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塔星神——蒙裡安帶著一隊獵暗使者驅逐了圍觀在東城區第五街區外的平民們後,他皺著眉走向了矮房所在的位置。 不需要感應,在看見地上淩亂的殘肢以及一地的血跡後,蒙裡安就知道了那七名獵暗使者已經全部隕落。跟在蒙裡安身後的三名獵暗使者在看見這副慘象後,他們低聲念誦起願群星能夠永遠庇佑死者,讓靈魂找到回家的方向之類的悼言。 蒙裡安麵無表情地跨過其中一具獵暗使者的屍體,走進了矮房之中,在看見大廳內的淩亂的被刀劍砍碎的家具,以及四麵墻壁上刻滿的禁符文後,他心中了然,能夠殺死七名獵暗使者的人,是一名極為強大的衡靈師。 暴雨在這時候傾盆而下,一聲響徹雲霄的雷鳴嚇得那些想要圍觀的民眾都躲回了自己的房子裡麵。五名獵暗使者頂著暴雨,用紙筆登記著傷亡的情況,三名獵暗使者緊跟著走進了矮房之中。 “據卡恩大人的消息,那名罪犯已經在十分鐘前被由娑星神帶領的獵暗使者抓捕了,並且已經將他移送到了塔牢之中,等候您的審問。”領頭的那名紮著幾根黑辮的獵暗使者恭敬地低頭說道,他用眼睛餘光注意著蒙裡安的一舉一動。 “很好。每一個侵犯了阿諾維塔律法的人都必須得到正義的審判,繁星有靈,我會還你們死去的兄弟討回一個公道的。”蒙裡安從檢視禁符文中回過頭來,但他沒有看向那三名躬身的獵暗使者,而是看向屋外瓢潑的暴雨。 閃電劃過天空的一瞬,雷光將他埋藏在兜帽之中的陰戾容貌照亮,一條長長的被利器切割的猙獰疤痕從他的左眉頭一路劃至右臉,灰黑色的瞳孔在光芒閃爍的瞬間變換成了銀白色,他眨了眨眼,走向了屋外。 “將這裡刻印的禁符文記下,然後交給我,讓我來好好研究一下這些奇異的符號。” “遵命。” 蒙裡安站在門外屋簷之下,看著那五名獵暗使者兢兢業業地記錄著周圍的殘酷景象。他們用黑袋子收集著同伴的殘肢,在從垃圾堆裡翻出了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後驚呼出聲,蒙裡安眼神陰鬱地看著他們的行動,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 暴雨與狂風會沖刷人們對氣味的感知,但無法影響到對源流感應得十分靈敏的七星神。蒙裡安釋放了感應,他想要索取源流的力量來幫助自己鎮定內心波動的情緒,在目睹了七名獵暗使者的死後,他的內心本應該毫無波瀾,但是因為一件極為隱秘的事情的差點敗露,讓他的情緒產生了異常的波動。 突然,他使用感應察覺到了對麵房頂上殘留的一絲氣息——來自一個還未覺醒天賦的感靈師。在陰影的遮蔽下,他露出了一個陰惡的笑容。看來這一次,自己並沒有失去希望。 在那幾名獵暗使者收集完同伴的遺骸,正想要撤退時,蒙裡安叫住了他們,並帶著他們向著相隔兩條街道之外的第二街區走去。 ...... 思林在天空下起暴雨之前趕到了父親所在的工坊,這裡與母親工作的地方隻間隔了一條街道。他心裡明白,睿智的母親一定發現了他的偷溜計劃,所以他不敢第一時間回去承受母親的怒火,而是謹記母親交代的第二個任務,來到了父親這裡幫助他乾活,隻為了讓父親能夠在母親責罰他之時出麵求情。 工坊是一座外表看似隻有一層,但裡麵用防火板架設了第二層空間的塗飾了白色水泥墻麵的寬敞房子。爐火隻有在過了晚上九點之後才會熄滅,每當天一亮,人們出來勞作之時,思林的父親——納萊·約南斯便會揮起榔頭,開始為那些工人,或是士兵鍛造鐵器。 