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女孩叫蓉蓉,男孩叫建堂,他們倆不僅是鄰村的老鄉,還是從小學到初中、高中的同學。好像應該是建堂家條件好一些,建堂是家裡的獨子,蓉蓉在家是老大,下邊還有個弟弟。當初,倆人的學習成績都還湊合,分數上縣裡的高中應該沒問題。蓉蓉家條件一般,女孩子家,大人們沒想著再供她上大學,指望著她早點畢業為家裡掙錢,能在縣城裡買套房子,為弟弟將來娶媳婦做準備。那個時候開始,在城裡有一套房已經是山裡人娶媳婦必不可少的“硬核”條件之一了。就這樣,蓉蓉上了縣裡的職教中心,也就是職高,為的是好就業,早掙錢,減輕點家裡的負擔。蓉蓉上了職高,建堂也就跟過來了,小夥子那點小心思不用說誰都知道,這就叫“月亮走我也走”。就是說到這個節骨眼兒上建堂借故離開的。 蓉蓉學的是酒店旅遊,建堂學的是廚師,三年畢業後就一塊去省會打工了。好像職高的文憑在大城市裡不大好使,轉悠了好長時間才在城鄉結合部的一個酒家落了腳。不用說,建堂當廚師,蓉蓉當了服務員。乾了兩年以後,倆人攢了點錢,就回家結了婚。那年他們好像剛到法定結婚年齡,屬於結婚比較早的。婚後就不想去市裡了乾了,倆人想單乾。建堂家在縣城按揭買的是期房,好像一年後才能交工。正好,這條街剛修通,有門臉待租,位置也還理想,就想著盤下來。建堂家交完城裡房子的首付,娶完媳婦錢就花光了,倆人就又求爺爺告奶奶,讓蓉蓉的父母拿出蓉蓉的彩禮錢,打了借條,才開了這家店。一租就打了三年的合同,上交了兩年的房租,剛裝修完,店裡的家當還沒製備齊全,彩禮錢就又花光了,又東借西借了萬巴塊錢,算是湊合開張了。匾額上的“溢香美”是他們在市裡打工那家店的名字,市裡的老板挺支持他們,還拿出請人寫的書法原件讓他們用。 離開“溢香美”多日,時時為這小兩口的艱難支撐而擔心。山裡的小孩子們,來到縣城裡,舉目無親,想創點業真的很難。有時閃過一絲想幫幫他們的念頭,又覺得這想法太可笑,咱又不是慈善家,充什麼“大片雞屎”,可不就是可笑,可笑至極。 一個星期天上午,我在單位加班趕活兒,兩個村裡的發小來電話說,有事找我谘詢。快十一點了才過來,所谘詢的事三兩句就說清楚了,都這個點了,還說什麼呀?吃飯唄!說谘詢是幌子,吃飯是真實目的。也沒有“溢香美”的電話,所以,就早點過去吧。我叫了單位一個開著車的弟兄,又帶了兩瓶酒,沒有十分鐘就過去了。 倆發小騎著摩托車早到了,倆人正在門口抽煙,同事去放車,我提了酒先和他們倆先進去了。過廳裡已經坐了兩桌,蓉蓉在吧臺裡站著,我邊走邊沖著蓉蓉問,還認識吧?蓉蓉先怔眼看著我遲疑了一下,然後,咧著笑臉趕忙說,認識認識,叔叔你說什麼話,還能不認識?我問她,樓上有沒單間?他說有,說著就領著我們上樓梯。我這人有個毛病,自己也不是個官官乎乎的人物,下館子總願意擺譜找個單間,好像在大堂裡鬧哄哄的吃不下飯。 邊走蓉蓉說,樓上來客人不多,平時不怎麼用,總共也就三間,挨著臨街窗戶的是間大點的,是我們住人的屋子,你們去那間?我說先看看再說。 可不是挺艱難的。從上樓梯樓道到二樓的過道也就一米來寬,倆人走個照麵,不橫過身子根本就錯不過去。一上樓梯左邊是個很小的衛生間,過道北邊是兩個小單間。她打開臨街那間,更寒磣,靠東墻是張很簡易的鐵管雙人床,臨窗戶不大的空地上放了張那種百十來塊錢的折疊圓桌,好歹還鋪了塊很薄的薄膜臺布。凳子是夏天啤酒攤上白塑料方凳子,屋角上還堆放著幾袋子土豆、胡蘿卜、蔥頭什麼的。