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著,總是要做些什麼的。如果說像上一世一樣為了生活和三個孩子來回奔波,五十多歲的老宋最大的願望就是好好地睡一覺,太需要休息了。也許是上天聽到了老宋的怒吼,在臨江公園救了兩個拍照時落水的女娃,然後就溺水沒上來,再睜眼就來到了這個世界,變成了一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僅十歲,名叫趙離。 異世界?平行世界?不知道。 一年前,憨憨的趙離爬樹掏鳥窩,頭朝下摔了下來,昏迷將死。趙離作為趙家唯一的繼承人,趙家可謂是使出了各種手段,遊方郎中、巫醫之類的,連請帶抓的弄回來一大群,各種藥湯、符紙水的都灌了下去,依然不見起色。族長沐浴更衣,去祖祠叩拜,搖搖竹筒,便找到了救治方法,沖喜。 趙離的母親薑葉芝親自帶隊連夜去往權州,從伢行買來三個小丫頭,路上又撿了一個,取名東南西北。然後合八字,選一個最恰當的再次改名趙喜,由趙離最小的姐姐代拜天地,送入洞房。 十歲的趙離,十三歲的趙喜,就這樣成了夫婦。 陰妻陽妾,沖喜的小妾,有了這次的婚禮,那就是陰間的妻,是當家主母。 當晚,溺水的老宋便在趙離身上醒來了。滿屋子如釋重負的微笑,僅僅隻有趙喜一個人嚎啕大哭。如果趙離醒不來,趙喜是真的要陪葬的。活埋,直接封在棺槨中下葬。 一年時間,趙離才算聽懂了這個地方的語言,就像是把俄語、日語、韓語和河南話糅合在一起的一種奇異的發音。趙離鬆了口氣,這應該是還在地球上,還在中國,隻是不知道在哪個朝代。 趙荀是趙家的族長,懼內無妾,僅一子趙河,十年前被廢掉雙腿,從此成了木頭人,每日坐在榻上,麵無表情的看著窗外,不說話,也不動。趙河一妻三妾,八個女兒才迎來一個帶把的,取名趙離。 離字取自八卦方位,屬火,全家都希望趙離一輩子能夠風風火火的,帶領全家更進一步。可沒想到,趙離從小就有些憨傻,不愛說話,見人就開始吃手指,趙荀每次看見這個親孫子,都要告慰自己一次,白衣娘娘說過,隻要趙離打贏了烏肥肥一次,就會魂歸本位,開啟靈性。 白衣娘娘廟,在烏家堡的北邊,趙離去看過,那白衣娘娘怎麼看怎麼像是母親薑葉芝。據說白衣娘娘已經顯靈了好幾次,每一次都會說一些預言,奇準無比。 於是,不知在幾歲的時候開始的,烏肥肥沒事就來找趙離“切磋”,就是單方麵的虐菜。烏肥肥比趙離大一歲,身寬體胖的,從小就有家裡聘請的文師武教打磨,再加上小孩子錯開一歲天然的戰鬥力就會錯開一大截,所以趙離每次都是鼻青臉腫的。 烏家堡三麵環山,一麵臨澗,本就是為了避開兵亂匪禍建立的,唯一能夠接連外麵的通道就是那座吊橋,每日都有幾十個壯丁把守著。三大家族烏家、趙家和藍家把控了整個烏家堡八成以上的土地資源,說一句土皇帝都不為過。吳家堡的吊橋裡麵就是個校場,平時操練,農忙就成了曬穀場。校場旁邊是一座高三層的木質鐘樓,吊著一口大鐘,緊急情況下敲鐘預警,有戰鬥力的青壯就會迅速集結,處理危險。而這個校場,就是趙離受虐的地方。 趙離恨死了這個地方,但從未想過要忤逆家裡的安排,不是越戰越勇,而是趙離根本就沒想過為什麼,一旦烏家有約,趙離就會準時去挨揍。每次鼻青臉腫的,還要被烏肥肥尋摸走一些小物件,美其名曰“彩頭”。 今天又要去挨揍了。 趙離睜開眼,踢了踢獸皮被子,拱在趙離懷裡的趙喜便坐了起來,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下榻、穿衣、滅牛油燭,然後打開門。 