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起在咖啡書屋寫作的那個下午。為了能在咖啡書屋裡麵寫作,我坐在一位剛離開的顧客位置上,上麵放著兩杯飲畢的杯子,可以作為店家準許我坐在這兒寫作的憑證。一杯上寫著“玉龍天山露”,一杯寫著“春入雪卡布奇諾”,一杯八十幾塊,一杯五十幾塊。我從書包裡掏出了筆記本放在圓木桌上,拿著筆周圍環視片刻,開始“嘩嘩”地寫了起來。寫作的時間過得很快,我幾乎沒有注意到周圍過往的書客,待我抬起頭來,店裡依然隻有我一個人。我記得燈光隱隱,映著外麵逐漸暗淡的陽光,顯得昏黃而謐僻。等我出來的時候,我感受到這本小說幾乎已經走到盡頭,這本魔幻現實主義的自傳體小說,隨著“我”的“現實掙紮”導致的自殘,對女孩的傷害和殺害,畫下了省略的句點。頭昏昏沉沉的,走了半個小時回到了學校。 那時我正在讀高三,在遠離家鄉的城裡,某段時間很喜歡去這家書店,咖啡店是聯名開的,專門供讀者或者客人休息閱讀。我從來沒在這家書店買過一本書或者點過一杯飲品,但是它卻在成為我人生一個重要節點的隱喻。我在掙紮和彷徨中繼續著緊張的學習和生活,一股我難以掌控的力量讓我的人生垂直下降,仿佛一開始就寫好了故事的結局。但那時我心中依舊閃爍著隱約的幻想,那些遙藏的山林中、田野上、公園裡、公路旁的幻想,那些關於平衡、純凈、自由的幻想,現在回想就來,就像在桎梏中偶然地眺望。 每次月考的成績都忽上忽下,夜晚我聽著十幾塊的MP3收音,調到那固定的幾個臺,主持人操著川話,有時嘰裡咕嚕不知道說著什麼,就這樣一直恍惚到半晚一兩點,混混睡去。第二天六點多起床,頭發很油,就用洗發水胡亂洗下,冷水胡亂淋下,一根根頭發順著水流流去,在混亂中難以察覺和關注我容貌的變化。這學校就像監獄,男生女生都穿著硬紫色的褲子和衣服,中午下課鈴一響,就如一群許久未被投食的野獸,沖出教室,湧向剛好能過兩小車、被綠得無情的常青藤遮罩的道路上,站在終點眺望這群孩子,蔚蔚壯觀。我也是這群“野獸”的一員,先出籠的野獸總能最先填飽肚子。每天我們班的人都能坐在固定位置。 回到寢室開始午睡,我輾轉難寐,在恍惚中聽到自己的呼嚕聲,還以為是對麵傳來的,莫名責怪了一番。中午能入睡對我來說是一件奢侈的事,有一天終於睡著了,醒來大腦清醒中也夾雜著疲憊,明覺中又帶著混沌,他在旁邊對我說:“看你的眼睛哦”,希望睡著,醒來愉悅,但眼神卻更為迷茫暗淡。還有一次我站在食堂門口等他出來,他遠遠地望著我,跑到我麵前咪笑著說:“你怎麼像被乾了一樣,哈哈。” “監獄”要讓每個男生都剪寸頭,他每個班親自檢查,用手穿過頭發,超過手指就要被喊出去剃頭。我不敢反抗,剪了頭回來,他看著我笑著說:“你怎麼像個要禿頭的中年人哦。”後來慢慢長了頭發,才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劉海了,我在炸雞店裡麵站著鏡子,拔了幾根不聽話的胡子,左右撥弄了下前麵的頭發,看起來自己還有空氣劉海,再瘦一點應該就蠻帥氣的。後來去外麵的廣告店裡拍畢業證大頭照,紅色背景的前麵有一顆抽象的人頭,額頭上有幾條皺紋,頭發稀稀拉拉,臉上灰蒙蒙的,像一個剛抓的犯罪分子。我手上還有高一的大頭照,怎麼也看不出來是我了,就像我經常聽人調侃他一樣:“你經歷了什麼啊。” 在畢業前幾個月的考試中,我一落千丈,淚水浸透了枕頭,我對這本小說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我覺得我再寫下去將拖我進入深淵,我在枕頭旁打開了它,撕下已經完成了十幾頁,撕成了碎片,灑在枕邊。這些碎片陪我睡過了數十個夜晚。我申請回家調整,回家那天我把紙屑塞進了塑料口袋,放到了衣櫃深處。爸爸帶我去金佛山祈禱,我把裡麵的所有菩薩和佛像都叩拜了一遍,最後求了塊玉佩。我帶了一箱書回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三天後又帶了這箱書回去。高考前一天我把玉佩送給了她。高考最後一科考完我就決定復讀了。高考成績出來,是我高三排名最差的一次,我躲在臥室裡麵鎖上門啜泣起來,無力哭喊,祈求原諒。爸爸進來對我說大不了我們復讀一次,我一下寬了心,第二次機會,一年的時間,我不知道這青春的一年對人生來說意味著什麼。 之前有一次我理綜比她高了一百分,這次高考她卻比我好。雖然比重本線高了接近一百分,我還是毅然沒填誌願,我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的,從小到大,我幾乎是在眾星捧月中長大,在哪兒都會成為主角,不論被厭惡還是被喜歡。剛成年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平庸”的危機。他沒有選擇復讀,平時他的成績比我還優異,但是他說“再讀一年就太老了。”有高中陸續給我打電話,讓我去復讀,他們的消息總是比我想象的及時。本來我還準備在“監獄”裡呆一年,幸好他懶得理我,他們開始暑期補習了也沒通知我。後來我選擇了一所待遇還不錯的高中,不需要花錢,還可以落得一筆。他親自來我家裡麵試我,也生怕我跑了,我們在樓下烤魚店招待了他,那是我第一次在樓角下館子。 高三是我墜落最快的一年,也是夢幻與現實交織的一年,是我“垂直下落三部曲”的第二部的重要章節。我在這本小說中寫了一些詩,也曾自己對話留言,質問上帝,尋求開拓。曾追求過,最後還是沒法挽回了。在清醒的預知中,卻在混混的路程中,在一扇扇生門的敲扣中,在陌生人和我的對話中,難以解答基因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