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呢!好多人,好大的宅子,新娘子正在跨火盆呢!” “是嗎,是嗎,我瞧瞧!” 另一個少女連忙也跳上青石,伸長脖子眺望,果然看到一個身披紅裳的女子正在喜婆的幫助下提起裙擺,跨過火盆。 “哇,新娘子姐姐好白的腿啊!” 漁家少女艷羨地感嘆道,又低頭看看自己渾圓結實小麥色的大腿,有些自卑,兩個少女嬉笑著打鬧。 鐘煜並未登上青石。 青石上的兩個少女在看喜宴,他在青石下看青石上的少女。 因為一句“好白”,餘下的人紛紛上前圍觀。 李織信也不例外,觀察片刻,同鐘煜道:“家主,要不去討杯酒水喝?” 鐘煜欣然答應。 落在後頭的黃周福黃金軒父子倆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憂慮。 黃周福抬頭看了一眼明亮的日光,咬咬牙,還是跟著鐘煜等人往前走。 黃金軒似乎想和父親說什麼,但眼下人多嘴雜,隻能再找機會。 眾人匆匆而走,並沒有人注意多了或少了一人。 阿琛就跪在原處,好不容易再度抬頭,隻見昏暗寂靜,不見人影。 風輕輕地撫過汗毛。 有細碎的塵埃。 阿琛眉頭微皺,低頭看向自己胸口,隨即瞳孔猛地一縮。 一張燃燒過的紙符靜靜貼在他的胸口。 他一眼就認出,是李織信此前提過的平安符! “就像······憑空一般。” 老李語帶猶疑的話音仿佛還在耳旁回蕩。 鏘! 阿琛拔刀出鞘,暴虐的真氣將胸前紙符碾為齏粉。 四周並無異動發生,隻是天色似乎愈發昏暗了,片刻後,阿琛伸出五指測驗,即使以他的目力,也隻能看個大概。 倒是壓在肩頭的那股巨力消失了。 阿琛往前方走了三十步,忽然停住。 他好像,還在原處? 咽了口唾沫,阿琛閉目,耳朵微動。 徒勞無功,隻是······ 阿琛遲疑一瞬,猛地睜眼一刀劈斷三步外的大樹。 沒錯! 體力和真氣都在比平時更快一絲的流失! 好比裝了水的木桶裂了一條細微的縫。 這很致命! 在眼下這種環境下,不僅沒有辦法堵住這條縫,還會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擴大! 直至報廢! 那我豈還有活命之理! 阿琛眼裡布滿血絲,殺氣幾乎溢出全身,怎麼都想不到隻是隨領導來無名小鎮一遊,純打醬油的,居然就被邪神盯上了! 沒錯,此時此地此景,即使沒見過邪神,還能沒聽人吹過嗎? 隻不過往常都是書生遇到狐貍精,春風一度、春風二度、春風三度······卒,怎麼輪到自己就如此壓抑? 有本事,你倒是出來啊,我們光明正大地做一場! 死了,我也心甘······等等! 阿琛用手握住刀刃,劇烈的疼痛使他雙目清明了不少。 我是陪領導來的呀! 鐘家主,是了,鐘家主! 法力無邊神通廣大,有他在側,豈容邪魔作祟,定逃不了他的法眼! 阿琛一下悟了,索性放開全部防禦,自暴自棄般坐在地上隻顧調息。 過江龍是家主的身份。 馬前卒是他的身份。 作為馬前卒,就要有馬前卒的覺悟。 做餌,我是專業的。 大不了鳥朝天,也好過被徐晨晨壓在底下一輩子來得強! 阿琛身上的氣血愈發醇香。 垂著腦袋的那雙眸子,卻滿是瘋狂。 狗日的邪神,來呀,你上我啊! 婚宴大院裡,大紅燈籠高掛,鑼鼓嗩吶轟鳴! 黃周福黃金軒父子湊在角落,終於不虞旁人偷聽,彼此咬耳朵。 “阿軒,你看這天色,是幾時了?” “父親,莫管幾時了,反正仙師在側,不怕天黑!” “糊塗!你是沒見過那位威能,就那見了漁家女都走不動道的仙師?呸!毛都沒長齊的小東西,哪能在天黑後保得住我父子性命!你聽我說,趕緊喊兩個身體強健的奴仆緊跟著我們,一旦天色晚了,就立馬背著我走,父親我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卻是隻能靠你了!” 黃周福難得在自己兒子麵前承認自己的老邁,然而黃金軒卻心不在焉,也不去喊身體強健的奴仆,隻直勾勾地盯著大堂中央的新娘。 黃周福氣得大罵:“逆子,逆子!此時此刻,生死攸關,你竟還有心窺伺他人妻眷!當年我怎麼不把你射墻上,也好過如今狼狽!” “父親!” 黃金軒忽然一把按住越罵越離譜的黃周福,眼裡是激動憤怒迷惑各種情緒交雜,以及一絲絲怎麼也掩不去的惶恐: “父親,你好好看看那個新娘,好好看看!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像雅兒?” “雅兒?” 黃周福一怔,瞇起老眼仔細看著那個披著紅蓋頭,端端正正坐在黃梨木椅上的女子,忽覺喉嚨乾癢,一把抄起身前茶壺猛灌一氣,隨即卻又都吐了出來,連帶眼淚鼻涕一起,哭道: “吾命休矣!” 黃金軒猛地反應過來,一把扛起老父就往外跑,卻聽院外有人高唱: “新郎官到!” 大夥都湧到門口探頭觀望,黃金軒背著黃周福拚命地往前擠,早有看他們父子倆不順眼的小鎮百姓見兩人慌慌張張的,也不知做什麼,但肯定不是啥好事,反正周圍都是人,沒人知道誰使壞,故故意伸腳絆了黃金軒一跤。 黃金軒摔在地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倒不痛,老父在背後替他擋了好幾腳。 隻是······人潮洶湧,跌了跤,再不可能往前了。 黃金軒愣了愣,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人,像一堵堵堅厚的墻,他突然放聲大哭:“我還有綠珠,我才二十幾歲,我還有大把好時光,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你們都給我滾,給我滾,我把我家宅子給你們,我給你們黃金,給你們寶石,求求你們,行行好,放我一條路吧,嗚嗚,放我一條生路吧!” 大紅燈籠高高掛,鑼鼓嗩吶震天響。 大夥都在歡笑,沒人聽到有人哭。 人影憧憧間,天黑了。 漁家少女擁在鐘煜身旁,踮著腳尖好奇新郎官模樣。 一個道:“肯定沒有煜哥哥好看!” 另一個道:“若有煜哥哥一半好看,那位新娘姐姐也很幸福了!” 鐘煜笑道:“想必也是個風流倜儻的。” 李織信坐在座位上,自斟自飲,新娘子離他不遠,淡淡香氣隨風飄來。 他輕輕嗅著,心想,明明喝得不多,怎有些醉了? 他的眼裡浮過追憶,也有自嘲。 人到中年,最不值。 那個賣桂花的姑娘,可還好嗎? 李織信猛一仰頭,今夜無月,苦酒入喉。 想起被徐晨晨治得服帖的阿琛,他咧嘴一笑。 還是年輕啊! 李織信握著酒杯的手忽地一頓,倒不是發覺阿琛不在,而是見到新娘子腳下的地磚上,有淋漓的血滴成字。 他凝神細看,那是······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