經驗告訴我,必須選臨街有大窗戶住人這間吧,那兩間根本就不能待。 剛進屋,我的手機就響了。我把兩瓶酒放桌上,讓他們先點菜,我出去接電話了。我邊接電話,邊隨手進了邊上一個空著的單間,裡邊是漆黑的,想開燈都找不見開關在哪裡。黑乎著接完電話,我才拿手機找到燈的開關。這小單間,多著也就坐四、五個人,可不是黑,四周連個窗戶都沒有,墻壁還是掛了膩子的白墻,鬧得我我打電話還有嗡嗡的回音,幾乎聽不清楚。說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4 我接電話老半天過去,他們還在點菜,蓉蓉正拿本子記著。我問都點了什麼呀?他們說,點了個“硬雜兒”和花生米,別的還沒點。“硬雜兒”是本地話,就是豬雜,硬是指不能放黃瓜類的蔬菜,單豬雜涼拌一大盤子。我有個習慣,走到一個生地兒吃飯,先注意看看別的桌上的什麼菜,看著順眼的就順便也點一個嘗嘗。剛才我在樓下走過時,看見一張桌上放著一個大銅木炭火鍋,在咕嘟著冒氣,上邊蓋著一圈很薄的五花肉,兩個人一邊扒開一個口子正熱乎乎吃著。得,我猜出來了,什錦火鍋。第一次來,我就發現了操作臺上的這三個銅火鍋了,當時蓉蓉說是市裡的老板送他們的,是那個店裡退下來的。我還以為是等著涮羊肉,沒想到還有這妙用。初春時節,乍暖還寒,今兒又是個陰天,來個什錦火鍋豈不樂哉! 蓉蓉說,叔叔,裝火鍋可費事裡,得等上一會兒。我隨口就說,那就先上個炒豆腐和木須肉吧。蓉蓉說,我們這兒有燉的“古月豆腐”,你們是不是換盤兒嘗嘗?我說好的。接著蓉蓉又說,把水煮花生過一下油,叫“軟炸花生米”,是不是也炸一下?我說,你就去看著隨便弄吧,怎麼好怎麼來。說完蓉蓉就退下去了。 蓉蓉剛走,發小叫李四刀的就發話了。老弟呀,這個是服務員還是老板娘的長得可是不賴呀!看著和你又叫叔叔,又熱切的,這個是什麼情況呀?我立馬就回嗆他,別瞎扯淡了,開飯店做生意的,人家熱情一點有什麼呀,怎麼了? 說話間,蓉蓉就把一大盤子“硬雜”就端上來了。蓉蓉說,你們先吃著,等我下去,花生米也就好了。蓉蓉下去後,我們幾個人看著一大盤子“硬雜”都呆住了,怎麼是白色的?先甭管別的,先嘗嘗再說。我們端了一杯酒後,幾個人圍著桌上的一個菜開吃了。哇塞,這是老以前咱們村裡人過年煮肉的味呀!李四刀同學先感慨了。是呀,現在下館子豬雜要不是熏蒸的就是什麼醬香的,家裡過年大都也是醃製豬肉,可是有年頭沒吃過這麼做的肉了。 李四刀又說,哎呀,一吃人家這豬雜就又想起小時候過年的情景了。你看看,一盤子“硬雜”把“詩和遠方”都帶出來了,好不愜意。 軟炸花生米上來以後,每人先品嘗了一顆,然後就下勺子了。炸過以後的花生米既不像乾炸的那麼乾脆,又沒有水煮的那麼清爽,它是另外一番風味。 “古月豆腐”是本地的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氣很大。建堂燉的豆腐是整塊先炸過的,然後再用刀薄薄的切片,紅泥彩釉子的“大海碗”加白湯滿滿的一大碗,再撒上一層蔥花和香菜,用筷子夾一片顫悠悠的,中間還不碎。這種做法真是不多見,或者說是別人做不出這個水平來。 建堂親自把什錦火鍋端上來了。看來還是知道疼媳婦,再說端上大銅火鍋上二樓大概他也不放心。他說,等火鍋大開以後冒氣了,再讓蓉蓉把蓋子揭開。李四刀吃上勁了,大大咧咧的說,不用,我們自己能揭開,你去忙吧。 不一會兒,火鍋就冒大氣了。我說,來,咱們今天的重點是這個火鍋,必須吃好喝好。