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下棋(1 / 1)

一夜無話,白日已至。   “哢哢哢哢——”   銅鐵天幕緩緩敞開,仿若是龐大機械生物的醒來儀式。更古不變的橙紅霞光在天空中泛起漣漪,逐漸照亮城市的每一角落。   第一模塊上鐵塔高聳,飛梭和蒸汽機在霞光下閃爍著金屬光澤,城市的層層機械機構逐漸展露,每個齒輪、螺栓都在默契地運轉,宛若巨大的機械森林。   蒸汽與光影交織,悠揚的機械傳動音在清晨的空氣中回響。   莊園地下早已熱火朝天,一派繁忙和活力展露無遺。   第二男仆奧利弗·溫斯特正將剛印好的報紙攤在寬大的熨燙臺上,他帶著一副黑色手套,手法嫻熟而穩重。   推拉熨鬥間,報紙的油墨被逐頁熨乾。   可他有些心不在焉,竟不甚燙壞了一個角。   “嘶——”   “怎麼了,先生?”   一旁的男傭問道。   奧利弗搖了搖頭。   “沒事,將這一張重新印一份。托馬斯先生不在,勞倫德也不知道忙什麼去了,今天得麻煩你們了。”   男傭點了點頭,邊重新印刷邊道:   “還沒見過勞倫德先生遲到,確實有些奇怪。”   奧利弗沉默不語。   他大概有些猜測,托馬斯先生如果離他的機械分身過遠,分身將會隻能進行早先設定好的工作,昨晚離開可能是因為被安排了什麼任務,想必和昨夜離奇的曲子有關。   但勞倫德的缺席就有些問題了,不過他和少爺關係很近,可能臨時有什麼事也說不定。   他又搖了搖頭,接過重新印好的那張報紙,收斂心神。   老爺習慣在用早膳時閱讀報紙,一定要是傳統的紙質報紙,所以必須烘乾油墨,以免汙臟老爺的手,這是每日清晨最重要的工作之一,絕不能出錯。   烘乾報紙後,他再次核對老爺今日的行程。   “8:00-9:00:起床和個人護理,包括梳洗、更衣。”   “9:00-10:00:用早膳。”   “10:00-12:00:晨間社交,下棋、用茶。”   “……”   “14:00-15:00:迎客。”   “15:00-17:00:狩獵聚會。”   “……”   “19:30-21:30:舞會。”   “……”   兩小時後。   日光透過繪製著玻璃畫的磨砂玻璃,在空氣中舞動出光影,照亮了這間棋室。   沿著墻壁,通風管道散發著微弱的蒸汽,一旁的墻角擺放著精致的革質椅子,上麵鋪著華貴的羊毛毯。   德諾爾親王正與海森伯爵聊著什麼,裡諾賽坐在一旁挨個打量著四周的男侍從。   蒸汽時鐘指針緩緩轉動,“滴答、滴答”,似在催促凝滯的空氣繼續流動。   伊蒂絲一襲蕾絲裝飾禮服,頭上紮著一頂精致的小禮帽。   纖細的手指在雕刻精致的象牙棋子上敲擊。   她眉頭蹙起,遲遲不敢落子。   在她對麵坐著的是卡倫克,他兩手搭在鑲嵌著微型齒輪和管道的手杖上,手杖頂部嵌著一枚金幣。   微瞇著眼,似笑非笑,一臉輕鬆道:   “妹妹,你怎麼這麼緊張呀?”   伊蒂絲完全不看他,輕咬著下唇,緊盯著棋局,一言不發。   她很清楚,自己的這位兄長同樣是學徒,擁有原料級工具“博弈金幣”,能力是“對賭”。   具體來說,每方分別選擇金幣的正反麵進行一場對賭遊戲,輸家需要滿足贏家的一個要求。   對賭遊戲的形式自他獲得材料“百樣金”後就不再有限製,所以參與這場棋局便是參與他的遊戲。   如果是在小時候,她絕對不會有這麼大的壓力,那時的兄長和父親都還沒變,總是寵著她,那時盡管輸給兄長,他每次的要求最多也就是些惡作劇。   可不知從哪天開始,他們變得不再親切,眼下這場遊戲也是自那之後的第一場遊戲。   “我必須贏得這場棋局,要求他為我找來‘銹螺’……我已經等不及了,我要徹底擁有沃爾……”   想到那道半機械身影,她碧綠的瞳孔微微擴散,身體隱隱散發出細微的甜膩香氣,思路逐漸混亂。   見她這般神情,卡倫克笑了笑,手指再次摩挲手杖頂部的金幣,撥動之餘,手杖頂部那一絲細微的縫隙更大了一些,無色的氣息緩緩擴散。   終於,伊蒂絲顫抖著手,輕輕推動僅剩的“車”。   見她落子之處,卡倫克笑意更甚,似乎完全沒有思考的過程,他伸手拿起棋子。   僅一步。   伊蒂絲臉色瞬間難看。   