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洲商(1 / 1)

“鳳兒,從小到大我還沒讓你經手過家裡的生意,今天頭一回讓你接觸,可有何想法?”黃秋晚帶著黃鳳清走出了黃府,他們要去的地方依舊是秦淮樓,今天宛洲商會的商人們都會聚集在此,在那裡他們將和來自瀚洲的商隊洽談一樁生意。   “第一次接觸應當是多聽多看多學多想。”父子倆漫步在秦淮河畔,黃秋晚一向不喜歡馬車的顛簸,所以凡是能走的近路他都會靠雙腳走,秦淮樓距離黃府不遠,又途徑風景秀麗的秦淮河。   “經商可是一門大學問,和當官差不多,太好說話不行,要吃虧,太老奸巨猾也不行,沒人會買你的賬,說話時切不可掉以輕心。”黃秋晚雙手負後,邊走邊眺望著兩岸的大好風光,此情此景,說不出來的心曠神怡。   “是,爹說的話我記下了。”黃鳳清在手心敲打著折扇,心裡琢磨著黃秋晚說的話,雖說現在是冬天,但江南不會太冷,折扇又是風流才子必備之物,會如女人手絹一般隨身攜帶。   “就說爹自己吧。”難得與兒子一同漫步在河畔,黃秋晚心情舒暢,話也多了起來:“爹這個性格你也是知道,在同僚中可是出了名的和善,對誰都是笑臉相向,做生意的本事也有的,所以自進士及第後十多年來一直是官運亨通,到了辭官後也財運亨通。”   “老爹當然厲害了。”黃鳳清拍馬屁道:“三十歲實掌戶部,手握一國錢糧,就爹你這本事,兒子跟著你走到哪裡都餓不著。”   “馬屁裡夾糖,夠甜。”黃秋晚咧嘴笑道:“兒子,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什麼事?”黃鳳清有些奇怪的問道:“居然要與我商量?”   黃秋晚似是漫不經心:“兒子,爹當了十多年的官,也經了三十年的商,你就不想知道哪個當著舒服?”   “哪個舒服?”黃鳳清來了興趣。   “經商舒服。”黃秋晚正色道:“官場上太骯臟了,到處充滿爾虞我詐,到處是陷阱,你天性善良,保不定哪天會掉下去,跌個粉身碎骨。”   “真的粉身碎骨?”黃鳳清反問道。   “對,沒命的那種粉身碎骨。”黃秋晚看向兒子:“你怕嗎?”   “不怕。”黃鳳清拍了拍胸脯:“爹當初也不是這麼過來的?爹不怕我又怕什麼。”   黃秋晚搖了搖頭,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兒子,認真道:“你不怕,爹怕,你要是去了那個骯臟的地方,爹在這裡肯定是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都會替你提心吊膽,所以,兒子,你能不能不去春闈了,不要去京城,留下來,跟爹經商,太太平平的過日子。”   “爹,你今天怎麼了?”   黃鳳清提起折扇拍了拍老爹的屁股,這一幕把後麵的侍衛看的麵部抽搐,隻聽黃鳳清道:“不會有事的,爹,你看你當初被權閹嫉恨還不是太太平平的回來了,《大炎律》上載有明文,刑不上士大夫,我大炎黨爭再激烈也不會傷人性命,放心吧爹。”   不等黃秋晚惱羞成怒,黃鳳清轉而又嚴肅道:“再說,爹,小時候你不是經常教我,我輩讀書人,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們讀書人為什麼而讀書,兒子我可是一直記在心裡。”   “我...”   “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黃秋晚覺得啞口無言,隻得嘆了口氣,道:“我說的話,你回去仔細考慮一番。”   “知道了爹。”   待父子倆到了秦淮樓,其他賓客差不多都已經到齊,他們約定談生意的地方是一間僻靜的茶室,茶室設左右相對兩排,主賓雙方共二十座,每方隻有十個座位,在茶室的隔壁設一間廂房,剩下的其他人會在這間廂房裡交換意見,等候茶室裡做出的決定。   黃秋晚帶著黃鳳清進了茶室,黃秋晚坐上了右首第二座,他是宛洲商會的鳳首,今天這樁生意得靠他來把頭,黃鳳清在他身側站定。   “果然是你!