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是透亮溫暖的一天。夏末的晨曦,別院裡的菊花、月季和蝴蝶蘭頂著顆顆露珠,羞答答地盛開著,嬌艷欲滴;四周的鳳尾竹,在微風中伴著鳥鳴,低吟淺唱;橘黃色的陽光,把靜謐的別院調成了暖色調。 婉清側倚在亭子裡的欄桿上,穿著一身藕荷色盤錦刺繡的旗袍,陽光下,更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十年噩夢纏身,多少午夜淚濕羅巾,昨日難得一夜安眠,看著這溫暖的清晨,內心從未如此寧靜。她放空思緒,享受著這短暫的脫離現實的釋放,臉上少了一份嫵媚多了份溫婉。 “婉清姐,早啊。” 明赫一席竹月色長衫,一改往日深沉,帶著幾分調皮、幾分少年氣。 這一聲,讓婉清有片刻時空交錯的感覺,仿佛他還是那個兒童,整日喜歡在她後麵叫著。循聲望去,昔日少年,已然成長,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金戈鐵馬,征戰沙場,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深沉與滄桑,但也難掩少年的純粹底色。也許隻有在他放下所有防備的時候,才能看見這份純粹吧。 婉清笑著走向站在門口的明赫,二人談著兒時趣事,都默契地避開那段黑暗,似乎從未發生過。 一碗清粥、幾個包子、一碟酸豆角,在歡聲笑語中,這個簡單的早餐格外清甜。歲月靜好。 早餐過後,管家把婉清送了回去。 明赫獨自來到書房,閉目沉思著昨夜的初步計劃,李伯帶來的消息太多,雖然也早有耳聞,但第一次聽取如此豐富的信息足以震撼自己,擔心有所遺漏。再說這件事情,必須計劃的天衣無縫,不容有失,開弓沒有回頭箭。今日他要把這些事情再捋一捋,再三審視才能放心。 約莫半晌午的時候,明赫換上一身深藍色粗布長袍,帶上一幅黑邊圓形眼鏡,一頂灰色寬邊帽子,一眼看去像極了教書先生。 “我出去一趟,應該沒人來找我;如若家裡來人,就說我還在養傷,不便相見,過幾天身體好些,自然會回家拜訪老人家的。”明赫囑咐完,便和小伍開車出了門。 車上,後排的明赫淡淡地問道:“東條一郎的事情處理的怎麼樣?” 小伍嗯了一聲,點了個頭。嗓子裡發出奇怪的咿咿呀呀的聲音,左手開著車,右手比劃著各種手勢——自從被日軍割掉了舌頭,這套手勢也是二人長期相處琢磨出來的,除了身邊熟悉的人,別人也看不懂。 “很好!非常之人當行非常之刑!如此骯臟之人,當以最陰暗之物配之!”明赫聲音冰冷。· “我瞇會。到了附近,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叫我下車。” 明赫說完閉目養神起來。畢竟重傷並未痊愈,那一槍差點要了他的命,害得他在醫院裡白白浪費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昨夜一戰耗費不少精力,又幾乎一夜未眠,此刻確實有些疲憊,他需要這短暫的休息恢復精力。 小伍心疼地朝後看了一眼這個臉色略顯蒼白、跟隨了近十年的少爺,雖然比他大,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內心深處,他反而成了自己的依靠,尊他敬他,不僅因為他是自己的團長,更是因為他如兄長般的愛護。 想當年,如果沒有遇見他,自己早就成孤魂野鬼了,更不會有如今的快意恩仇!這些年,看著他無論是求學還是從軍,都沒有一刻放鬆過自己,隻為心中那一執念,小伍自知才疏學淺,但是他願意幫助他做所有的事情,隻為心中的光。想著這些,他把車盡量開地平穩些,慢些,讓他多休息一會。 車開了約莫大半個小時的樣子,停在一個四處無人的地方。小伍輕哼了下,明赫就已醒來。 “把這個紙條送給張參謀。”明赫從懷中掏出紙條遞給了小伍。 