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父母就把我的教育放在頭等重要的位置,母親初中沒畢業,父親是老高中生。高三那年婚慶行業不景氣,開了六七年的婚慶店倒閉了。母親去外地打工,父親陪著我。雖然我在主城讀書,離老家的縣城有兩三百公裡,但父親堅持在遙遠的老家陪我,讓我隨時回家都有個落腳的地方。我大概每個月都會坐車回家裡一次,和父親團聚。 高三我搬到了新校區,那裡隻有高三的學生。新校區在郊區,比較偏僻,遠遠望去隻有兩座筆直的教學樓。周六下午放學後,我乘著這珍貴的假期出校門,去吃飯購物。我出門的時候把手機放在了寢室,不想讓它束縛我一趟自由的旅程。我穿著“監獄”發的外套,也是硬紫色的,但好歹是個棒球服,不會讓外麵的人覺得我是被放出來的,如如。那時我從來沒有微信,除了飯卡,就是紙幣。每月固定去門口ATM機取錢,裡麵管夠。 我順著門口的公路向右走著,路過了一家麵館,裡麵擠滿了工地或是哪處的工人,他們的衣服倒是和我的挺搭,他們的衣服是藍色或是灰色的,上麵沾滿了土灰和各色的漆料。我走了進去,點了一碗刀削麵,找了一張相對較空的位置,周圍還是有三四個農民工。牛肉少得可憐,但麵管夠,六七塊一碗。我以為那些工人會跟我這個學生搭話,然而他們大多時候都在埋頭“嗦嗦”吸麵,偶爾抬頭說幾句工地上麵的事情,罵包工頭或者老板一句“媽賣批喲”,就別無他話了。我也就埋頭自顧自吃著,在昏黃的燈光下,飽經滄桑的鬆木桌上走著一條條細小的泥垢凹缺,渾濁的麵湯反射出我還算乾凈的麵龐,反射出工人們爬滿皺紋和有些黝黑的麵龐。我吃完麵準備付錢,他比我後來,早已端起麵湯“呼呼”喝起來。老板娘用沾著油湯的兩根手指接過了錢,旋即又跑到廚麵上端碗。在這片食店中,也隻有這家店能做到人多上餐快的吧。 出了麵館,我繼續向前走去,路過理發店或是銀行,店門都是玻璃門,我稍微把眼睛向玻璃上瞟去,看看自己臉和身體,和這身棒球服,這條黑色牛仔褲,然後順勢把頭低下,生怕路人看出來。路過每個玻璃門亦如是,在越模糊的玻璃門前走得越慢。 右轉進入老公路就要到商場了。這商場還算大,不過裝修有些簡陋,甚至有些頭頂還是空缺的。售貨員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各處,沒有人給推銷,也很少聽見客人的對話,我去選了些水果,瞎悠轉著。在冷藏窗口拿了幾盒牛奶,就準備離開。在一個偏僻的櫃子旁,最下層擺著幾盒像口香糖的盒子,我低頭一看原來是各類的氣球,我身體一熱。我幾乎從來沒見過盒子裡麵的東西,唯一一次見到是之前他拿來在廁所裡麵裝水,圓鼓鼓地如水球一樣,然後拿去戲弄女生。我蹲下了身子,左右觀望著,就要去拿,轉念又起身,又在不遠的四周走了走,抬頭到處觀察了一下,回到了那櫃子旁,彎下身子順手拿了一盒藏進衣服包裡。我心砰砰直跳,在結賬時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出了超市門,我加快步伐走向學校,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和些許壓抑感從腳底升起,頂起了我的牛仔褲。 回到寢室,我輕輕關門,沒有開燈,反鎖上門,隨手放了購物袋。我掏出藏在衣服包中的套,窗外候鳥乘著落霞飛過,將淡紅的雲層分成了一塊塊的,夕陽映透了遠處的柏樹和教學樓,柔化了萬物的棱角。窗臺被一根根鐵桿圍著,生生地插在地板上,哪怕一隻貓都難以進入,隻有老鼠、蟑螂、蛆蟲有機會溜進來。從外麵看來,儼然一副囚籠模樣。 我爬上了床,拿了一個氣球,一條被裹成了一個圈狀。我拿出了養的蛇,它已經在黑盒子裡麵呆了很久了,我套住了它的頭,然後順勢往下,把它裝進氣球裡。蛇受了刺激身體僵硬,上下擺動,一直點頭。我打開了手機,搜了些關於藝術的東西,藝術家們深情並茂地演繹著,我沈溺於關於黑暗深邃的藝術,關於反抗、順從、獸性的藝術,關於血色楓葉的藝術。藝術家的聲音在耳蝸回轉,刺激著大腦神經,這條蛇也仿佛受到西域吹笛人樂器的影響,不斷抖動著身體,我隻有壓住蛇,快速撫摸著它,以免它從手中逃脫。我快進著藝術的前奏,不久就迎來了藝術的終節,藝術家們置身於忘我的世界中,吟唱著屬於一切自然生命的樂聲,在臥室裡、在廚房裡、在客廳裡、在廁所裡、在山野外、在車上,在木床上、在桌子上、在地毯上、在沙灘上、在海裡。藝術家的表達是要釋放和寬容一切隱秘,一切關於生靈的隱秘。 那蛇在笛聲中竟然吐出了口口毒液,把氣球給填滿了,然後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我於是不忍,擦拭了它身上的毒液,放開了它,把它放回盒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抓著那一袋毒液,有種想喝下它的沖動。我有些疲倦,躺在枕頭上,望著頭頂的蚊帳。有一隻蚊子在來回地飛著,想要撞進蚊帳來吸我的血,竭力在蚊帳的漏洞處伸出腿或是探出頭,最終還是沒能飛進來。最後它從我旁邊的窗簾擠了進來,心滿意足地趴在我的大腿上,享受著美味。它的肚子越變越大,由黑白交色的條紋鼓成了一個紅色西紅柿,最後竟爆開了,血淹沒了它的頭和身體,我再也看不到它了。這些血跡都留在我的腿上,可惜我沒法再將它們裝進我的身體裡麵了。我的耳邊傳來陣陣蟬鳴,嗡嗡地就要讓我進入恍惚中。我絲毫想不起之前的藝術了,就想躺著,直到睡去也罷。窗外已經泛進了月光,或是陽光,蔓延到陽臺上,環繞著這件屋子,蓋在了我的身上,外麵幾隻夜鶯在淺唱著,這是關於夏夜的餘溫。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了眼,把手機打開,刪除了所有關於藝術的過往,想要絲毫不留痕跡,不再把精力放在藝術上了,雖然我知道過不了多久它又會吸引我去探索。找到藝術是一件較為簡單又復雜的過程,每位收藏家都希望自己珍藏更多藝術品,盡管最終能欣賞和用到的不多。輸入幾句暗號就能找到各式各樣的藝術,有時難以觸及,但總能探尋到藝術品,哪怕毫無頭緒。這些藝術的價值吸引著藝術家們不停地創作,就像製造慢性毒藥,讓人一次上癮,不停地去尋找新的藝術,更淋漓盡致的藝術。 我下了床,整理了衣裳,安撫了盒子裡麵的蛇,上了個廁所,沒有刷牙洗臉,躺到床上安然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