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大道無情(1 / 1)

“不要!”   “老爺不許!”   王予熙掙紮忽然激烈起來,緊緊抓著任安放在自己胸口的手,不允許再遊走。   任安看出,她不是矜持。   自己可以用力,但擔心弄傷她,於是動作便也停下。   “你說,何事?”   語氣倏然淡漠不少。   “哎呀,你先別生氣嘛,我們婚期都定了,人家遲早還不是你的人?”   見任安不悅,王予熙反過來,柔聲哄道。   “哼,那你今晚何故叫我?”   任安心中當即明白,她不是思春,是真有事。   “我……我想跟你說說話嘛……婚期將近,我心裡怕得很,又擔心你對我不好,還擔心嫁過去受氣,你家已經有好幾個女人了,還生了個仙苗,拜了仙師做師父,我嫁過去,雖是正妻,還不被她欺負死?”   王予熙輕輕柔柔的說道,語氣中滿是擔憂,眼圈都微微發紅。   “不想嫁可以不嫁。你的意思是……退婚?”   任安直截了當問道。   她瞬間徹底愣住。   這男人,竟如此冷酷,如此無情,如此不體貼?   “說話!”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啊!”   任安看著她的眼睛。   “啊,不,不是,你……你別這樣嘛,我害怕……”   她眼淚簌簌而落,已然是哭了出來。   “行,你先哭著,我走了。”   任安當即轉身就走。   卻被她情急之下,一把拉住。   “冤家,還沒過門呢,你就這麼欺負我!”   “你別走,不許走!”   她又緊緊抱住,心中忽有些畏懼:“我不退,都定了,我就是憂心,又不是惱你,你要退了婚,我就去跳河!我沒法活了我!”   見她服軟了,任安語氣也柔和幾分,拍著她的後背。   “我不是欺負你,隻是男人有男人的血性,我身為一家之主,也要有一家之主的規矩。你真嫁過來,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但你也絕不能欺負別人。”   “家和萬事興,你們要天天勾心鬥角,拿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兒來煩我,我還如何修行?”   “我若無法修行,任家就無法在青河立足,不出幾年,各種眼紅的,尋事的,就會找上門來,到時候,稍有不慎,就是全家覆滅,被人滅門。”   “要是這樣,不如趁早退婚,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任安不是戀愛腦,更何況,這種婚姻,暫時也沒有愛。   任安也不是色胚腦,為了把人哄上床,什麼軟話都能說出來,如果睡了是麻煩,他寧願不睡。   任安是修仙腦。   有利於修行的,我都做。   不利於修行的,滾一邊去。   聽到任安這些話,王予熙也為之沉默下來。   她腦袋貼在任安肩膀上,忽輕聲說道:“那……那我能修仙嗎?我也想修行,我們夫唱婦隨,做一對神仙眷侶。”   “你對外,我就對內,給你把一家老小,操持的井井有條。”   她聲音中滿是憧憬和向往。   “時機還不成熟。目前條件有限,隻能先緊著我。等我修行有成,會有機會的。”   任安坦誠說道,這也是事實,不是畫餅。   自己都還沒開仙竅呢。   “行,那我等著你。”   王予熙摟得又緊了一些,又有些羞澀的顫抖問到:“我們的孩子,會是仙苗嗎?”   任安:……   “這我哪兒知道?碰都不給碰,去哪兒有孩子?”   她:……   嘆了口氣,輕輕閉上了眼睛。   這時。   任安腦海中,悄然響起一個聲音:“任兄,先別男歡女愛了,請出門一敘,我在大槐樹下等你。”   嗯?   任安瞬間欲念全消。   是方子昊的聲音!   剛才……他在暗中偷窺?   混蛋!   “你先休息吧,我倒也不急色,反正婚期將近。睡吧。”   任安拍了拍王予熙的屁股,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蓋好被子,這才轉身出門。   她閉著眼睛,臉色一片殷紅,見任安真的出門,心中長長舒了口氣,甜蜜,卻也有隱隱的失落。   