老羊羔。”黃秋晚坐下後沒和別人寒暄,對著對座左首第一位上的老人拱手作揖。   這位老者氣態不凡,身上雖然穿著羊皮襖子,但天生威嚴,一舉一動都盡顯老儒氣態,令人不敢小視,他聽了黃秋晚的話也忍不住笑了:“到了宛洲果然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翰文。”   在黃秋晚身旁站定的黃鳳清也十分吃驚,因為對麵老者身旁也同樣站著一位少年,這少年他認得,褐發褐瞳,就是那天晚上換了他龍鯉的項荊奴,項荊奴看見他也顯得很驚訝,繼而看上去有些興奮,對著黃鳳清眨了眨眼睛。   黃鳳清也對他笑了笑,褐發褐瞳,瀚洲人,有點偶然但細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不過現在可不是他們私下能交談的時候,兩人眼神巴眨交流了幾句後便開始聽長輩們交談。   黃秋晚笑道:“老羊羔,來宛洲怎麼不告訴我一聲,非得偷偷摸摸的來嗎?你心裡打著算盤我還不清楚嗎?實話實說,你來宛洲城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老儒也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打什麼算盤,那能否如我願?”   “我可做不了主。”黃秋晚拍了拍右手邊老者的肩膀,道:“能不能如你願還得我們老秦點頭。”   坐在黃秋晚右手邊的秦姓老者名秦雷,他頭戴四方帽,臉頰微瘦,典型的文弱書生相,可他的舉止神態卻頗為嚴肅,眼神裡似乎藏有寶劍鋒芒,單從氣態上來看,瘦弱的軀乾中藏有百萬雄師。   秦雷麵無表情地頷首,開口沉聲道:“還是先說說看,你們今年帶來了什麼吧。”   “好,那我們就開始吧。”老儒一掃臉上的笑意,認真嚴肅道:“那我們瀚洲商隊來說一下今年我們帶來的貨物。”   “先說大頭吧,羊毛今年我們帶來了三十五萬公斤,其中金羊毛一千公斤,上等羊毛十萬公斤,中等羊毛十五萬公斤,剩下的二十萬公斤是下等羊毛。”   “等等。”一位宛洲商會的人立馬質疑道:“你說今年的金羊毛隻有一千公斤,怎麼會這麼少?”   瀚洲商隊的商人回應道:“不少了,這一千公斤的金羊毛我們還是東拚西湊湊出來的,除了你們宛洲,我們商隊今年在其他洲已經無法出售金羊毛了。”   “為何會這樣?”   瀚洲商人回應道:“你們也知道金角羊這種畜生比狼還兇,要在它們身上取些皮毛來得有三四個青壯合力才行,這種畜生又養不得,而我們正在打仗,今年前線吃緊,很多青壯都被派上去了,所以去找金角羊的人也少了些。”   宛洲商隊裡的幾個人竊竊私語的交談了一番,而後一個人問道:“那今年你們打算多少錢出手這批羊毛?”   “上等羊毛四兩銀子一公斤,中等羊毛一兩銀子一公斤,下等羊毛六十錢一公斤。至於金羊毛,少了一兩黃金一公斤我們不賣。”   聽完項翰的報價,宛洲商會一方的人都開始忍不住竊竊私語,場麵十分躁動,秦雷抬手按下了這股躁動,轉而看向老者“項翰,價格有點高了。”   原來瀚洲商隊裡來的老儒名叫項翰。   項翰搖了搖頭道:“老秦,就這價錢出售給你們後,換回的銀錢去買糧米還不夠我們半個瀚洲百姓的肚皮,前線又在打仗,朝廷軍餉又是三個月未發,你們再壓價,我瀚洲百姓就沒活路了。”   秦雷沉聲道:“你們有苦衷我們都知道,如今流年不利,大家還是和舟共濟為好,我先代表宛洲商會在這裡表個態,在不虧本的前提下我們商會會給你們盡可能的讓利,好讓你們撐過眼前的難關。”   “多謝。”項翰對宛洲商會拱手。   “其他貨物呢?”   “其他貨物我就簡單報一下了,除了羊毛,今年我們帶來的羊皮三萬張,牛皮兩千張,鹿皮一千兩百張,羊肉二十船,犛牛肉十船,還有各種稀罕的東西,虎皮二十八張,狼皮一百三十五張,豹子皮十二張,還有一片張貂皮,接下來一些細節問題我們這這兩天還得細談。”   瀚洲商會報出這些數字,使得整個宛洲商會方的人都沉默了,黃秋晚沉默了好一會兒,問道:“今年怎麼會這樣?