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周嘉宏後,大家各自找床鋪,囫圇睡下。 新郎新娘躺進被窩時,已是淩晨兩點多。想起昨晚的尋嫂記,史婉蓮心有餘悸。“唉……嫂嫂真是個有意思的人。為了給我們帶口感好的冬筍,她居然在漆黑寒冷的夜裡,獨自鉆到竹林裡去……那山上到處都是墳頭,她難道不害怕嗎?” “嫂嫂已經不是一個常人,而是一個奇人,所以我們也不能以常人的思維去猜測評判她。正如你所說,平常女人如果遭遇她那樣的人生落差,恐怕早已死過幾回了。”高元健若有所思。 “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信念或思維體係,讓嫂嫂活得像那棵老楓樹一樣——既讓人覺得慘不忍睹,又讓人感覺枝繁葉茂、自得其樂呢?若沒有人為砍伐或燒毀,我估計這株老楓樹再活百年都沒問題哦。”史婉蓮對這位妯娌的好奇心是越來越重了。 “我也不太清楚,武威說他娘是特殊材料做成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估計啊,《紅樓夢》裡的林黛玉從小體弱多病,對飲食起居又是百般挑剔謹慎,最後還是早逝了,對吧?而劉姥姥,家境貧寒卻氣壯如牛、百病不生、老當益壯……” 高元健側過臉對著嬌妻,繼續說道:“我嫂嫂的成長蛻變記,不就是現實版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不管是主動挑戰還是被動接受,嫂嫂總歸是把自己從林黛玉煉成了劉姥姥。所以,她吃了餿掉的飯菜肚子也沒事,一年四季無論寒暑從沒聽說她生過什麼病……” 史婉蓮敏銳地反應道:“你是不是把我比作林黛玉,把嫂子比作劉姥姥?現在我似乎有些懂了。我就像林黛玉,身子弱不禁風,而嫂嫂卻活得像劉姥姥那樣自在。我之前還同情嫂嫂的遭遇,現在想想,其實我倆這對病懨懨的夫妻才更可憐呢!” “你也不要太自怨自憐,一切都會改變的哦!等我們安居樂業後,我們一定要好好調理鍛煉身體!關於怎麼訓練你體能的計劃,我都想好了,到時候要翠英督促你完成。”高元健拍拍妻子的背,安慰她。 “翠英?為什麼要她督促我?怎麼督促?”史婉蓮驚愕得瞪大眼睛。 “考慮到你的身體狀況,隨時可能發病,身邊得有人照顧。這也是我答應你父母的結婚條件之一。的確,把你單獨留在同心苑,我無法放心在池湄工作。所以,我想讓翠英先陪你一段時間,同時我會申請調動工作,要麼我去城關,要麼你來池湄。” “這麼大的決定,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史婉蓮有些責怪。 “我得先和元青、翠英商量下。幸好,翠英很願意照顧你,但她現在還要處理大隊的會計工作,得過完年才能去城關。到時候,我們會每月支付她保姆的工資,這比她在大隊裡的工作要強。” “你不是說,我的病需要瞞著家裡人嗎?” “嘻嘻!現在就隻有我姆媽不曉得了。” 事已至此,史婉蓮隻好接受這樣的安排,畢竟目前也沒有更好的保命良方。與此同時,她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像周嘉宏那樣變成一個百毒不侵的“劉姥姥”。 夫妻倆又聊了些周嘉宏的家庭情況。 原來,周嘉宏上麵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由於母親早逝,在上海做律師的父親,就把她兄妹四個從天凝縣接到上海,丟在了東洋人開辦的寄宿學校裡。周家因為在天凝鄉下有幾畝田地,後來被劃成了地主成分。 周嘉宏由於從小缺失母親的教導,不僅對女紅、炊事等家務活一竅不通,而且在待人接物上也缺乏那種常見於家庭主婦身上的伶俐和圓潤。 “難怪嫂嫂會講日語!而且客人來家,女人不上桌吃飯……會不會也是日本人教的?”史婉蓮似乎恍然大悟。 …… 大清早,史婉蓮從丈夫的膀子裡掙脫出來,伸了個懶腰。 “我老公的家族史,簡直比任何小說都要離奇曲折啊!”她回味著這幾天來到暨陽後所經歷的一係列人和事,其豐富度、傳奇度、夢幻度、新鮮度,遠超以往十七年所經歷的人和事,讓她領略到更廣闊的世界和更豐富的人生。 與過去十七年所經歷的人和事相比,她這幾天的經歷仿佛是在觀看一部老故事片,而她就是影片中的一個角兒——這些新鮮的體驗和經歷,讓她感到既新奇又慶幸。 “我和元健總歸是幸運的,至少在我們的成長歷程中,並沒有發生過什麼悲情事件,給我們留下什麼難以愈合的心靈創傷。我真的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有故事的女人!”她這麼一想,決定更加珍惜當下的幸福時光,愛惜枕邊這個男人。 史婉蓮捶著有點酸痛的腰,估摸著月事快來了。月事就像一封平安信,告訴她目前還沒有懷孕。於是,她起來解手,順便看看現在幾點了。 當她拉開床頭書桌的第一個抽屜,準備取手表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發現原本空空的抽屜裡多了一個鐵盒子。她一看表已經停了,想起自己已經有兩天沒戴手表了。 她好奇地取出鐵盒子並打開,發現裡麵是各種大大小小的照片。最多的是高元健在部隊各個時期的照片,有剃光頭的,有戴瓜皮軍帽的,有戴大簷帽的,有掛滿軍功章的……有些照片史婉蓮見過,但大部分從未見過。 突然,一位戴著眼鏡的年輕女子半身像,躍入史婉蓮的眼簾。 論美貌指數,這位女子不比史婉蓮低;論氣質神韻,這位女子更有一種成熟的知性美,因為她看上去是一位知識分子…… 史婉蓮按捺住突突的心跳,翻過照片背麵,隻見一行娟秀的鋼筆字體赫然在目:“健:她為你戴上了眼鏡!” 史婉蓮的腦袋“嗡”地一聲,感到一陣眩暈;她用手撐住額頭,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 她再次拿起那張照片,仔細地觀察那位女子的眼神和表情,希望從女子的眼神中讀出一些線索。 剛剛還沉浸在蜜罐裡的新娘子,一下子被拋進了醋壇子。她捏著玉照的手微顫著,心想:傻子都可以猜到,此女和高元健關係非同一般。 “我說呢,他一個堂堂的軍官,要高度有高度,要風度有風度,要深度有深度,怎麼會到了二十八九還是光棍一條呢?原來人家一直把情深似海的愛情故事藏在心底,隻是未向你史婉蓮透露半個字罷了。”史婉蓮突然理解了母親許桂英當年的酸楚。 可以說,一個妻子發現自己深愛的丈夫心裡還藏著另外的女人,這種痛苦是令人抓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