她這下才看懂,她的“象”、“馬”、“車”都陷入了對方精妙的算計中,對方的“兵”已將自己圍堵,自己的“國王”孤立無援。   棋盤上,自己僅剩一象一馬一車、合一皇後一國王,而對方卻仍兵力強盛,仿佛自己是從第一步時就開始錯了!   三步之內,自己必輸!   卡倫克輕笑出聲:   “親愛的妹妹,認輸吧,沒有繼續的必要了。”   裡諾賽無所事事,這時也湊過來看了一眼,旋即諷笑道:   “敬愛的伊蒂絲公主,幾天沒見,棋力有所下降啊,也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浪費了太多時間呀。”   伊蒂絲紅著眼眶看了卡倫克一眼,他無動於衷。   她意識恍惚,思路混亂,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她不敢想象一旦輸掉,兄長會向她提出什麼樣的要求。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凝固了。   ……   這一刻,特蕾莎想了很多。   鮮血如雨般灑落,淋到她臟兮兮的臉上。   明明剛剛才結束連續十四小時的工作來到這間擁擠的食堂,剛才還在糾結要不要吃下那些病肉製成的黏糊糊的肉粥,可一切卻發生的那樣快。   油膩的地板上踩滿瘋狂逃竄的工人的腳步,可人群太過擁擠,以至於有人就這樣消失在在人潮的踐踏下。   鮮血、慘叫、哀嚎……猶如高塔教會教義中所描繪的第三層地獄般。   親自締造了這個地獄的,是不遠處那道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來的巨大身影。   它或許不能再稱之為人了,隻是具有高大的人形,它的皮膚上覆蓋著褐色的鐵質外殼,機械的眼睛中閃爍著猩紅而瘋狂的光芒。   一分鐘前,它就那樣粗暴地撞開食堂的銅鐵大門,領著一群同樣瘋狂的工人沖了進來。   那些工人無不帶著武器,有人手持蒸汽鏈鋸,在他那瘋狂的嗡嗡聲中,大量血肉被切割撕碎。   另一人狂舞著蒸汽錘,錘頭落下,地麵震顫,那些可憐人便像是被拍爛在地上的吸飽血的飛蟲般。   還有人手持蒸汽噴火器,烈焰噴湧,將這間陰暗的食堂照耀成炙熱的鍋爐。   桌椅被掀翻,食物伴隨鮮血和破碎的內臟飛濺。   而那隻巨大的怪物,居高臨下,目光橫跨擁擠的人群,就那樣冷漠地注視著她。   在這一瞬間,特蕾莎忘記了尖叫,忘記了逃跑,甚至忘記了該怎麼挪動雙腿。   在她麵前,兩具鮮血淋漓的屍體就那樣橫擺著。   她記得他們的名字和過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五小時前看到他們的第一眼時,她便清晰地感受到他們的惡意和痛苦。   無論自己再是覺得不適,她依舊認為應該各論各的,她看不得活生生的人被折磨成那種樣子,所以便用身體中湧現出的那股莫名的力量治愈了他們。   治愈的過程中,她也看見了他們的一生,同時也數次感受到了那種痛苦。   一連六個人,幾乎掏乾了她所有的力量,讓她疑惑的是,這幾人清醒後總是在用莫名其妙的稱呼喊她,不過那些惡意也已煙消雲散。   可現在,其中的兩個人已經死了。   一個人叫唐托·弗朗西斯,一個人叫卡齊奧·薩摩斯……   還有之前那位不知名的老工人,甚至於,這些遭災的工人,或許都是自己害死的……   她木木地呆站在原地。   有種陌生而強烈至極的痛楚正在逐漸湧上心頭。   “特蕾莎!”   一聲驚叫將她嚇醒。   她呆滯地望了過去,那是個渾身浴血的小女孩,短發被凝結的血液粘在臉上,短布帽也燒破了洞。   諾拉……   “……諾拉——”   特蕾莎如夢初醒,隻見不遠處那巨大的人形怪物已俯下身子積蓄力量。   “轟!”   沉悶的腳步踏下,整個車廂都在猛顫。   龐大的怪物正以難以置信的力量沖來。   “特蕾莎!跑啊!”   諾拉再次高喊了一句,然後轉身背對著她,左手高舉起槍,直麵那頭恐怖的怪物。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