納萊工坊的名聲在東城區中和帕拉雅的草藥房一樣大,因為思林父母的勤懇以及對各自所做工作的技藝精通和收取酬勞的親民,納萊和帕拉雅在帶著孩子們搬進阿諾維塔兩年之後便獲得了東城區人的尊重。這為他們獲取到了過多的工作,在忙起來的時候,思林和兮娜都要過來幫忙。 與思林一模一樣,納萊的頭發與瞳色都是如夜空一般的漆黑,而他那健碩的體格總會讓人聯想到北境凍土之地的部落民,納萊也從不避諱一家人的真正身世,他對外以及對子女都一直宣稱著他們原來來自於凍土之地的一個部落,因為受不了終年肆虐凍土之地的嚴寒而選擇了遷徙。在維諾瓏大陸輾轉六年之後,為了躲避戰亂而選擇來到了阿諾維塔生活。 人們並不會懷疑納萊的話語,因為在阿諾維塔,幾乎有一半的人都是來自世界各地,他們離開家鄉的原因都各有不同,但是來到這裡都是抱著同樣的目的——為了躲避戰火的襲擾。 繁星庇護著這裡,維諾瓏大陸最強大的七名衡靈師保護著阿諾維塔的子民,這讓來到這裡的人們感到高興與安心,他們願意一直待在阿諾維塔中生活,哪怕他們總是處處受到那些號稱為原住民的貴族的排擠。 沉重的敲擊帶來一聲聲響亮的打鐵聲,以及幾團赤紅的火花閃爍。 思林一走進工坊,便接過了父親手頭上矯正刀胚的活。 納萊的上本身隻穿著一件白色汗衫,深藍色吊帶褲上的右邊那條吊帶因為影響了他的動作而被放下,耷拉在屁股右側。汗水已經浸透他全身,讓那身強壯的肌肉透過薄弱的布料顯露了出來。他看了思林一眼,然後默默地從附近的一張椅子上取過一條皮質的黑色圍裙,將它丟給了思林。 “在工坊中做事,那就要時刻牢記必須先保護好自己。”納萊說道,他的聲音渾厚高亮,每一個聽過他說話的人都會驚異他居然不是吉多族人,而是一名部落民。在人們的印象裡,隻有吉多族的人才能在不刻意改變音調時擁有這如同一聲悶雷般渾厚的嗓音。而納萊對人們的驚異總會回以一個和善的微笑。 “知道了,父親。”思林將皮質的黑色圍墻係上,他謹記父親的教導,套上了一副厚實且包到胳膊的長手套,戴上一個護目鏡後,才繼續開始工作。 父子二人之間並不會出現像妹妹兮娜和母親帕拉雅一樣過多的交流,他們默默地做著手上的工作。在為數不多的幾次對話中,思林知道了父親正在為幾個水手趕製著五把短刀,後天,他們就要從城市北邊的恩謝長江上搭乘一架巨大的輪船,前往東方幾百公裡外的愛麗斯海,從幾十海裡外的群島上為阿諾維塔的人們購回一些他們從未見過的珍奇物品。 航程將會持續幾個月的時間,而這些沒有衡靈師或士兵庇護的船員們急需擁有幾把鋒利的武器來保護自己,而他們囊中羞澀,買不起南城區那幾家鐵匠鋪售賣的昂貴兵器,於是他們找到了納萊,因為他們聽說過城東區納萊工坊的精湛技藝以及人人稱道的信譽。 這是最後一把短刀了,思林想到。他看著父親將短刀淬火,藍紅色的火光充斥著整具刀身,當溫度下降,一點鋒芒從刀尖上閃爍,一把極為銳利的銀色短刀出現在納萊的手上。 納萊看了看時間,將還沒打磨完善的短刀和另外幾把短刀放到了一起。 “明天再繼續吧。如果晚點回去的話,你媽媽就又要罵了。”納萊說道。在思林的幫助下,今天的工作提前完成,工坊提前了一個小時歇業,他將大門鎖緊前,用紙筆記錄著今天完成的工作內容,這是納萊的習慣,並且他還喜歡寫日記,但日記的內容並沒有讓家人們得知。 思林目光炯炯地看著工坊墻壁上架立的招牌——幾把鋒利的沒有裝上護手與劍柄的長劍。 “父親,我什麼時候才能擁有一把長劍?”思林欽羨地說道。 隨著大門的關閉,那幾把閃爍著寒光的長劍消失在思林眼前。 “等你長大,”納萊說道,“等你真正地成長為一個大人之後,就能擁有一把最好的長劍。” 當思林跟著納萊走出工坊的遮蔽時,漆黑的天色與傾盆而下的暴雨不得不讓他們加快了腳步,街道上已經沒有了行人,時鐘上的時針指向了八點的位置,道路兩側高掛的散發著黃光的燈籠照耀著他們回家的道路。 納萊將工坊內唯一的一件雨衣讓給了自己的兒子,帶著他飛快地跑回了草藥房,家的位置。 草藥房的大門在二人跑進後被思林重重關上,將風中淩亂的暴雨阻隔在外,屋內亮著明亮的燈光,就在大門進去不遠處,通往飯廳的門扉敞開著,兮娜正抱著胸倚靠在門邊,等待著二人的歸來。 迎著妹妹那充滿怨氣的目光,思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抱歉,我回來晚了。”父親親吻了一下兮娜的額頭,將女兒的怨氣消散,然後拉著她走進了其中。思林將淌滿雨水的雨衣晾掛在大門口後跟上。 一張不大的木製褐色圓桌上擺放著四碟已經分好的醬魚與米飯,用來慶生的蛋糕就擺放在正中,帕拉雅正強迫癥般地將餐具擺放整齊,在看到丈夫濕漉漉的衣衫以及思林濕透的褲腿時,她帶著一絲怨氣嘟起了嘴角,看著思林說道:“看來你不僅沒有完成我交代的任務,還沒有及時地去幫你父親把今天的活乾完?” 麵對母親的埋怨,思林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向旁邊想要看熱鬧的妹妹投以求助的目光,祈求著看著哥哥帶回蛋糕的份上,讓兮娜出麵遏止母親的怒火。 兮娜哼了一聲,她對哥哥的離去,然後不得不接手清洗心形草的任務而懷恨在心,她可不會給哥哥求情。 納萊站了出來。他笑著擁抱住了帕拉雅,在她耳畔低語,說了幾個小笑話將她逗笑後,向思林使了個眼色。 思林了解父親的意思,他立刻溜走,在換上一身乾凈的衣物以及洗凈身上的汗水之前,他是不可能再出現在母親的麵前了。 “你把思林寵壞了。”帕拉雅輕笑著推開了納萊,她雖然不在意與全身濕透了的丈夫擁抱,但是為了健康,她用手趕著納萊去臥室那裡更換衣物。“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我們要給兮娜慶生,我可不會讓你帶著一個落水漢的形象參加這場晚宴!趕緊把衣服換好,將身體洗乾凈,時候已經不早了!” 當一切準備完畢,帕拉雅為丈夫斟滿了一杯自己釀造的果酒,思林為自己的妹妹親手點亮了蛋糕上的蠟燭後,一家四口歡聚一堂,他們在帕拉雅的指示下閉上了眼睛。 “感謝七星神的恩賜,讓我們能夠每天歡聚於此。願繁星永遠庇護我們......”他們齊聲禱告。 “......月亮將指引我們回家的道路。”納萊總是會在家人們禱告完後自己補充上這一句話,小時候的思林總是好奇為什麼父親要說出這句話,因為他們現在正在繁星的庇護下生活,而阿諾維塔的人們總會覺得不能讓那個明亮的月亮過於喧賓奪主,在談話時總會避開月亮的話題。父親隻會笑一笑,用一貫的話語告訴思林,等你長大了,了解到更多事物後就會明白落葉歸根的道理。 “妹妹,快許願!”思林笑著說道,他讓妹妹趕緊將每年一次的願望許完,然後就能開餐了,天知道在一陣鐵錘敲打之後,他有多麼的饑餓。醬魚和蛋糕的香味誘惑著這個男孩想要將它們馬上一掃而空。 兮娜像以前一樣,閉上了眼睛,在幾秒之後,她張口吹滅了插在蛋糕上的蠟燭。 一陣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引起了思林的不滿。