守在門外的趙向西便進來扶起趙離,幫著趙離穿衣。不是趙離腐敗了,而是這年頭的衣服真真的看不懂,絲絲條條的往哪掛都搞不清楚,沒有人幫著更衣,趙離真的穿不好。感覺別說一年,再給趙離一年也學不會。 趙向西是個溫柔活潑的小姑娘,十二歲,愛笑,有些粘人,一年前的豆芽菜現在有些長開了,個子高了趙離一頭,胸前的雞頭包也有些若隱若現的。 趙向南是個耿直的姑娘,神經大條,平時喜歡舞槍弄棒的,穿衣這種事根本做不來,也隻有打打水、跑跑腿之類的粗活能做。趙向東很神秘,就住在廂房的一個木箱子裡,除了找些吃的基本不出來,也不見人。 簡單的洗了把臉,接過來趙向南遞過來的柳枝,沾上精鹽凈了口,就去前院請安。 請安很簡單,見了父親趙河磕個頭,再給母親薑葉芝磕個頭,站一邊就行。有事的話母親會安排,沒事的話就擺擺手讓趙離出去玩。 薑葉芝擺了擺手,趙離沒出去,隻是吃著手站在一邊。 “可還有事?”薑葉芝放下茶碗,問道。 趙離看了父親趙河一眼,趙河依然是看著窗外,神情木訥,一動不動。 “母上,兒可有婚配?” “有啊,藍家藍鳳,你知道的啊!” 趙離又瞥了趙河一眼,道:“那……藍家會退婚嗎?” “哼!” 薑葉芝下意識的冷哼一聲,轉而笑嗬嗬道:“不會的,從締結婚約開始,鳳兒那丫頭,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除非你要退婚,他們藍家還不敢!” “若是……若是哪家大宗門看中了鳳兒的資質,收為了親傳弟子呢?” 薑葉芝想了想,道:“三大宗門,雷神宗是族宗,不收外門弟子。花神宗是女子門派,與我師尊有些交情,不會因小輩婚配與我等生嫌隙。火神宗主修火,與冰相克,鳳兒是冰體,不會與火神宗有什麼來往的。剩下的那個個深淵毒宗,就是一些小蟲子一樣的東西,不足懼,再者,深淵毒宗有他們的規矩,很難現世。四大莊,羅蒙山莊的鑄造,靜雲山莊的丹道,懸壺山莊的醫道和奇門山莊的詭道,與鳳兒的冰體無關。三宗四莊之下皆走狗,敢冒頭可直接鎮殺!” 霸氣無比! “別的婚約還有嗎?” 這個年代的人訂婚超級早,指腹為婚都是常見的,“三歲不夭即可婚”,男娃活過三歲不死就可以考慮訂婚的事兒了。趙離是怕了莫欺少年窮的退婚流,想要問個清楚。 “有啊!當年我們師兄弟七個,師尊明明說了不可互相結合,且有女皆配與你,可保千年世家。師尊因推衍觸了天道,被天宕收了,我們就下山了。小六和小幺不尊師命結合在一起,以致婚後五年無後,遂雲遊拜醫,約兩年,小幺抱個女娃回來求救,說小六被阻,你父帶人救援,一戰失去雙腿,小六也消失不見。所以,除了鳳兒,你還有四家婚配,是師尊之命,你且等著長大,不會退婚的。” 出了父母所居的長子府,趙離很無語,看著亭臺回廊、鬥簷掩角的趙府,自己要繼承的趙府,怎麼著也不能說自己是破落戶;父母均在,是親生沒錯,也不是私生子,嫡孫的身份也沒人敢欺負,現在又絕了退婚流,再加上趙姓又是個大姓,不是葉、楚、蘇之類的一看就是主角的姓氏,難道我是個反派? 走到池塘邊,看著水中那張胖臉,還有快要成一條縫的眼睛,怎麼也沒有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主角姿態,唉,不是主角就不是吧,以後還是要少說話,反派都是死於話多的。 趙離走了之後,薑葉芝就要安排人洗洗曬曬的,突然間一句話飄入了耳中,薑葉芝愣在原地。 “葵虎在害怕!”趙河又說了一遍。 