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仁慈(1 / 1)

唐托愣了一下,一時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這樣一個清秀可愛的小女孩絕對不可能說出那種話。   對,肯定是自己聽錯了。   他咽了口唾沫,再次道:   “可能是我沒說清楚,你是——”   “我說清楚了,你好惡心啊。”   說著,她豎起了中指,滿臉的嫌棄是那般刺眼。   啊?   唐托僵住了,嗓子乾澀道:   “不是,不是,你為什麼……”   殊不知,這一幕也被某處架桿上一大一小兩人看見。   諾拉瞪大雙眼,看向米克,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遠處的特蕾莎,她沒有說話,所想表達的卻表露無遺。   米克咳了一聲,有些尷尬道:   “咳,唉……你還沒跟她父親相處過。那個男人……”   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的語氣變得有些惱怒。   “……素質低下到我生平罕見。”   米克沒有再說什麼,但說這句話時的咬牙切齒已經講明了很多內容。   唐托又感到身體中的痛苦如潮水般湧來。   在自己這短短的人生中,幾乎是處處吃癟,處處碰壁,但在和女人的相處上,他還從未被如此了當地拒絕過。   可以說,他活到現在,唯一值得誇耀的就是這件事了。   而眼下,自己唯一的價值都被否定。   身體的痛苦加之精神的受挫,他麵色漲紅,想要動手。   可剛上前一步,那女孩就往後退一步,滿臉的嫌惡也更甚一度,他渾身也感到更冷一分。   這時,那女孩的嘴中吐出一句話:   “別過來喔,再過來我就揍你丫的!把你腦袋都給你敲暈乎乎了喔!”   他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陷入了自我懷疑。   你為什麼……為什麼能用那種聲音和那樣的臉,說出那麼冰冷的話啊!   而且說真的,我真的這麼不堪嗎?!   再者,如果沒能辦成這件事,回去後會被怎樣對付……   他不敢想,頓時感到恐懼席卷全身。   腿一軟,唐托跪倒在地上,犯癮帶來的全身的痛苦幾乎要將他吞噬。   雙眼模糊,精神渙散,意識漸漸消失。   恍惚間,他想起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那時父母還在,他們都是第二模塊伊索教堂區的教師。   他被保護得很好,是那片街區裡最聰明的小孩,從小便會通背聖戈裡詠詞,逢人見他無不誇他好看帥氣會說話。   可大概是從父母罹患傳染病的那一天開始,一切都變了。   世界不再友善,所有人都換了一張臉。   曾經和藹的姨父姨母將他賣給了汙水巷的一家妓院,後來為了長大,坑蒙拐騙、打砸搶燒,無惡不作。   再後來,他想要重頭開始,進了香腸廠,想要掙點正經錢。   可某一天被迫接觸了成癮性的藥粉,之後微薄的工資幾乎都搭了進去。   緊接著,工頭以他工作效率下降為由,一次又一次地克扣他的工資,直到連飯都吃不起……   回顧這短短的一生,自己真像個小醜。   突然,一股暖意攀上身體。   好溫暖。   仿佛回到了兒時的清晨。   媽媽做的蜂蜜麵包,真好吃啊。   他似乎聞到了甜蜜的香氣,看見了那在晨間陽光中烤著麵包的母親的身影。   “媽媽……”   “媽媽!”   “媽媽!別走!”   他大喊出聲,猛地睜開眼,已是涕泗橫流,所見仍是廠車內逼仄油膩的景致。   以及,一位稚嫩可愛的少女的身影。   四目相對。   他感到全身輕鬆,仿若重獲新生,一時還沒緩過神來,想說什麼,開口卻變成了句:   “媽……”   時間仿佛變慢了,他清晰地看見少女的表情變化。   她眉頭輕蹙,嘴角漸垂,溜圓的大眼睛中流露出強烈的不悅。   那份嫌棄如同春日裡的烏雲,隱有雷聲作響。   然後,她往後退了一步,再次抬起了鏟子。   氣氛頓時尷尬到極致。   “不是,媽,你聽我解釋……”   沉默無言。   唐托張了張嘴,顫抖無力地伸出手。   不,不對。   他終於想明白,眼前的少女剛剛救了自己。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或者說幾乎被遺忘的、潛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感受從胃中反湧而出,他哇地一聲,吐出一地酸臭的黑水。   唐托再次跪下了。   不顧少女一臉的莫名其妙和驚愕。   他潸然淚下,低頭虔誠道:   “對不起!我向您懺悔,我真是個畜生!”   “呃,倒也不必——”   “不!!!媽媽!!!感謝您的仁慈!請您接受我的跪拜!!!”   “不不,哇糙!咦惹,別碰你吐出來的東西啊!啊!!!!別碰我!!!!!!!”   不遠處,米克罕見地率先開口,語氣中藏著一絲激動:   “小孩,看到了嗎?”   諾拉用力地點了點頭,雙眼放光。   她心底無比躁動,既是感到震驚,也是感到好勝心強烈到無以復加。   米克手中的扳手被一次次拋起又落下,諾拉知道,這是他興奮時習慣性的動作。   許久,他低聲感慨道:   “離譜……“   “這種天賦……太離譜了!”   ……   “他媽的,你告訴我‘變成她的信徒了’到底是他媽的什麼意思?還別說是一個人,是他媽連著六個人?!”   亨利麵紅耳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正抓著一個工人的衣領咆哮怒吼。   “她就是個小孩,你們他媽的把她當主教了?!!操了!真是廢物!”   他咬牙切齒,額上青筋暴起,另一隻手抓起一把灰白粉末口鼻並用地吸入,脖頸處血管猛地暴凸,全身瘋狂抽搐。   事畢,才一把鬆開那工人的頭發,一腳踹開。   那工人狼狽地趴倒在地,甚至不敢憤怒。   “廢物!都他媽是廢物!!!”   亨利暴跳如雷,擠開圍起的工人,晃蕩著出了宿舍,一路上會動不會動的都被他揣了個遍。   不多時,他來到第四與第三車廂的鏈接通道前。   在厚重的銅鐵金屬門前站定,雙腿還在打顫。   他眼神陰鬱,一臉麻子已鬆散開來。   雙手在工裝褲的褲兜中胡亂翻找,終於,他翻出一支骯臟的針管,那針管的針頭彎折,甚至還帶著血跡。   邊深呼吸邊翻出另一個紅銅製的金屬小盒,將針頭掰直。   然後猛地紮向大腿,擠壓針座,渾濁粘稠的黃色液體被打入身體中。   下一刻,仿佛渾身的骨頭都斷了一般,他痛苦地癱倒在地,哀嚎不止。   不知過去多久,亨利再次爬起身。   如果熟悉他的人在場,絕對會感到異常驚訝。   因為他癮君子的模樣一掃而空,麵色變得異常平靜,全身的任何病狀都已消失,甚至於臉上的麻子都不見了。   他再次深深呼吸,才拉動銅門左側的門鈴線。   無聲傳出。   不多時,銅門緩緩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