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馮愛珍為首的職工群眾,每次看到史婉蓮被顧客當眾羞辱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時,無不拍手稱快。“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群眾說你不行你就是不行!” 有人揶揄馮愛珍道:“史婉蓮不是你徒弟嗎?你為啥那麼喜歡看她出洋相?” 馮愛珍露出微齙的牙,不以為然地回答:“我認她這個徒弟,她會認我這個師父嗎?她不弄死我,能賞我一口飯吃,我就謝天謝地了!再說,貓教老虎留一手。懂嗎?” 但隻要史婉蓮和顧客的爭吵激烈到有可能升級動武時,孫組長就會及時趕到現場,來表演一出英雄救美。 此前,孫有才有個愛好,就是喜歡湊到史婉蓮近旁說話,仿佛她耳背一般;遭幾次嫌惡回避後,他就放棄了這個愛好。 所以,當顧客在辱罵史婉蓮時,他躲在銷售組的辦公室裡,樂得享受一邊抽香煙、一邊聽熱鬧的快感——這種自己得不到的東西被人家糟踏的快感,使他的心裡多少感到平衡些吧。 這樣的情景發生過幾次後,職工群眾便得出一個英明的結論:“換了個人服務態度這麼差,早就被調崗了;她啥事都沒有,穩坐釣魚臺,我行我素,說明後臺硬著呢!” 在所有同事中,史婉蓮感覺隻有郭偉明對她是善意滿懷的。比如,小夥子總是小聲地提醒搭檔的種種錯處,並不以看她的笑話為樂;而且,他把如何快速提升珠算能力的訣竅和經驗,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這位新搭檔。 有次郭偉明來門市部送單,聽人在肆無忌憚地議論史婉蓮,便走到閑話者身旁小聲譴責道:“別當人家是聾子、傻子,暨陽土話人家早就聽得懂啦!沒憑沒據的話少嚼嚼舌根,沒人把你們當啞佬!” 講閑話的人突然聽到他的仗義執言,一時沒反應過來,稍後便罵了句:“你吃錯藥啦?胳膊肘往外拐!” …… 在同心苑裡,獨居的史婉蓮,與兩家鄰居刻意保持距離,並在使用天井時盡量與兩位主婦錯開,以避免不必要的寒暄和互擾。然而,身處同一個緊湊的天井空間,她一旦踏出家門,一舉一動都會不可避免地引起鄰居的注意。 一日,史婉蓮打開煤油爐,但怎麼也點不著火,她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因為她是到了暨陽後才開始接觸煤油爐這新玩意兒。 她把煤油爐搬到光線好的室外,準備好好研究一番。 當魯帆力看到史婉蓮在走廊上對著煤油爐吹胡子瞪眼時,他立刻走過去,關切地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並仔細檢查了爐子的情況。 “哈哈,煤油爐的油盒裡沒油了,當然點不著啦!我家還有一壺煤油,我去拿來。”魯帆力說著,就回家取煤油。 當魯帆力靠近鄰家少婦時,史婉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這種熟悉的感覺讓她回想起之前的某個瞬間。魯帆力身上散發出一股獨特的氣息,這種氣息給史婉蓮帶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讓她的內心充滿了寧靜、溫馨和美好。這種氣息,她從未在高元健和秦付國身上領略過。 史婉蓮終於深刻認識到,她對範蠡的執著之情並未減少絲毫;她曾誤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那份下凡的初心,原來那隻是暫時的沉睡而已。如今,這份初心已經蘇醒,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 魯帆力為鄰家少婦送去光和熱之後,王亞宇又嘮叨開了:“你現在是時刻準備著哈!你大小是個局長,總幫一個單身女人做這些婆婆媽媽的家務事,你不嫌丟身份嗎?你真的那麼閑的話,我就把婷婷從爸媽那兒接回來,讓你帶去。要麼你乾脆搬到小史那兒去住得了;隻要高元健沒意見,我也沒意見哈!” 魯帆力微笑著在老婆的膀子上擰了一下後,依然我行我素。 …… 浣紗門市部每周一三五晚上都要開會學習。史婉蓮每次參會聽人念報紙或文件,如其說是在學習什麼上級指示精神,不如說是在體驗他人念錯別字或讀破句後帶來的搞笑感。 她驚訝於人們念錯別字時的臉不改色心不跳,驚訝於人們居然把難字認半邊的法則運用於所有不認得的漢字,驚訝於人們把一串好好的句子念得支離破碎後,還能保持一種大無畏的英雄氣概…… 她慶幸於丈夫送給自己一本小小的四角號碼字典,讓她養成了凡遇到咬不準的字就去查字典的優良習慣。所以,每次輪到她朗讀時,幾乎沒遇過什麼攔路虎。時間長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從同事們對她照舊不友善的眼神中,發現少了些“嘲弄”“蔑視”的成分,而多了些“敬畏”“羨慕”的東西。 據說,讓乾部、職工分段接龍朗讀長篇大論的學習法,還是秦付國發明的。據說,這樣可以讓所有參會者保持高度的緊張感和專注力,從而提高學習效率。 有時,秦副局長會到浣紗、浣江兩個門市部去旁聽會議,使人們見之無不膽戰心驚。因為,無論是誰念錯字、讀破句,他都會當場毫不客氣地糾錯指正,順便對那幾個老油子再諷刺挖苦一番,搞得被指正者無地自容,恨不得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所以,很多人都懷疑,秦副局長坐鎮門市部學習會究竟是來指導學習的,還是專門來找茬取樂的。總之,見到他的下屬如同見到貓的老鼠,沒有不躲著走的。 隻有史婉蓮能從這位上司冷峻的眼神中,讀到他對自己的那種不加掩飾的善意甚至暖意。譬如,每每輪到史婉蓮用銀鈴般的江蘇普通話朗讀完一段文字後,隻要秦付國在場,他都會麵帶微笑,“啪啪啪”地帶頭鼓起那雙白皙健美、充滿雄性力量的手掌。如果秦付國不在場,那麼代之帶頭鼓掌的必是徐慶培。 浣紗門市部的乾部職工,隻要五官還能正常覺知,都能從秦付國和徐慶培的舉手投足中,覺知出史婉蓮從頭至尾都是受到嚴格嗬護的。 這種普遍的覺知,也就無形中坐實了一些莫須有的猜測,使“秦、史二人有特殊關係”的流言,如三月的青草潛滋暗長得路人皆知,隻是當事人或者單是史婉蓮還蒙在鼓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