你們的貨物太少了,怎麼居然連十二張的豹子皮你們都放在報價單裡。”   項翰蒼老的麵龐上露出哀傷之色:“我們也沒辦法,翰文,十二張豹子皮可是值一千多兩銀子,夠我們養活一千多口人家半年了。跟你們說實話吧,羊皮羊肉我們不是沒這麼多產量,而是一部分被我們調到前線去充當物資了。”   “充當前線的物資?”黃秋晚瞪著眼睛反問道:“羊肉羊皮被你們當做前線的物資了?你們瀚洲商隊會不會做生意?一件羊皮大衣可以換三件的棉服,一斤羊肉可以換五斤的大米...”   “我們知道。”項翰道:“但這一來一去,等棉衣糧食運到西北了,我們的士兵早就凍死餓死了,實在是迫不得已。”   黃秋晚默然,作為曾經的戶部侍郎,瀚洲的情況他是清楚的,他能感受到瀚洲的無奈,他想了想對項翰道:“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們也實話實說吧,在你們來之前,我們討論過今年你們瀚洲的狀況,我們估摸著你們的貨會比以往的少,隻是沒想到少了這麼多。”   黃秋晚看了一眼秦雷,見後者點頭,他又道:“諸位,我們宛洲商會對你們瀚洲的經濟狀況有過評估,我們知道,即便你們順利的從唐宛浙三洲手中換得預算中的糧食,你們瀚洲還是有一部分人得挨餓。你們是否知道?今年八月東洲起了旱災,朝廷本該調給你們的軍餉悉數調到東洲去了”   項翰聞聽此言,嘆息道:“老朽久在中樞,這件事我知道,東洲八月起了旱災,朝廷從各個洲調糧百萬,就是壓不下災情,餓殍遍野,民不聊生,東洲那邊的災民已經蠢蠢欲動了。”   “既然國有災情,我們這些人也不能不體恤朝廷的難處,本該給我們的糧食不給就不給了吧,我們節衣縮食過一段時間苦日子,這個冬天瀚洲要有十幾萬人要挨餓,我們打算除了軍隊和要乾力氣活的青壯們,其餘老弱一日兩飯,包括我在內。”   秦雷道:“相當困難了,比我們想的要困難許多。我們宛洲商會和你們瀚洲商會作了幾十年的生意,都是老朋友,於國於家,我們都得出手相助,我們宛洲商會決定除了這次交易,另外再借三十萬石糧食給你們,補上朝廷欠你們的糧食。”   秦雷此言一出,瀚洲商隊立刻炸開了鍋,項翰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對著宛洲商隊方一揖到底:“多謝諸位!老朽代我瀚洲百姓謝謝你們。”   “老項快起來。”黃秋晚趕緊上前一步扶起他,道:“在座的諸位都是讀過書當過官的人,都明白何事可為,你也不必謝我們,這批糧食可不是白借給你們的。”   “就知道你們宛洲商人從來不吃虧。”老儒笑了笑,看向秦雷道:“說吧,你們要什麼?”   “那我就說了。”秦雷沉思了片刻,緩緩道:“我們要一中樞之位。”   “難!”項翰皺眉搖頭:“廟堂上的事,想必你們也知道一二,陛下玄修不問朝政,李殊弦掌權,疲於應付各家黨派之爭,如今奉天城內各方勢力保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很難再插進人去,坦言相告,我們瀚洲是有幾個人蟄伏在中樞,但所能用的隻有一個吏部左侍郎。”   “比我們好一點。”秦雷道:“我們宛洲如今在中樞隻有一人,督察院右都禦史王應紅,還有三年就要致仕了,我們急需中樞之位,不然我們宛洲在朝堂上就徹底沒了聲音。”   項翰沉默半晌,搖頭道:“三十萬石糧食換一中樞之位,真不知是我們虧了還是賺了。”   “那得看什麼位置。”黃秋晚道:“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們也告訴我們你們有幾人吧。”   項翰思索片刻後輕輕頷首道:“好,我就告訴你們。我們在中樞有三人,吏部左侍郎,通政司通政使,還有一個禦馬監秉筆太監。”   “你們內廷居然也有人?”宛洲眾人愕然。   “這是我們最大的秘密。”老儒淡然道:“除了我們這十個人,如今再加上你們,沒有其他人知道我們已經打入內廷,如果我們需要,能立馬除掉一位司禮監秉筆,讓此人進入內廷權力中樞。”   “好手段!”黃秋晚由衷贊嘆。   