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西風、瘦馬,黃銅紙錢紛紛揚揚。 一老叟在溪邊垂釣,魚簍裡隻有水草根莖些許。 “後生,你又來了?” 那老叟瞇眼辨認片刻,對李織信說道。 “是的,老丈。” 李織信笑著拱手,上前蹲下陪著聊了一會。 一同前來的鐘煜耐心等在原處,靜靜看著,偶爾抬頭看看四周的風景。 陰森森的山,光禿禿的樹,暮沉沉的老人在天光漸暗時,構成一幅濃墨荒誕的畫。 蜿蜒的小溪嘩嘩地流,成了畫麵中唯一活水。 即將在野湖寨無立錐之地的阿琛麻溜地滾來鐘家堡,成了鐘煜馬前卒,此番也跟著,見鐘煜寄情山水,便拍馬道:“好山好水好風光,此情此景待追憶,見到這垂釣老翁,我就想起我阿爺。要是我幼時能生活在家主治下,想來長大後也不用當湖匪了。” 卻是看見李織信離開時,老叟魚簍裡莫名多了兩尾活魚。 阿琛有感而發,朝李織信比了個大拇指,真真菩薩心腸。 李織信未理他,將手裡的紙符遞給鐘煜,說道:“家主,若說此鎮有什麼顯眼的異常,那就是這種家家戶戶都有的平安符了。但我之前去了好幾戶人家,都未找到他們有供奉什麼神佛,亦問不出此符是何處來的,就像······憑空一般。” 鐘煜接過所謂的平安符,並不先探究,而是瞥了一眼阿琛,問道:“此地風景果然不錯?” “當然,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更隨著家主的到來而蓬蓽生輝!” 阿琛被徐晨晨的魔法打敗後,決定師夷長技以製夷,也不要臉了。 鐘煜不為所動,又看向李織信,問道:“你呢,覺得此地風景如何?” 李織信老老實實道:“風景美,人更美。” 一張竹排沿著溪流緩緩而下,兩個豆蔻年華的漁家少女巧笑嫣然。 鐘煜以手中平安符掐算片刻,眉心不知何時緩緩滲出一滴鮮血,本就俊朗的容顏愈顯風流,引得那兩個少女驚呼一聲,竟失足落水。 也不掙紮,就藏在溪水裡偷偷地繼續看。 仿佛獅虎發出恐嚇低吟戒備的李織信、阿琛二人,被視而不見。 大約十餘個呼吸後,鐘煜閉眼又睜眼,所見果然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更因他的到來敲鑼打鼓蓬蓽生輝。 此地最大的地主領著舞獅樂隊,出鎮十餘裡熱情相迎。 鐘煜笑了笑,客隨主便,唯一詭異的是眉心那點血跡徹底凝固了般,跟在身側的阿琛偶爾見了,覺得好像有一隻眼在冷冷盯著自己似的。 可明明不過一點血罷了。 他在認真觀察後於心中肯定道。 “阿琛,你在想什麼?” 前一秒還在與美人喝酒的鐘煜,下一秒卻忽然叫住了阿琛,眼裡有淡淡的靈光閃爍,仿佛能看透一切般的極具壓迫,令偷眼觀察的小鎮地主心頭不安。 阿琛愣了愣,很快理好思緒,道:“家主,我在想留胡漢川看家,是不是有些不妥,他畢竟不是人。萬一他的兄弟到了,又或者金螳門的人來了,一蠱惑,會不會······” 鐘煜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身邊美人的杯中酒一飲而盡後,方才仿佛醉語般地嘟囔一句: “也許吧,我很期待。” 語氣輕快,卻令阿琛如遭雷擊,猛地想起被徐晨晨絞死的徐大鷹。 瞬間頭腦清醒了許多,覺得此地詭異頗多! 李織信刷的一聲站了起來,硬邦邦地對那小鎮地主道:“家主醉了,速安排上房休息。” “是、是,請貴客隨我來。” 胖胖的小鎮家主趕忙讓兩個豐腴健美的婦人扶著鐘煜,自己則當先帶路,然而明明腳步不快,天氣亦涼爽,他穿著更是透氣的絲綢錦衣,卻始終汗流不止,短短盞茶功夫的一段路,換了三塊繡帕還不止。 阿琛忠心耿耿地守在臥房門外。 李織信於隔壁小院休憩。 小鎮地主黃周福坐在空蕩蕩的書房裡,唉聲嘆息。 “父親。” 兒子黃金軒敲了敲門,輕聲呼喚。 “如何,事情辦的怎樣?” “已辦妥了。” 