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月說完以後,很快便又搖頭:“不行不行,那三人中最差的也是一品後期的武夫,你這個身體是肯定打不過的。” 青月又揉起自己有些嬰兒肥的臉。 布遊看著青月,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可愛又善良。明明對自己不熟悉,但卻處處為自己考慮。 “不要緊的,我去試試,若是真的打不過,便算了。” 布遊笑著理了理被青月揉亂的頭發。 青月沒好氣地說道:“有什麼好試的,人家一品後期的武夫隻需一拳便可打碎你的腦袋。” 布遊咧咧嘴,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疤痕。 “你忘了麼?我是我是一名身經百戰的戰士,常年與黑惡勢力作鬥爭,可不會被一拳打碎腦袋。” 布遊頓了頓,攢勁露出自己的肱二頭肌,接著道:“嗯,至少也要兩拳。” 青月噗嗤一聲笑出來,小臉像是花開了一般,叫布遊不由地多望了兩眼。 “看你還有胡謅的力氣,想來是還能活很久,我要回去睡覺了,不在這聽你瞎說了。你也睡,明天你就先不用去段管事那裡報道了,二小姐已經幫你打過招呼了,你這段時間先養好身子,其他的都不用管。” “謝謝青月姐姐。” 青月鼓起小嘴巴:“說了不要喊我姐姐!還有,你最應該感謝的人是二小姐。” “好吧,青月,那你見到二小姐的時候,幫我向她道謝。” “嗯嗯,那我走了,明早再來看你。” 青月拿起桌上的空碗,就要吹滅蠟燭。 “等一下。” 布遊製止了青月的動作,迅速躺下,用薄被將整個頭都蒙住。 “可以了,現在可以吹滅蠟燭了。” 布遊低沉的聲音從被子下傳出來。 青月看著被子下的顯露的平躺著人形,感到有點莫名其妙,但也沒多說什麼,吹滅了蠟燭後便離開了。 回屋的路上,青月兩眼無神,腦子裡浮現出白天的畫麵: 自己站在二小姐身後,福伯皺著眉坐在布遊旁邊。 “福伯,這個人真的沒救了麼?” “二小姐,這個人的脈象極虛,體內臟器似乎是受過很重的傷。整個人就像是被撕裂開又拚合在一起一般,還有一種極為古怪的毒無時無刻不在傷害此人的身體,他此刻還活著已經是一個奇跡了,按理說,這種傷勢下他應該早就死了才對。” 二小姐蘇婷皺起了眉毛:“這個人是秦管事今天剛買回來的奴隸,若是那些傷勢真的存在,他應該無法走到我們這裡才對。” 福伯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我以前見過一個病人,大夫對他說,他患有絕癥,命不久矣。三天後再見到那個病人時,他躺在床上,腰部以下不能動彈。大夫又為他診脈一次,發現他身體完全沒有問題。當他反復確認自己沒有任何問題後,竟然直接從床上起來,而此前的三天裡,他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下床。” “福伯,什麼意思啊?” 福伯悠悠道:“我想說的是,一個人的身體如何並不能單從生理上去判斷,一個人的心理、意誌也很重要。此人的身體內部很糟糕,糟糕到他不應該能夠活到今天。我唯一能想到的情況是,他的腦子騙過了他的身體,使其可以如常人一般生活。” 蘇婷開口接著道:“福伯,您是說他其實是靠自己的意誌力才挺到今天,他的身體其實早就已經透支了,他還能活的時間不多了,對嗎?” 福伯點點頭:“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治療的話,以他目前的狀況,隨時都有可能死去,我隻能開些固本強元的藥,喂給他調理調理身子。另外,這等傷勢本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奴隸身上。或者說,能有這等傷勢的,應當不是常人。” 蘇婷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管這個人以前是做什麼的,現在到了我們家,就不能不管他。我去求娘親請主家的人來給他治療。” 福伯擋在了想要離去的蘇婷麵前。 “二小姐,哪怕是對於主家的人來說,此人的傷勢也非常棘手。