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溢香美 　　杜振國 　　1 　　蓉蓉和建堂的小吃店是較早在這條新建小街入住的。 　　縣人民醫院新址選在縣城橋西城鄉結合部，最後敲定下來後，征地尚未完成，資金也還沒到位，他邊上的這條街就先一步開工了。等大街快完工時，街另一邊的房地產項目接著開工。這個房地產項目動作很快，主體框架完成後，醫院這邊才有了進場施工的動靜。據說，這條大街原來是按現代城市的發展要求規劃的，街寬六十米，留兩側各十米的人行道外，主道是雙向四車道四十米，南北貫通兩條縣城的主乾道，以解決縣城老堵車的問題。結果修出來以後人們才發現，遠不是那麼回事，是雙向單車道，連兩邊的人行道最多也就二十米，典型的小街小巷。後來坊間才傳出，街另一邊的房地產項目就是裁下的那四十米建的。好像也對，這個小區東西寬也就四十來米，南北和小街是一樣貫通的，建了六棟很單薄的那種高層住宅樓，看起來很別扭，讓人看不大懂。等人家建成後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小區臨街的一二樓都是商鋪，整整齊齊，一字排開，南北貫通五、六百米。這才是人家真正的看點和買點。高家莊的高，實在是高！看不懂就對了，都看懂都成精了。 　　新的人民醫院是按照“三甲醫院”的標準規劃設計的，占地一百多畝。高瞻遠矚的人早就預見到，這裡將成為縣城的另一個繁華商賣區，店鋪或租或賣，絕對價錢低不了。確實這麼回事，住房售出還沒一半，這邊的商鋪已經租售的差不多了。 　　醫院是向陽朝南開大門，門前是一條橫跨縣城東西的主乾道。東側臨小街沒有建築，是鐵柵欄式的圍墻，為了便於管理，朝東也沒有開門，所以，商鋪吃香的很，且越往南價位越高。蓉蓉和建堂的小吃店就開在中間靠南的好位置。 　　商家都很精明，這一字排開的商鋪門臉大都是圍繞著醫院服務開的。各色小吃酒館占了一多半，餘下就是藥店和果蔬小超市了，零星也有兩家“壽衣堂”。 　　風行大江南北的“拉麵”和“板麵”在這裡市場一般，當地人大多喜歡吃一種地方風味的“醃肉麵”，且以“水渣溝”冠名為正宗。醃肉在本地有著很悠久的歷史，其實是人們儲存肉的一種方式。早年間，山裡人窮，隻有在春節前小寒大寒時節才殺頭豬過年，留點肉醃製起來吃上一年的時間。工藝是先把肉煮個半熟，控乾水後把肉抹上軟柿子汁（現在有人發明了抹蜜，效果也很不錯），然後，放植物油炸至橙黃。等炸好的肉和油都放涼時，把肉抹上一層厚厚的鹽末，再找一縮口的瓦罐，把肉在罐內一層層擺放整齊，最後，倒入放涼油。要領是必須把油淹沒肉為止，不夠了再乾耗點油放涼填滿。 　　在這裡，滿大街都是正宗的“水渣溝醃肉麵”，且澆在麵上的鹵多是二指寬的大片肉，究竟那個是正宗的？讓我吃都差不多。我曾在山裡吃過兩次抹上柿子汁油炸的醃肉麵，肉切得塊也沒那麼大，味道還就是不一樣。據說，現在街裡的醃肉麵就是把肉炸了就行了，誰有那麼多工夫，花那麼大成本去土法炮製醃肉呀？另外，麵條講究的必須是手工趕的鹽堿麵，吃起來口感會筋道爽滑且不易斷，但市麵上大多是機器壓的鹽堿麵。是呀，一天下來賣上百碗麵，都按老規矩來，還掙什麼錢呀？ 　　這不，在這條小街裡，掛“水渣溝”和不掛“水渣溝”招牌的醃肉麵就有五、六家，有的早上還加賣早點。 　　2 　　那天下午，我一個人溜達著又來到這條街上，看著琳瑯滿目的一塊塊招牌。幾天沒過來，靠南邊這塊的門店都開張了，快餐類占了一多半。突然，透過一間門店的玻璃門看見掛著圍裙的夥計正在用村裡鍘刀一般的大刀正切著麵，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隻見夥計右手捉一米長的大刀，左手按麵，專心致誌把刀起起落落，粗細均勻的麵條便出來了。等他一口氣切完，把刀往邊上一放，第一個動作，先扭頭朝我望了一眼，然後，微微一笑。說明人家早就發現我了，沒顧上搭理我是真的。我也挺仁義，沒有冒冒失失闖進去，去打斷人家。然後，我抬頭望了一眼門店的招牌，一間寬的門店上方掛著“溢香美”三個大字，應該是找人寫的，書法挺硬朗。 　　我稍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了。進去後，先低頭品鑒了一下夥計切的大刀麵傑作，寒暄式的恭維了一番。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刀麵吧？我還是第一次領略，你這是城裡的第一家吧？”我邊興賞邊問。 　　“嘿嘿，也有，你大概不注意。”小夥子摘下白色廚師帽和口罩，用毛巾擦著額頭上的汗回答著。這一米長的厚厚一卷麵，手握大刀切下來還真是點氣力活。 　　