勾踐獻給吳王夫差的禮物。” “我小時候看戲,戲裡不是說西施是因為愛國才甘願去吳國做紅顏禍水的嗎?而且滅吳之後,和範蠡終成眷屬,泛舟江湖,幸福到老。你為何說西施是不幸的呢?” “寫那些劇本的編劇應該去坐牢!你想想,一個平民女子僅僅因為長得好看,就要被選進宮去充當男人的玩物或權謀的祭品,她個人有選擇權嗎?” “當然沒得選。” “那就好了!西施愛國也得去吳國,不愛國也得去吳國。所以西施愛不愛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夠不夠美,能不能迷惑吳王夫差致使其沉迷淫樂而荒廢國政……那些贊美西施因為愛國而甘願犧牲的無恥男人,無異於贊美一頭羔羊:‘啊!羔羊,你多麼偉大高尚,為了讓我們享受羊肉的鮮美,你甘願犧牲自己!’這些人,不但殘酷自私,而且虛偽狡詐到了極點!” “哦……”史婉蓮從未聽過這樣的論調,不知不覺淚滑兩腮。 “西施最後是被越國夫人雅魚沉江的……至於她和範蠡的那些浪漫愛情故事,都是後人瞎編的。西施的悲劇,證明在野蠻的叢林社會裡,女性根本不具有獨立的人格權,她們隻是男性的附屬品,是男性繁衍後代和滿足肉欲的工具,是可以拿來交換的物品,甚至是可以拿來充饑的食物……而不是具有和男人同等權利的人。” 當聽說西施的結局是被沉江的,史婉蓮的心臟仿佛被人猛地擰了一下,開始隱隱作痛。 高元健全然沒有發現妻子的情緒異常,繼續發表弘論。 “今天我們紀念西施,並不是要贊美西施有多麼美麗、多麼愛國,而是要揭露幾千年來舊社會吃人不吐骨頭的本質。說實在,我用身份特權去修改你的年齡,以滿足我個人的私欲,我都覺得是一件非常羞愧的事情,因為這有悖於我的信仰……” 高元健一臉正色地慷慨陳詞,似乎忘了眼前的小女子不是他的一位戰士學生,而是他的新婚妻子。 史婉蓮雖然覺得高元健有些自以為是、教條主義,但單憑他對西施命運的同情、對女性權利的尊重,就說明他不可能是個自私自利的壞男人。而且,他剛才的這番慷慨陳詞,也很像是從範蠡嘴裡說出來的。 “假如要你選擇,你願意做勾踐還是範蠡呢?”史婉蓮突然試探著問道。 “傻瓜才做勾踐呢,勾踐多苦啊!範蠡多智慧,誰不想做範蠡?”高元健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麼,勾踐和範蠡兩個人,你更佩服誰?” 高元健思考了一下,說:“那相比之下,我更佩服勾踐。三年為奴,十年臥薪嘗膽……這不是人所能做到的,他近乎是神了。” “你不是無神論者嗎?” “我是打個比方嘛。” 史婉蓮決定不再去糾纏這些虛無縹緲、高深莫測的東西。心想:“管它什麼唯心主義、唯物主義,管它有沒有前世來生,管自己和元健是誰轉世而來,我隻想自由自在地安穩度日。媽媽說,剛穿的新鞋硌腳,穿久了就會習慣。兩口子日子過不過得下去,關鍵看兩人心裡是不是真的有對方,至於其他問題,磨磨就好了。今後,老公要給我洗腦,我懶得跟他杠,我該怎麼想還是怎麼想,腦子長在我自己身上。” 史婉蓮突然感覺有點頭昏腦漲、疲乏不堪。 見嬌妻臉色不好,且天色已暗,高元健便扶她回旅館。 夫妻倆一進旅館門,服務員就叫住他們,說:有個男人打電話來找他們,還留下一個地址。 史婉蓮一踏入旅館房間,便如散架般疲軟無力,直接癱倒在床,嚷嚷著要睡覺。她歪著頭,眼簾緊緊遮住輪廓清晰的眼眸,連洗漱的力氣都沒有了。 高元健以為妻子犯困,是由於前天晚上坐了一夜火車,昨晚又被自己折騰了幾回,加上今天下午漫步浣紗江太久而積勞所致。 想到這裡,他十分內疚,便輕手輕腳地幫妻子脫掉棉皮鞋以及厚重的呢大衣,蓋好被子,讓她和著毛衣先囫圇睡下。盡管這樣睡覺容易患感冒,但他知道妻子此刻最需要的是安然入夢。 史婉蓮沉沉睡去的時候,高元健卻在盤算明天搬入新家需要添置哪些物品。他拿出筆記本和筆,開始一項項地列舉,心中早已浮現出新家的模樣。他期待著為自己和婉蓮及將來的孩子,打造一個既可以舒適休息又能夠享受生活的小天地。 然而,史婉蓮昏睡過去好一會兒後,從小做到大的那個噩夢又開始上演:自己是一位酷愛蓮花的古代女子,身著一襲苧麻布做的衣裙,撐著一條月牙小船在江中采蓮。突然一陣狂風卷來,船身猛地搖晃,將她晃入江中……她萬分恐懼,掙紮著向上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水默默地淹沒了她…… 高元健忽地聽到妻子呼吸粗重,且喉嚨裡發出“咕咕咕”的奇怪聲音,一種不祥之感掠過心頭。又見她麵色蒼白、嘴唇發紫,一摸額頭,滾燙如火。 “不好!”高元健不禁暗叫一聲。懂得病理常識的他,結合嶽父母對女兒病癥發作狀的描述,瞬間明白妻子此時此刻定是心臟病復發了。 “婉蓮!!婉蓮!!醒醒!!!”他輕拍著妻子慘白的麵頰,心急如焚地呼喚著。但史婉蓮毫無反應,隻有粗而短促的呼吸聲——顯然已進入深度昏迷狀態。 高元健奔出房間跑向服務臺,想請服務員打電話叫救護車。好巧不巧,白班服務員七點正下班剛走,晚班服務員此刻還沒有到崗。 高元健呆呆站在服務臺旁,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好像大腦突然短路了。但他很快恢復了理智,默默告訴自己此刻一定要沉著冷靜,切勿忙中出錯、釀成大禍。 他逐個敲旅館的房門,想求人幫忙,但這個世界好像有意要跟他開個玩笑,硬是沒有一人應答開門。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延陵住院療養期間學過急救技能,於是跑回房間。他把妻子的身體放平,這樣有助於減輕心臟負荷;然後抽掉枕頭,讓妻子的頭部保持後仰,以保證呼吸道的暢通…… 做完這些,他開始不停地拍擊妻子的麵頰,並輕聲呼喚著,還不時觸摸一下她的頸動脈部位——一旦發現無脈動,便立即實施心肺復蘇術;幸好妻子的動脈搏動有力,隻是有些雜亂無序。 他持續地拍擊、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