黃金軒輕手輕腳地將房門關上,站在黃周福對麵。 黃周福揉了揉太陽穴,見黃金軒愁眉苦臉的,問道:“還沒找到雅兒?” “沒有,請了好幾位江湖好漢,連退休的李捕快都請出山了,但沒一點線索,或許······” “住嘴!” 黃周福霍然變色,黃金軒藏在袖中的手掌攥拳片刻,又緩緩放開。 許是覺得方才聲調高了,黃周福壓低聲音道:“夜裡的山上是絕對不能去的!等這次仙師走了,我們就立馬搬走,供奉了許多年,雖然也得了富貴,但我們黃家也不欠什麼了。 “至於那些愚民,是他們眼紅我們家富貴,偷畫了雕像去供奉,才鬧出這許多事來,與我家何乾!你也不要心有愧疚,我們沒錯,錯的是這個世道,是那些貪心不足的欲望!我們隻是普通人,做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我們家的富貴!” “那雅兒怎麼辦?” 黃金軒忽然低沉道,聲音裡是深深的憤,“那可是我從小長大的手足同胞,是父親的親生血脈骨肉!難道就把她拋了,我們父子倆獨享富貴?” 站在書桌前的年輕男人死死盯著自己父親,見到他的臉色漲得通紅,因為憤怒額頭青筋一跳一跳,然而鬢間的發到底是灰白了。 他沒有再如以前一般拿起書桌上名貴的硯臺砸下來,而是極力壓抑憤怒,於半響後冷冷道:“你可以現在去山裡,老子我還能生!” 黃金軒卻並未退縮,對峙許久後,黃周福露出了倦色,黃金軒道: “我要帶綠珠一起走。” 砰! 父子間再無爭議。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 十餘戶百姓大約五六十人跪在威嚴華貴的大門前,許多人捧著一尊泥塑的雕像,如喪考批,麵露淒然。 在他們懷裡的一尊尊雕像生得麵目猙獰,肢體怪異,一看就是壞東西。 那些失蹤的人口肯定就是被這些人供奉的邪神蠱惑吃掉了。 如今隻要殺了這些人,打破邪神雕像,禁絕邪神信仰,必定能還小鎮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祥和! 阿琛聽著小鎮地主義憤填膺的控訴,目光時不時地掃過鐘煜輕捶後腰的手。 李織信在人群間,仔細查看所謂的邪神雕像,確實有邪惡氣息,散發隱隱波動,但邪神這種存在,別說對百姓,就是像他一般的武夫,也是無影無蹤難以琢磨,很難抓到尾巴毀滅的怪東西。 要知道,李織信武道三境,在尋常世俗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已是上流高手。 連他都對邪神無法,更別說普通百姓。 然而諷刺的是,武夫遇見邪神警惕對方饞他精銳氣血,普通百姓見了邪神,卻恨不得立馬殺雞宰羊,好抱緊對方大腿。 百姓苦。 從上至下,每個人都知道。 李織信來到鐘煜身前,建議按小鎮地主所說,殺人、毀像、禁絕信仰,此事隻能到此而止。 至於所謂邪神,恐怕早已不知去哪裡了。 畢竟這已是鐘煜的人第二次來此,打草驚蛇驚了又驚,再蠢的蛇也該走了,何況是狡猾的邪神。 鐘煜卻要去山裡走一走。 李織信抬頭看見天光大好,風物怡人,覺得走一走也無妨。 小鎮地主黃周福用手搭棚,瞇眼看著艷陽高照萬裡無雲,心頭安定,覺得走兩步也不錯? 那就走兩步! 一行人浩蕩往山裡去,古剎幽幽,鳥鳴澗中。 端的是秀麗好風光。 鐘煜仿佛真的是來遊山玩水,兩個漁家少女也加入隊伍,腳步輕快,笑如銀鈴,前方有塊高大的青石,其中一個少女率先跳了上去,望見前方格外熱鬧,不由回頭喜道: “煜哥哥,有人辦喜事哩!” “哦?” 鐘煜輕輕一笑,似乎真的很歡喜。 阿琛卻覺得有一顆赤色的眼猛然從極高處倏然拉近! 他本能抬頭,肩頭一沉,竟是控製不住地單膝砸地! 轟! 真氣四散,萬獸俱靜。 因為它們知道。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