我們每人先夾了一片熱乎乎的五花肉,怕把湯溢出來,然後,就先拿勺子喝湯。 什錦火鍋以前吃過,但絕對沒建堂這實在。比如說,別人的鍋裡蔬菜占了一多半,而他的鍋裡香菇、竹筍、切開的肉丸子是主體。別人是用袋裝的細粉絲,他用的是山裡人手工製作的土豆粉;別人用的是一般有肥有瘦的豬肉,而他用的是價錢很高的豬頭肉。價值不一樣,自然水平就上來了。 吃了一陣子,五大三粗的李四刀拿著勺子又感慨了。他說,他這火鍋底鍋絕對是用豬腥油起的鍋,要不沒這麼香。真想不到這隻有初二文化水平的李四刀同學這句話說得還很專業。接著又說,醫生說讓少吃豬腥,要不血壓血脂老降不下去。今天碰上這麼好的美食了,管他那麼多,來,我再打個硬圈,卓(折)騰! 正在這時,蓉蓉提著個喝水的鋁壺進來了。她說,叔叔,這是俺們山裡自釀的黍子酒,我給你們熱了熱。建堂說了,不收錢,算俺們奉送的。人家蓉蓉還沒說完,李四刀毫不客氣,起身伸手就接過來了。嘴裡還念念有詞,一連說了幾個謝謝,謝謝! 說實在的,我提的兩瓶酒早見底了。為什麼隻拿兩瓶酒,就是怕他們倆喝多,都騎著摩托車,不安全,誰知道偏偏蓉蓉就插了一竿子,弄得我還真沒法說。於是,除了開車的同事,我們三個就又倒上了熱乎乎的黍子酒。一口熱酒就下去,李四刀的酒勁就上來了,他抬起一隻胳膊,哆嗦著手腕說:“啊,美酒、美女、美味佳肴,今天是什麼日子呀?真是如死(本地土語,舒服)了!”說得我們幾個捧腹大笑。我那個同事哥們兒幾乎把嘴裡的菜噴出來了。 不一會兒,蓉蓉開門又進來了,他問問我們吃什麼主食。我說,來這兒了,肯定是吃大刀麵了,每人一大碗大刀醃肉麵。李四刀借著酒勁,大紅著個臉站起來嬉皮笑臉地說,停,停,停,大刀麵每人一小碗都吃不下了,上什麼大碗呢!然後,又沖著我說,老弟,今兒大夥高興,你也不是別人,你老哥厚著臉皮提個要求行吧?當時我真擔心他借著酒勁對著人家蓉蓉,再說出什麼走板的話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誰知他又看著蓉蓉說,妹紙,不是,侄女啊,今兒真是菜好酒好,我再提個過分的要求行吧?然後笑嘻嘻的說,再上個“硬雜”怎麼樣? 說實在的,都吃差不多了,還上什麼“硬雜”?但我說不出口吧,那就隻能上吧! 沒辦法,最後,酒喝完,端上來的那盤子硬雜也吃了個差不多,大刀麵都吃了兩口就不吃了,也沒吃出個什麼味道來。 最後,李四刀同學作總結發言。他說,老弟呀老弟,剛開始來我還生氣哩,成天價吃著公家飯,臉朝外的人,領著俺們來這麼個破地方,也不要嫌丟人。哎呀,真是想不到呀,想不到,一句話,改天我帶上人還來,接著鬧騰。最後他說,走,開路依馬斯! 得,還飆上日語了。 下了樓,他和人家蓉蓉和建堂又是一頓胡咧咧,總之是覺得吃得滿意,又說一大堆感謝的話。還想說,讓我和那個發小把他拉出去了。 本來我想讓他們放下摩托車,讓那個同事開車送他們回去,結果,話還沒說完,早發動車,一腳油門就沒影了。好在這裡是城鄉結合部,往前不遠就是個村子,車少,人流量也小,出了村有十分鐘就到家了,相對也安全些。 返回來去找蓉蓉結賬,蓉蓉說,一共一百二十多塊錢,讓給個整頭一百算了。我說那可不行,必須弄清楚,剛開張,又不容易。那時還好像沒有微信支付,我連那壺酒,一共給扔下了一百五十塊錢。那天我也喝多了,本來想趁著酒勁說道說道,實在是迷糊的不行了,沖著他們倆說了句,改天再來詳談,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