不論此人的來歷,他此刻隻是我們蘇府的一位奴隸。求夫人去求主家的人治療這樣身份的一個人,實在是為難夫人啊。” 蘇婷轉身看著臉色蒼白的布遊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蘇婷才默默離去。 回房的路上,蘇婷挽著青月的胳膊,說道:“月月,那個下人吐了好多血,你說他還能醒過來嗎?” “小姐,我也不清楚。不過福伯不是說,他那樣的傷勢能活下來定是意誌力堅定之人。我想他這次也可以挺過去的。” “嗯,一會兒我要去找孝文先生上課,你去幫他煎藥吧。順便和段管事打個招呼,那個下人若是真醒過來了,便不要給他安排活計了,讓他安心養傷吧。” “嗯嗯,我知道了小姐。孝文先生上次說今天要對你進行小考,你準備好了嗎?” 蘇婷聞言停下腳步,雙目失神,過了兩秒鐘後才發出一聲尖叫:“啊~” “臭月月,你現在提醒我有什麼用,你怎麼不早說!” 青月羞愧地低下了頭:“小姐,上次夫人從外麵帶回來一碟雞翅,你吃過後一直念念不忘。這兩天你一直帶我在廚房研究雞翅的做法,我心裡全是各種調味料,完全忘記了孝文先生說要小考。” “啊啊啊啊啊,怎麼辦,這次小考達不到先生的要求,我娘一定會罰我不許出去玩了!月月,我出不去你也那也不許去,就在家裡陪我!咦,月月,你要去哪?” 青月快步離開:“小姐,我去煎藥啦!” 看著青月離去的背影,蘇婷氣的跺了跺腳,又薅了薅頭發:“臭月月,一點也靠不住,啊,我怎麼辦啊!” 一陣風拂過,青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腦子裡不再亂想,加快了回房的腳步。 與此同時,布遊躺在床上,姿勢與青月離開時並無不同。 隻是兩行清淚從他緊閉的雙眼滑落,滴在枕頭上。 為什麼睡不著呢? 是因為身體時時刻刻傳來的疼痛麼?還是因為這幾日受到的委屈,像洪水過境般沖垮了心裡辛苦築起的墻?亦或是先前的昏迷已經補足了精神,此刻已無需再睡? 為什麼會感到如此的哀傷呢? 是燭火熄滅後的黑暗太過沉重麼?還是因為看不見前路而感到恐懼、慌張?亦或是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留下了無盡的孤獨,無人可訴、無人可懂的孤獨? 布遊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一個畫麵: 一個女孩紮著高高的丸子頭,金黃色的夕陽沿著她側臉的輪廓,描上一圈金黃的光暈,幾縷逸散的頭發也隨之折射出溫暖的光。 她手捧一杯喝過兩口的穆薩花茶,走到滿頭大汗的少年麵前。少年接過花茶,喝了一大口,冰冰甜甜的。他低頭看著女孩的小臉,帶著和煦的笑容,一雙黝黑的大眼睛像是星河一般燦爛,高挺的鼻梁勾勒出迷人的線條,紅潤的嘴唇像是燦爛的花骨朵。 剎時間,少年心中滿是這個世界的美好與溫柔,他不再惶恐,反而感到心安,因為此刻他與這個世界有了聯係。 “我明明才迷路不久,為何會覺得這麼想你?” 眼淚還在流,但布遊嘴角卻掛上了一抹笑容。 風把雲吹走,靦腆的月終於探出頭來。 一隻夜梟站在屋脊的邊緣,對著月啼叫兩聲。 “嘶~,嘶~” 清冽的聲音傳的很遠,很遠,飄入許多睡熟的人的夢裡。 布遊不知何時再次進入夢鄉,槍叔再次出現。 “槍叔,你來啦。今天先陪我說會話唄?” 槍叔並不多言,開始與周圍的敵人戰鬥起來。 “槍叔,你真無趣,你讓書生出來,我要和他講話。” 書生是誰,其實布遊也不清楚,甚至他的模樣布遊也都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他隻依稀記得,從自己有記憶起,每晚就會有一個手持一本白色大書的人出現在自己的夢裡,自己把他稱作書生。 書生和槍叔不一樣,他會和自己聊天,雖然聊天的內容他大都不記得了,但還是有不少記憶留下。 其實,書生對於布遊來說,並不隻是夢裡虛無的人。 印象中的父母永遠在忙碌,大部分時間都在做衣服——布遊的父母是鯨背城裡大戶人家的縫工。 而不做衣服的時候,父親總是抱著本破舊的史書,感慨著天下大事。母親則總是在抱怨著生活的不順,順便數落自己男人的無用。 