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傍晚開始下的雨一直下到深夜,從深夜開始燃起的火一直燒到黎明。一群人從息風客棧中沖出,他們裝束各異,從農民到商人,從工匠到官吏,但他們的眉宇間都閃爍著堅毅與無畏的光芒。夜色未退,遠處泉城府的火光已經映紅了半邊天空。看守武備庫的士兵多半跑去救火,城墻上守夜的士兵也不在崗位上。 從四麵的村莊,集鎮中一批批曾經的草莽好漢向泉城趕去,他們大多手中拿的是鐮刀和鐵錘,穿的是粗布麻衣。幾乎與息風客棧的人同時,集結在城門不遠處。城門打開,一個青年人獨自站在城前,他左手拿著一支火把,右手緊握一柄長劍。火光搖曳,照出這張仍有幾分青澀的臉龐上那冷峻的線條,似乎可以承載一世豪情;劍閃寒光,張揚這年方二十一歲的狂傲和英氣,誓要荷起一國之重。 一個人帶領著隊伍快速上前,跟隨這位青年進入泉城。城中的雜亂似乎與他們毫無關係,隻是沉默地快步小跑,直到一座臨時搭建的倉庫出現在他們麵前。倉庫內沒有一絲亮光和人聲,如死一般寂靜。隊伍隱藏到黑暗之中,大氣也不敢出。 “李漷將軍,你在這裡待命。”青年低聲對領隊的人說。 李漷點了點頭,目送他隱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倉庫的門開了,一個精乾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畢將軍,拿下武備庫後怎麼可以一點不設防。”青年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他身旁。 “是我考慮不周。”畢允文笑道,“蕭大人,泉城可沒幾人能擋的下我這桿槍。這裡和城門的幾個看門狗都被我綁起來了。” 蕭應安無奈地笑笑,畢允文打仗幾十年,向來以勇猛著稱,叫他小心行事真不可能。 “安全,都過來吧。”他回頭喊道。一千多人陸續進入倉庫,待他們盡數換上了正規軍的武器裝備,蕭應安命李漷,畢允文兵分兩路分別向城外和軍營進發。 此時,蕭嘉隱藏在熙熙攘攘人群之中,表情有些復雜,但全部隱藏在帽簷的陰影之中。眼前熊熊燃燒的是自己生活十餘年的地方,一隻火星飛來,熄滅在他麵前。 有人向前方跑去,那是他燃燒的家鄉。一切都太快了,如同洪水一般,夷狄的鐵騎在廣袤的關中平原上馳騁,他們腳印上是鮮血,人骨和哭喊。何處是青山?長江滾滾流,殘兵敗將逃到了南方,無力的平民流離失所。 一個人在大聲呼喊他的名字,那是一個小小的官吏,但蕭嘉不記得這個人是誰。是的,泉城官吏數以千計,他怎麼會記住這個小人物的名字。可是,他們都記得他的名字,都記得兩位深受愛戴的蕭大人。 天光昏暗,一個男人站在高大的城樓之上,是父親。父親的臉上流淌著幾道血痕,一隻眼睛被紛飛的流矢削去,但另一隻眼睛依然充滿了憤怒的火焰。嗜血的鐵騎從眼前一直蔓延到天邊,他與城池一起,淹沒在刀山火海之中。 他看見酒旗在街道的盡頭升起,泉城人一天的生活將要開始。官府大火,不過付之一炬的隻有些許公文,對於民生凋敝的社會,在戰火未波及的地方,百姓隻想好好的活下去。征兵,賦稅,徭役,屠殺……這個簡單的夢想在更多時候是那麼遙不可及。 雨漸漸停了,火漸漸小了。他聽到了哭喊的聲音,是他的母親。由遠及近,哭聲越來越大,她身邊站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不知所措的安慰著母親。這個女人的世界突然就這麼暗了下去,她想帶著孩子逃。逃到哪裡去呢?南方?太遠了,她病了。 有盔甲與刀刃碰撞的聲音,“蕭應安應該得手了吧。”他想。泉城無險可守,武裝起部隊後就得離開。去哪呢?前路漫漫,何以為家。