我用手提了提大刀，試了試份量，還真是不輕，不由就又問：“這刀怎麼也有二十多斤吧？”他說：“差不多，十九斤多點。這個有規矩，一次和多少斤麵，刀的重量是固定的。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洗洗手，該抖麵了。”說完就進了衛生間。 　　這時我才四下打量了一番。鋪店東西很深，北側從一進門到吧臺很緊巴的放了四張四人臺的小方桌子，南側對稱的是三張，這是因為進門第一張桌的位置是切麵臺。明白，這就跟賣羊雜湯的都在門外支口大鍋熬大骨湯是一個道理，幌子。 　　他從衛生間出來，邊走邊用毛巾擦著手臉，這時我才注意到眼前的這個小夥子。約一米七的個頭，小鼻子小眼，但挺白凈、挺精神的。臉頰和下巴上毛茸茸長著稀疏的幾根胡子，看得出，年齡還不大，還是個毛頭孩子。他又戴上白色的廚師帽和口罩，開始抖麵。抓一把，一提一摔，一米長的一卷麵，很利索地“三下五去二”就抖了六窩麵。 　　我這人有刨根問底兒的毛病，但小夥子不厭其煩給講我著。他說，大刀麵大概分河南、陜西、山西三路，他做的是山西大刀麵，屬於刀拔麵的一種，講究細、勻、硬、軟，切條細如葉子薄，煮熟，澆上自家漚製的麵鹵，吃一口滿足留香。 　　你說我這人，還非得去看看人家漚製的麵鹵。操作間就在吧臺的後邊，南邊和東邊用鋁合金玻璃窗隔著，案臺上收拾得乾乾凈凈，利利索索，站在過道上就一覽無餘。中午的麵鹵還剩少半盆，我拿勺子一翻，不由一愣，包心菜、胡蘿卜、山藥蛋、土豆粉、二指寬的大片醃肉，這不就是醃肉鹵嗎？ 　　小夥子嘿嘿一笑說，山西大刀麵的鹵製作過程也十分講究，羊湯用羊的骨頭架子熬燉，羊肉須煮到爛熟，醬湯熬製至少要在兩小時以上。從省會回來後我們發現，羊湯鹵在本地不大吃香，大家就認這醃肉鹵，所以，我們就改大刀醃肉麵了。 　　得，你看看，創新無處不在。 　　我們從操作間出來，邊走邊聊，這時，太陽已經偏西了，明媚的陽光把店鋪裡照得透亮。突然，從身後東頭的樓梯上傳來塔拉、塔拉的聲音，我扭身一看，不由眼前一亮，一個俊俏的女孩子從摟梯上下來，一雙大眼在卻生生地打量著我。她勻稱的個頭，留著很精煉的那種黃色短發，五官勻稱而纖秀，她穿一件粉色毛絨絨的睡衣。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這女孩很上眼，可真是不難看。 　　小夥子趕緊介紹說，這是俺媳婦兒。然後，又給他媳婦介紹說，這個叔從這路過，過這兒看看，正閑聊著。他媳婦接過話說，你看看你這不懂事的，叔來了也不給人家倒茶。說著就張羅著去倒水。 　　我趕緊推辭說，不早了，不打擾了，別到水了。閨女說，還不遲，喝一口喝一口。 　　這時我才明白，原來，這是間夫妻店。聽說話，他們應該是本地西部山區靠近山西那邊的口音。 　　既然倒上水了，那就喝一口。我掏出煙了，正打算點上抽一口，突然發現，女孩子可能有身孕了，就趕忙又收了起來。女孩大概看出我的意思，隨口就說，抽吧，抽吧，沒事的，這裡還不是成天煙霧繚繞的，找書苑 www.zhaoshuｙuaｎ．com沒事沒事。 　　我坐在北邊的餐桌邊，隔著過道他們小兩口坐在南邊麵對著我，就又閑聊起來。這樣，就近距離的觀察的更清楚了。其實，女孩的頭發不是染得很艷麗的那種黃色，是一種天然很淡的黃，她的眼珠也有些發黃，鼻梁的兩側散落著幾粒微小的雀斑。我見過這種黃頭發、黃眼珠的女孩，從上小學到初中、高中雖然不是很多，但不乏這種天然黃的女同學。說實在的，我不大喜歡這種黃色的女生，但不知為什麼，我對麵前的這個女孩卻有一種莫名的好感。他沒有化妝，更沒有試圖去用什麼膏或是什麼粉去蓋住那幾顆雀斑蓋住，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然，是一種天然的美，一種原生態的美。我突然想起了當地的一句俗語叫：高山出俊鳥，放在這裡真的再貼切不過了。 　　我時時提醒自己，要矜持，要君子一些，不能顯露出自己的失態，不能讓對方，特別是小夥子看出我的內心世界。差不多就算了，起身告辭，表示改天一定來品一品這久聞的大刀麵。 　　聊到一半時，小夥子就去操作間忙活晚上的了，是女孩把我送出門店的。女孩不僅漂亮，還挺會說話，“叔叔一聽就是見過市麵的文化人，我們初來乍到，又剛接觸社會，歡迎叔叔有空常過來看看，指點著我們點。”你聽聽，聽著就讓人那麼舒服。 　　離開“溢香美”時已是黃昏，隔著圍擋遠遠望去，正在建設中的縣醫院主體大樓和塔吊在晚霞的映襯下，顯得很壯觀，和邊上這條狹窄的小街顯得極不協調。唉，小縣城嘛，就是小縣城。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