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永遠也不能成為一名劍客。 一沙一世界。使者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如沙粒一般,渺小輕盈,幾無重量,卻足以摧毀或者重構,白景本就搖搖欲墜的世界。 摧毀還是重構,這是一個問題。 白景看著使者鬼魅般的背影,如墜深淵。 當年發現核心殘卷的河穀商人,一步登天,在鐘山閣九大劍客中,穩穩占據一席之地。他確實想過要復製這條路,如今機會近在眼前。 可這本核心殘卷不是他的,本就屬於劍閣學者!河穀商人不賣假貨,靠的是守住本心,以誠待人。他該打破內心的平靜,讓自己永不安寧嗎? 可他又何嘗不渴望劍客的名頭!任何人都可以激活卷軸,使出劍法,為什麼唯獨他不能?這不公平!可公平本就是無能之輩的借口。 在深淵之中,白景任憑自己越陷越深,黑色巖壁不斷遮蔽殘破的蒼穹,在黑巖構成的幕布裡,他仿佛看到了無數玄鳥盤旋而上,似裊裊炊煙,在最高處消散,口中共同傳出同一個聲音: “你永遠也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劍客。” 玄鳥之聲震耳欲聾,如海嘯般奔湧而來,白景感到恐懼,他在虛空之中拚命掙紮,可下降速度越來越快,那聲音如銅鐘,壓的白景徹底喘不過氣來,他幡然醒悟,絕對不能走此捷徑。 對他而言,守住內心安寧,遠比劍客名頭更重要。 玄鳥消隱,一根黑色柳藤從天而降,白景用力抓住,逃出深淵。 既不是毀滅,也不是重構,而是堅定。 “景兄!一刻鐘就快到啦,你不會還在做劍客大夢吧!小弟勸你一句,不要再自以為是啦,拿了錢,快走吧!倘若有朝一日能再見麵,小弟一定為景兄鑄出一把好劍,以報答景兄!” “可我並沒能救你出去,為何要報答我。” “因為,雖然景兄有時話裡帶刺,可我知道,那是你的自我防禦自製在作祟。你明明內心安寧,卻還要故意被人誤解,其實啊,人與人之間是很容易互相接納的。” “你說的我不懂,蘇世,我想告訴你,這本殘卷並不是我的,假如我就這樣出去,甚至還拿上尋獵團的錢,那我就不配做河穀商人。我想好了,我必須得拿回殘卷,還給它的主人!” “好吧,我真沒看錯你。白景兄,報答你的那把劍,我鑄定了!”蘇世眼神放光,卻仍見白景麵色凝重,遲疑不決,如鯁在喉。 “景兄?你有話就請直說吧。” 白景終於下定決心,於是轉過身,在蘇世耳邊低語。此時就在大倉另一邊,使者也在和旁人低語。 若乾年後,沒人會知道,這場挑起世族紛爭的巨大陰謀,竟是在一處即將被焚毀的糧倉裡,拉開了帷幕。 一刻鐘時間到了,可白景並沒有看到使者的身影,就連門外看守的尋獵團也不知所蹤。清晨本該是清涼沁人,可這大倉之中,卻變得越來越悶熱。“奇怪啊,景兄,這倉裡怎麼會這麼熱?” 蘇世用手當扇子,給自己降溫,不過效果甚微。忽然,他們聽到外麵傳來了一聲胡笛,這笛聲短而急促,聽起來淒涼如鐵,緊接著又是一聲,直至第三聲響起,白景忽然覺得天旋地轉。 “景兄,地震啦!” 這並不是地震。白景已經隱隱聽到,刈麥埠外那幽幽的鐵蹄聲,正踐踏麥田而來。三聲胡笛意味著,鐵馬過境之處,遇到的所有活物都將被屠戮。 “帝國叛軍來啦,快跑啊!” “使者在這裡,跑什麼跑,先救火,搶的貨快要被燒沒啦!” 整個刈麥埠燒成了一片火海。河口停靠的駁船被烈焰吞噬,火舌竄向空中,從一條船肆意跳到另一條船上,火勢之大,連河堤邊的柳樹也被點燃,變成了火樹。 使者辛乙此時站在大倉高墻之上,他朝火海邊緣看去,黑壓壓的重甲鐵馬,在金黃的麥田裡擺開一字長蛇陣,像是在品嘗烈火燎原帶來的快感。 辛乙十分清楚,這些帝國叛軍並不是人,而是死靈化身的持節鬼,他們並無人類的情感,隻是在等待殺戮的號角吹響。 他知道僅憑自己的力量,根本阻擋不了這些嗜血鬼靈,但他必須從這裡逃脫。辛乙看著高墻下疲於奔命的同僚們,他們還在貪婪地從火海中爭搶貨物,這幫可憐人死到臨頭還在服從命令,真是可悲。 說起可悲,他自己也一樣,自從成為尋獵團的使者,他就諸事不順,還遭人排擠,竟被打發去一線收賬,可陰差陽錯,沒想到在這裡竟然遇到了核心殘卷。 號角響起,沉悶壓抑,和胡笛聲形成強烈反差。帝國叛軍騎乘鐵馬,疾馳而來。 這些持節鬼麵目猙獰,手持長柄刺刀,所到之處,鮮血橫流。最前方的尋獵團見抵擋不住,倉皇逃竄。 在後方,其他人鼓足勇氣,激活卷軸,揮劍而起,由於劍法相同,他們手中的動作整齊劃一,顯得氣勢如虹。 可在重甲鐵馬麵前,公式化劍法形同虛設。隻見持節鬼手起刀落,精準斬下眾人攜帶卷軸之手,而鐵馬踏死之人竟不計其數。 高墻下已成人間煉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火光之中到處都是殘肢斷臂,辛乙隻能躲在高墻上,苦苦搜尋,試圖找出一條逃出生天之路。 大倉轟然倒塌,嚇了辛乙一跳,他想起這大倉之中,還關著另外兩個可憐人,不過燒死也好過死在持節鬼刀下啊。 等他正欲翻身跳下高墻,卻在火光之中,看到一個人影。那人影隻在一瞬間,就停在他麵前,一把長劍指向自己。 “請把殘卷留下。” “足下是何人?” “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誰,真是慚愧。我們九大劍客,不能隻在山上貪圖清凈,真該多出來走走。” “你,你們不是,鐘山閣不是禁止你們出世嗎?” “那要看現在是什麼世道。你也瞧見了,帝國叛軍都能在平原閑逛,我們怎麼就不能來?更何況,這第三本核心殘卷,鐘山閣可是等了好些年了。” 幾柄長刀從高墻下投射而來,辛乙驚出一身冷汗,可他根本躲閃不及。 劍客氣定神閑,以極快的速度揮劍,想將長刀彈開,可他未曾料到,這長柄刺刀直接將他壓倒在地,若不是用劍身死死抵住,他整個人都將被長刀刺穿。 使者就沒這麼幸運了,另一柄長刀吹起長風,呼嘯而至,他被長刀刺中,從高墻上甩下,劃出一道弧線,隨後重重地摔倒在地。 使者奄奄一息,他在餘光裡看到從殘垣斷壁裡走出兩個人,徑直朝自己走來。 二人抽出長柄刺刀,取下刀尖上的殘卷便匆匆離去。 使者依稀認出,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白景與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