任何生活裡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在那個家裡激起驚濤駭浪。 記得小時候,自己有一次在家後的巷子裡玩耍,遇見一棵會跑的樹,樹上長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它從巷子裡翻墻進入一戶人家,過了一刻鐘又翻墻出來。布遊追著那棵樹跑到巷子口,那棵樹竟然憑空消失了。 興奮的布遊快步跑回家,把自己的經歷告訴正在做飯的母親。 勞累的婦人隻把這當成小孩子的臆想,敷衍地回了一句一定是遇見妖怪了,就繼續做飯。 她邊做飯邊罵男人沒用,是個慫貨,因為鄰居家裝布匹的籮筐又一次擋到了自家的門口,男人卻不敢去把籮筐扔遠點,隻知道看那些屁用都沒有的書。 布遊沉默著離開。等到夜裡,那位書生又一次出現在布遊夢裡的時候,布遊忍不住向書生說起了自己白天的見聞。 在布遊期待的目光中,那個書生模樣的人,竟真的開始介紹起那棵大樹。 他告訴布遊,那棵樹叫知方,平日裡喜歡紮根在陽光充足的地方,這時候它看上去就隻是一棵普通的樹。 而當周邊有小孩子受到驚嚇而心神不寧的時候,它就會在孩子睡著的時候,出現在孩子的夢裡,陪孩子做一場夢。在離開的時候,它還會偷偷給小孩子留下一片葉子。 得到它葉子的小孩子很快就會忘記恐懼,重新獲得幸福感。而知方每幫助一位小孩子,便會開出一朵花來。 年少的布遊聽了書生的話,眼裡出現小星星,心中竟然對恐怖的事物充滿期待。 他想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受了驚嚇,然後知方樹便會出現,陪自己在夢裡玩耍,送給自己一片葉子。 可惜,哪怕布遊在那以後也曾陷入無盡的恐懼當中,卻再也沒有見過那棵樹。 不過布遊覺得,他找到了自己的知方樹。 書生就是自己的知方樹,因為自己有任何事都可以和他說,他也總會聽得很認真。不論事情有多麼無聊或是荒誕,書生都會細細回應。遇見高興的事,他會開懷的笑著,還會拍拍布遊的頭。遇見難過的事,他會抱著布遊說沒關係,總會過去的。 隻有那個書生知道,自己拔下衣服上的線頭後會舍不得扔,因為會害怕一旦扔了它,以後就再也看不見它了;隻有那個書生知道,自己路過巷口時,踩到了藥鋪老板曬在門口的草藥,因為害怕而腿軟,最後是扶著墻爬回家的;隻有那個書生知道,自己會因為牙疼,而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絕癥要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害怕地流了好久的眼淚… 後來啊,布遊離開了父母,離開了鯨落城,回到蕪城外的老家,和表哥一家還有姥姥一起住。 表哥很怕熱,晚上睡覺蓋著的被子很薄,同床的布遊冷的睡不著,但他不和任何人說,隻是忍著;表哥每天拉著他和同村的小孩子一起出去玩,他心裡很不想去,隻想待在家裡,但他還是沒有拒絕;吃飯時布遊沒吃飽,想吃的菜想再吃兩口,可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有動筷;姥姥去田地裡種菜,喊布遊和表哥幫忙,表哥沒有動,布遊也不想去,但還是什麼都沒說拿起了鋤頭。 表哥一家對布遊其實很好,但是布遊沒來由的總是時刻小心翼翼。他時時刻刻保持禮貌,勤奮地乾活,安靜地吃飯。 他像是一個沒拿到劇本的演員,用拙劣的演技,在小小的舞臺上賣力地表演著,努力討臺下觀眾的歡心。 隻有在夢裡和書生一道的時候,布遊才會放肆地癱在地上,大聲地講述白天受的委屈。講到村裡那個欺負自己的小混子,布遊還會用難聽的話罵上兩句。 可自從迷失在貘奈古林後,書生就不再出現了,變成了這個一言不發的槍叔。 槍叔每晚隻知道教自己槍術,從不和自己交談。但布遊知道,他和書生一樣能聽懂自己的話,隻是不願意搭理自己罷了。 布遊也明白,槍叔的槍術很厲害,但他不想學什麼槍術,隻想每晚和書生聊聊天。 其實書生和槍叔一樣,也教過自己一門技法,但是什麼呢?布遊一點也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