近十年,趙河第一次說話,怕薑葉芝沒聽到,又重復了一遍。 葵虎是趙河的血契靈獸,以前走江湖的時候,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哪有害怕這一說! “就在離兒婚後,每次請安葵虎都在害怕,在發抖!你的雙鶴呢?” 薑葉芝脫口而出,道:“在離兒院子裡,照看離兒啊!我想起來了,自從雙鶴進了離兒的院子,就再也沒有與我溝通過,它們……也在害怕!” 趙離來到了校場。 盤腿而坐,閉目養神的烏肥肥睜開眼開到趙離,從懷裡掏出個錦盒,放在地上,道:“這是我從我姐繡樓裡偷來的,很好看吧?你贏了歸你,我贏了,你後麵的小妾歸我了!” 回頭看看趙喜,趙離總覺得趙喜一個黃毛丫頭梳著個婦人發飾很搞笑,小小的腦袋上頂著那麼一大團頭發。一身簡潔的堰領衣被一條寬寬的束帶纏著,身後束帶係著一塊疊好的小牛皮。因為趙離喜歡睡覺,所以趙喜跟著趙離就會背著這麼一塊小毯子,再看看趙喜腳上的木屐,這不就是和服嗎?回頭得教教她怎麼打蝴蝶結,和服後麵的蝴蝶結代表著少女。 再回過頭來看看得意洋洋的烏肥肥,這貨有點欠揍啊,平時搶走個玉佩香囊啥的都無所謂。玉佩是禮器,家裡多的是,香囊更不用說,八個姐姐呢,雖說出嫁了兩個,還有六個呢,學女紅的時候都是從香囊下手的,趙離想換,一個時辰換一個,一個月不用重復。可你搶人就不對了,趙喜是個小妾沒錯,這時代的小妾也不比婢女好多少,但是那是我趙離的人,你要是對這方麵下手那我就不客氣了啊! 我五十多歲的老家夥,會怕你一個十多歲的小屁孩? 趙離將手指從嘴裡拿出來,朝著烏肥肥勾了勾。能動手不吵吵,反派死於話多,反之不說話就不會死! 我是反派,這是趙離準備刻入骨子裡的教條。 烏肥肥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兩個青衣短打的隨從,接著就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 鐘樓三層,趙荀和藍棲在案幾處下棋,烏霸天是個大老粗,看都看不懂,隻好站在窗口看著校場上的兩個胖娃娃互鬥。 小孩子打架,有時候也挺好玩的,看,烏肥肥飛出去了,真有勁兒啊,烏肥肥那身板能飛出一丈遠! 等等,烏肥肥飛出去了? 這,這,這…… 烏霸天強壯鎮定,慢悠悠道:“關於孩子們,白衣娘娘咋說的?” 藍棲落下一子,頭也不抬道:“風雲際會,龍虎相爭。百勝一輸,一輸一生。乳燕離巢,九子不同。無需護道,仙緣自成。” 烏霸天撓頭嘿嘿一笑,道:“這九子,咱們三家各有三個對不對?” 趙荀迷茫的抬起頭,道:“這不是早就定好的嘛?” 烏霸天嘿嘿一笑,不再說什麼,而是一轉身直接從窗口跳了出去。 “摔死你個老東西!”趙荀嘟囔了一句,隨即發現有些不對,立刻來到窗邊向外看去,校場上空無一人。 老宋是在臨江公園救起的兩個女娃子,去臨江公園乾嘛了?當然是晨練啊,打太極,你別管文太極還是武太極,對付烏肥肥足夠用了,什麼順水推舟,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使出來之後烏肥肥就像是無根浮萍,輕而易舉就被摔了個七葷八素。 第十次被摔出去,烏肥肥當場就吐了,然後再挨了一記過肩摔,人就昏了過去,被兩個青衣隨從抬走了。 趙離心情愉悅的拍拍手走了,因為母親說過,贏一次以後都不會再切磋了,不用挨揍其實挺爽的。趙喜看著趙離走了,立刻撿起了那個錦盒揣進懷裡,連忙跟上去了。 