秦雷也輕輕頷首:“這幾個位子都不好動。”   “不錯,吏部左侍郎上頭還有兩級,說不上話;通政司通政使掌握言路,太過重要,我可舍不得給你們;內廷就不說了。”老儒的眼神漸漸變得犀利起來,他瞇眼道:“我這裡位子是沒有,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兩個消息,這兩個消息如果你們用的好,足以抵一個九卿之位。”   “什麼消息?”   “一,李殊弦的義子,戶部右侍郎趙譽,他在老家的父親病危,恐怕是等不到開春了;二,去年秋末皇上密詔仙人山掌教道士入宮,主持修建大陣占卜天機,以求長生,我們在內廷的人傳出消息,占卜卦象顯示,欲得長生,需要龍丹鳳血煉丹,現在捕蝶郎正滿天下的在尋找神龍和鳳凰。”   黃秋晚和秦雷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秦雷兀自沉聲念出一句人盡皆知的古諺:“古諺有雲:龍遊東海,鳳出宛洲。”   “那些道士就是在胡謅!”黃承晚罵道:“難道皇上真信了那些道士的話?這世上哪有神龍和鳳凰?”   秦雷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翰文,你就沒聽懂老羊羔的話另外一層意思嗎?”   “什麼?”黃承晚看向秦雷。   這時,站在旁邊靜聽著的黃鳳清說話了:“鳳出宛洲,這位項叔叔的意思是,如今宛洲遍地都是捕蝶郎?”   項翰仔細看了黃鳳清片刻,對黃承晚失笑道:“翰文,你可有個好兒子,比你聰明。”   黃秋晚就立刻坐直了身子,傲然道:“這是自然,我兒子可是宛洲解元,我當年才宛洲第四,我怎麼跟我兒子比!”   項翰失笑搖頭,繼而看向秦雷:“怎麼樣?這兩個消息,值不值三十萬石糧食?”   秦雷點頭:“值!”   秦雷環視眾人:“都聽到沒,宛洲現在遍地都是捕蝶郎,回去各家都把屁股擦擦乾凈,免得奉天那邊找我們宛洲的茬!”   黃秋晚道:“既然這次生意的大概我們已經談妥,那我們這就散了吧,大家帶著下麵的人各自談各自的生意去,時間緊迫,午飯就不留你們了,晚餐請諸位務必來此賞光!”   “一定一定!”除了秦雷和項翰,其他人都站了起來對黃秋晚拱手道。   “老項,咱們出去走走。”秦雷對項翰笑道。   “都說你們宛洲好,春賞百花夏采蓮,秋食肥蟹冬煮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項翰笑道:“如此四物,可有何招待老友的?”   黃秋晚失笑:“老羊羔還是一點也沒變,人老了,薅羊毛的本事卻越發長進了。”   秦雷也笑道:“我這兒還沒等到臘月雪,沒有雪茶招待你,不過秋天的肥蟹倒是在地窖裡凍了幾隻。”   “走,他們談他們的,我們玩我們的去。”這時,項荊奴躥到了黃鳳清的身旁,對他小聲道。   他回頭對項翰道:“叔叔,我和鳳清出去玩了。”   “你們認識?”黃秋晚疑惑。   “前天剛認識的。”黃鳳清隨口應了一聲。   項翰對黃秋晚介紹道:“這是我的侄子項荊奴,荊奴,快見過秦叔叔和黃叔叔!”   “晚侄項荊奴,見過秦叔叔,見過黃叔叔!”   秦雷一愣,帶著驚愕的疑惑看向項翰。   項翰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他與黃秋晚對視一眼,兩人對少年鄭重揖了一禮:“見過世子殿下!”   項荊奴,當今瀚洲項王世子。   “二位叔叔不必多禮,瀚洲百姓飽受兵災之苦,今年又無朝廷接濟,還請兩位叔叔多多相助。”   “是。”   項翰對他笑了笑,慈愛道:“去吧,記得中午回來吃,有螃蟹,宛洲的螃蟹,可是出了名的肥美。”   “螃蟹?”項荊奴聽得眼睛都亮了:“一定來,我還沒吃過呢!那我去哪兒找叔叔?”   “就來我黃府吧。”黃秋晚對黃鳳清道:“鳳清,好生招待世子殿下,午時請要世子殿下回府。”   “好,知道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