有人已經在為他哭號,有百姓癱坐在地上,不住的祈禱。為官一方,縱在敵營,也不負百姓。 哀樂響起,是母親病逝。父親戰死後,她在病痛與絕望中苦苦掙紮,蕭嘉到了總角之年,她卻不舍地離開了。族中已無人,在父母遺留的書信中他找到世界上唯一的血親,跋涉千裡,來到山東。 蕭嘉拉了拉帽簷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你們快走吧。”蕭應安解開了被畢允文綁起來的士兵。他們早就被突如其來的事變搞蒙了,有人認出了他,但不敢相信。 “是你嗎,蕭大人?”一個士兵小心翼翼地問道。 “夷狄無道,冒天下之大不韙。蕭某不能替天下黎民伸張正義,復我國土,蕭某誓不為人!”蕭應安手按在劍柄上,“走吧,我們也要走了。泉城不是我們的久留之地。” 一些士兵脫下鎧甲,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蕭應安走了過去,在一個士兵手中塞了一包碎銀。 “你們分分,錢不多,但也夠你們過幾天日子。以後不要當兵了。” 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的已經頭發花白,有的還一臉稚氣。他們哽咽著和蕭應安道別。 “蕭大人,請讓我們幾個加入你們。”一群士兵還留在原地,一個湊上前去,對蕭應安說。 蕭應安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他問道:“你的名字。“ “易歸。”蕭應安的目光如火,灼得他生疼。 “衛隊長?” “是。” “走吧。” 此時畢允文已經和蕭嘉會合,他們遣散了泉城內的軍隊,也有大量人馬願意留追隨他們。 剛剛走出城門,他們便迎麵撞上了李漷一部。 關豸顯然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城內發生了怎樣巨變,他隻是奉命率部南下,與大軍會合,看時間還早,想進城喝兩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敲詐點民脂民膏。 天晚秋涼,夕陽西下,一行騎兵在齊魯大地的崎嶇狹窄山地上行進,他們不知道,在他們上方一支義軍正虎視眈眈。 火球從天而降,風助火勢,點燃了滿地的落葉。落石紛飛,隱藏在小徑中的鐵蒺藜冷不防地殺出,將最前麵的紮的人仰馬翻,山路一側殺出一批掩住口鼻的義軍。關豸狠狠吃了一驚,急忙調轉槍頭,奈何部隊被沖成幾段,一時間各自為戰,首尾不能相顧。關豸四下張望,試圖突圍,突然一個大漢手持一柄鋼槍,殺到他麵前。他連忙揮刀應對,卻被打得節節敗退。左右的士兵急忙上前阻攔,一時間雙方陷入僵持。 “你們是什麼人!”關豸大喊。 “你老子!”關允文橫掃槍頭,戳死兩個阻攔的士兵,險些將關豸掃下馬去。關豸急忙後撤,躲在一行士兵之後,關允文無可奈何,隻得放棄追擊。 戰鬥持續到太陽完全落下,義軍勢單力薄,失去了先發優勢漸漸落入下風。關允文想要聚攏軍隊,關豸揮兵向前,阻止了他。麵對有數量優勢的敵人,關允文有些無力回天。 一道身影如風一般閃過,從陡峭的山崖上一躍而起,一片劍影寒光閃過,如蒼鷹展翅,撲向驚慌失措的關豸。劍插胸口,飛濺的鮮血浸紅了“光復”二字,關豸的身體痙攣著,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了頭,看清眼前人後,他雙眼因驚懼而睜大。 “蕭應安,你……”未等他說完,生命就走到了盡頭。 “主帥已死!”一聲氣貫長虹,回應他的是武器與大地相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