環顧四周,確定四下無人,下了車,步行到附近的一個院落後門。明赫開了門,這是個兩進落的房子,四周圍了一人高的泥巴圍墻。 他徑直走向柴房,從草垛中拿出一個箱子,來到房間裡,在臉上一頓倒騰。約莫一刻鐘,他看著鏡子中的臉,現在黑了至少兩度,看起來終於不那麼突兀了,左臉上的刀疤也幾不可見,現在不熟悉的人,應該是看不出來自己了。這些年沒用,手有點生疏,又端詳了幾下,確定沒有破綻,臉上露出一些得意。 收拾好後,明赫從前門出去,穿過幾個狹窄的胡同,來到一個小鎮的街上。今天不是趕集的日子,再加上已近中午,路上行人並不是很多。他在一個糕點鋪裡麵買了許多糕點,徑直穿過街道,行了約莫十幾分鐘,來到一個三進的大院落旁邊,最裡麵傳來孩子們嬉鬧的聲音,明赫笑了。 李伯換下乞丐裝,穿著一身打了幾個補丁的灰白粗布對襟上衣,早就在門口等了。看見明赫來,接過糕點,笑瞇著眼睛說道:“又給孩子們買好吃的了,那幫小兔崽子們又有口服了。” 兩人進了院子前排角落的一個房間裡。這是一間磚瓦結構民宅,房間不大,約莫三四十平,中間擺了一張陳舊的八仙桌,放著幾把自製的長板凳,角落裡放著一張單人床。 建民站在門口,看見明赫來了,兩人熱情地擁抱了下,互相在肩膀上用力的拍拍了,並沒有多說什麼。進了屋,建民給每人倒了杯水,三人坐了下來。 “你這跟李伯學的手藝見長啊,我差點沒認出來你。你說我也學了,咋就學不會呢?李伯說我畫完的臉,像被豬啃了一般。”說完三人哈哈的笑了起來。 “就你那五大三粗的樣,配著這又粗又短的手指,隻適合乾些粗活。你看明赫那修長的手指,我那些徒弟們,就明赫這小子學到了精髓。” “建民那是不需要學,天生長了一副魅惑眾生的外表,表麵粗條,內心細膩。“ “還是明赫會說話,我愛聽。“說完,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非常時期,雖然我隻是一介武夫,時局震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但保不準不被卷進去。你們遊離於時局之外,有些事情我也離不開你們,隻能盡我所能跟你們保持距離。” “此亂世,誰又能真的不被時代卷挾著呢?何談牽連二字。我們相信你做的選擇是真的為老百姓能過上好日子。“建民極其嚴肅的回答道。 李伯點了點頭。 “你我屍山血海裡走過來的人,生死早已看淡,但你我身後都是些需要我們守護的人,所以我們才倍要珍惜自己。我們做的這些,雖扛不起心懷家國這桿大旗,但都盡力按照自己的方式讓這個民族變得更好。你們身後還有這麼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還有救濟會上千號兄弟。 我不能讓你們冒險。我現在所謀之事,非常道也,亦沒有把握。比起之前來,兇險百倍,所以我們之間的溝通需要格外謹慎才行。” “嗯,我們會的,小心點總沒錯。”李伯停頓了下,拍了拍明赫的肩膀,接著說道:“有些事情,你不方便說,我們也不問,但不管做什麼,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明赫,我們相信你,能說的,你一定會跟我們說;不能說的,我們也知道你不是不信任我們,而是為了保護我們。你不要有太多顧慮。自從去年你讓李伯出了趟遠門,又讓我幫忙收集南京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各幫派的信息後,我就知道你這小子要乾大事了。“建民用信任的眼光看著明赫。 明赫投去感激的目光。一起經歷過苦難,熬過來的兄弟,彼此早已心照不宣。 建民站起來,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布袋裡,拿出一遝文件,遞給明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