女人心,海底針。   女人,自是希望用美色,把這個男人迷的死死的,卻又不希望,他隻想色。   ……   王家出門不多遠。   就是一顆大槐樹,夏天枝繁葉茂,不過現在隻剩枯枝,上麵還有個老鴉窩。   兩隻黑烏鴉在天上盤旋,像是被驚夜的狗。   “任安,我最後來見你一麵,帶了酒,帶了肉。”   方子昊從樹後繞出來,手中拎著一包肉,兩瓶酒。   “發生了什麼?”   任安急問,心中很清楚,肯定發生了大事。   “明天你就知道了,我今晚做了一件大事,但我並不後悔。”   “我即將離開青河,或許以後都不會再回來。”   “不!不是或許,而是一定!”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方子昊聲音淡漠,蕭索,卻漸漸決然,豪邁。   “行!”   “我陪你喝!”   不管對方做了什麼事,在這種時候,能想起自己,心中都是把自己當成朋友。   這壺酒,得喝。   兩人拎著酒,一路朝後山走去,月光照耀兩人背影,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在一個山坡上,夜風呼呼吹著,俯瞰整個村子,方子昊大口灌酒。   任安陪了一口。   “那一日,我們分離之後,我甚至想死。”   “父親被仇家所殺,母親被奸殺,全家都死的乾乾凈凈,隻剩我。想我方子昊,從小錦衣玉食,卻為了二兩銀子伸手,竟還被抓!”   他忽然說著。   任安微愣,很快回神,他說的是多年前的事情。   “我沿著渭河,一直往前走,到了虎跳山,看到山下有官府發榜,說山上有猛虎,可我心存死誌,於是偏向虎山行!”   他繼續說著往事。   任安沒插話,靜靜聽著。   “上山,那竟是頭虎妖,他抓了我,見我不反抗,反而笑,便問為何。我說早想死了!它卻不殺我了,命我做餌,幫他誘人。”   “兩年,我幫他殺了一百四十六個過路的人。”   “虎哥很滿意,教我修行,又兩年,我在那座山上,成了遠近聞名的土匪頭子。”   “直到,來了個老和尚,收了虎哥當坐騎,又渡化我,給我指了條生路,加入鎮妖司。”   “鎮妖司,我洗心革麵,不想給大師丟臉,兩年,我出生入死,斬妖十九頭,功勛卓著,擬升職。”   “我專門去慈航福地找他,匯報喜訊,趕了一個多月的路,還沒到福地,就聽聞,朝廷滅佛。虎哥死了,大師也圓寂。”   “我害怕極了,生怕牽連到我,於是花了一大筆靈石,自棄前程,返鄉,蜷縮在這小小的青河。”   “或許,真的是上天注定,我見到了殺我全家的仇人,他們來此做生意,被我盡數屠戮。而他家孩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竟有仙竅。”   “我讓他生不如死,我吞噬了他的仙竅,斬了他的四肢,割了他的舌頭,挖了他的眼睛,把他丟在雜技團,做瓶中人。快意!何等的快意!大仇得報!”   “再然後,我嘗到甜頭,開始四處擄掠,有仙竅的凡人之子,吞噬修行。共計,十三人。”   “築基!成功築基!像我這樣的人,竟然還可以築基!”   “那一刻,我發誓放棄過往,重新做人,一步一步,繼續往上爬!更何況,還結交了貴人,王懷安。”   “但,我沒想到,最春風得意之時,竟發生那種事!那個人,竟叫韓飛虎!飛虎!老天,像是在玩兒我!成也飛虎,敗也飛虎!”   “這些天,我想了無數,我不認命!我方子昊不認!今夜,我屠了那十三家滿門,還在縣城上空,施展幻術,與幻化出來的城隍大戰,將十三家滅門慘案,嫁禍於他,而我,方子昊,力戰城隍,保衛青河,最終爆體而亡,也算是,給朝廷一個交代!”   “從今日起,人間再無方子昊!隻剩下一個流浪的無名之人!”   “若有朝一日,你聽聞有個叫無名的人,直上淩霄,令天下震驚,那便是我!倘若,沒有那天,那便是我死了,我認!”   方子昊灌完一壺酒,陡然站起身來。   “大道無情!”   “人生逆旅!”   “隻要還活著,我絕不認輸!絕不!”   他化為一道劍光,消失在天際。   任安沉默著,灌了一口酒,忽覺……心底一片熾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