四人轉頭看向大門處,敲門聲有規律地三下一頓地敲擊著,一直沒有停止。 “這種鬼天氣難道還有人來拜訪嗎?”思林喃喃道。 “帕拉雅,你邀請了客人?”納萊問道。 帕拉雅搖了搖頭站了起來,她說道:“也許是某個病人,最近雨天頻繁,總會有些冒失鬼忘記在夜裡添被子。我去看一下,請不用等我,兮娜、思林,開始享用你們的晚餐吧。” 帕拉雅對家人們微笑了一下後,向著飯廳外走去,偌大的雨聲掩蓋了她急促的腳步聲。思林沒有再理會門外越來越激烈的敲門聲,他早已餓壞了,在母親說出最後那句話後,他就開始對自己餐盤上的佳肴狼吞虎咽,引來兮娜的幾句笑罵。 三人無法看見的外麵,隨著大門的開啟,一陣冷風灌了進來,刺激得兮娜顫抖了一下。 “你應該好好鍛煉一下了,免得成為媽媽的下一個病人。”思林一邊嚼著味道極佳的魚肉一邊笑道,他在說話時腮幫鼓起,話語引來妹妹的白眼。 “納萊......”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吸引眾人回頭看去,帕拉雅的表情不是很好,她的臉上布滿了擔憂。在她的身後,陰影之中,一個披著黑色雨衣的家夥冒失地闖了進來,他沒有跟眾人打招呼,而是瞪著那雙灰白色的眼睛看著思林。 獵暗使者裡格!他來這裡乾什麼?納萊的眼睛瞪大了一瞬,他從座位上站起,走到了帕拉雅的身邊,他的背後是一架放置廚具和餐具的等身高的櫃子,他悄悄向後伸出了右手,以方便能夠隨時拿到最近的那把菜刀。 在凍土之地的嚴寒中長大的納萊在看到裡格出現時就暗感不妙,戰士的天性告訴他來者不善。 詭異的氣氛正在從大門外向著這裡蔓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獵暗使者從來不會沒有目的地突然光臨阿諾維塔中的某一戶人家,他們從星宮中出行時總是行色匆匆,不會在目的地以外的地方逗留,而當他們來到阿諾維塔中的某一個房子前時,人們便明白,那戶房子的主人要出事了。而裡格是獵暗使者的指揮官之一,如果不是擁暗者與詭怪出現在阿諾維塔的話,他就不可能出現在人們的眼前。 “大人,不知道在這暴雨夜為何突然駕臨我們這裡呢?我在事前也沒有收到任何的通知,是不是要問詢關於某一個擁暗者逃跑的線索?”納萊開口道,在獵暗使者行動之前,他想要知道他來到這裡的原因,最好不是思林在東城區做了什麼錯事——獵暗使者代表七星神維持著阿諾維塔的秩序,他們這裡並沒有擁暗者和詭怪的出現,那麼隻有這一個可能。 “我來到這裡負責抓捕一名潛在的擁暗者而來,約南斯工匠。”裡格冷聲開口,他的聲音在思林聽來如同有一股寒風侵襲全身,還沒有等他們反應過來,就又有兩名獵暗使者從裡格身後走出。 “擁暗者?大人,我們這裡可沒有什麼擁暗者。我們一家人已經在阿諾維塔中生活了十年了,如果我和我的家人們在這十年間展現過任何衡靈師天賦的話,那麼早就應該被發現了呀!”帕拉雅在這時候驚聲道,她沒有想到獵暗使者來到這裡的原因會是這個,她緊張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裡格沒有發話,自始至終都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他伸出了右手,指向了停下用餐的思林。 “他,就是潛在的擁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