向陽坡離校場不近,趙離抱著一包阿婆餅邊走邊吃。前世老宋特喜歡吃甜食,不過慢慢上了年紀,害怕糖尿病,之後就不怎麼吃了。這一世才十歲,怕什麼糖尿病,可勁兒造唄!再說現在的甜食都是麥芽糖做的,並不怎麼甜,跟前世的蔗糖、單晶葡萄糖和甜蜜素比起來差遠了,頂多也就是帶個甜味。 看樣子抽空可以做做白糖了,為了自己,反正精鹽都提純了,何況一個白糖呢! 因為這一代有甘蔗,青皮的,現在叫做糖桿,隻用來當水果吃或者釀甜酒,甜度也沒有後世的甘蔗高。 其實從氣候、地勢和一些作物上,趙離還是能夠推斷出來,烏家堡應該就是後世貴州和雲南那一塊,因為老宋是北方人,對南方並不熟悉,所以無法精準定位。 正走著,一個鼻涕猴怯生生的站在了趙離麵前,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手心裡一枚銅錢,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趙離懷裡的阿婆餅。 趙離捏起那枚銅錢,把吃了一半的阿婆餅給了鼻涕猴,鼻涕猴一臉歡喜的跑開了。趙喜看著鼻涕猴的背影,抿了抿嘴,那阿婆餅,她也想吃啊! 在烏家堡,趙離的臉就是銀行卡,想買些什麼根本不用掏錢,拿著就走,會有小夥計去府上找賬房結賬的。一包阿婆餅十五錢,約前世的一斤半,絕對是奢侈品。因為這個時代的物價你想象不到,一斤糜子三錢,一斤帶殼的穀子六錢,一隻怪好的大公雞十五錢,野雞太柴,沒油水,隻能賣七八錢。 錢是重量單位,十六錢是一兩,指的是銅,一錢就是一錢銅。至於後來說的一文錢、三文錢的,這個文怎麼考究? 趙離笑嗬嗬的看著拐角消失的鼻涕猴,根本看不出男女,這個時代的小孩子性別從衣著、發飾上根本無法分辨,都一樣,看不出來什麼。 手裡的銅錢不是什麼通寶,隻有倆字。 “羋麗?” “是半兩啦!”趙喜抿嘴輕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趙離瞪了趙喜一眼,這丫頭咋這麼不懂事呢?當麵揭穿你主子,這是沒情商啊!還得好好教育教育啊。 小插曲結束,趙離背著手朝著向陽坡繼續進發。向陽坡在烏家堡北麵,校場在南麵,要穿過一整個小鎮子,再穿過一畦畦農田,就到了,向陽坡是一塊草地,隻有一株不知多少年的櫻花樹,十分粗大,正是四月的時候,落英繽紛的,很好看。 其實趙離心裡一直都沒有平靜,半兩?還在流通的半兩啊,秦半兩還是漢半兩?總不能一下子穿越到秦漢年代了吧?那是個很窮的年代啊,霍去病勒石燕然封冠軍侯,那可是舉全國之力啊!千騎縱深幾千公裡就要舉全國之力,窮成啥樣了! 什麼叫盛世,翻開五千年的中華史,那就是一篇篇的戰爭史,文景之治,貞觀之治,康乾盛世,有名的盛世是君主真的有才華嗎?在這通訊靠吼的年代,政令不下鄉,宮鬥的時候政令恨不得不出都城,再有能耐的皇帝也撐不起盛世。不打仗,就是盛世。漢人耐活,創造力強,隻要不打仗,休養生息個十幾二十年,天下就是不一樣的天下。 烏家堡例外,本就是避禍的小鎮子,戰爭無法波及,慢慢也就有了盛世的苗頭。這隻是個例,陶淵明要是來過烏家堡,大名鼎鼎的桃花源記估計就變成了烏家堡記了。 突然間,就想出去看看了。 按說,你一個反派,能茍且茍著唄,多好一個二世祖,躺平擺爛不舒服嗎? 但是,既然來了秦漢一趟,總想去看看這個天下,見證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