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鶴忠一頭紮進河裡後,他再也沒有出來,河水一直在流,李鶴忠已經順著河流往下遊逃走了。 莫約過了半刻,遠處的地平線上終於揚起來一陣煙沙,李漢刀終於帶著唐洲的官兵來了。當這群官兵看到躺在地上的五個反賊時,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少爺,屬下來遲了。”眼前這一幕李漢刀一看就明白了,一地狼藉,李鶴忠也不見了,雖然現在看上去有驚無險,可是作為和李鶴忠交過手的人,他十分清楚其中的兇險。 “我們沒事,你不必自責。”黃鳳清道:“隻可惜讓李鶴忠跑了。” “李漢刀!”這時唐洲官兵裡的那個領頭的將官喊了一聲:“你說的鶴王,是哪一個?” “周副官,我們來遲了,那個李鶴忠跑了。”李漢刀道。 “什麼?”那個姓周的副官臉一下子拉了下來,臉色陰沉地道:“你們的人乾什麼吃的!一個反賊都看不好!” 這個周副官這麼說,黃鳳清一行人的臉色頓時就難看了。照這個周副官這副興師問罪的態度,這次冒死幫忙抓了這幫反賊,莫說軍功沒有,打不過李鶴忠讓他跑了莫不是還要給自己定罪? “周副官!話不能這麼說。”李漢刀臉色也沉了,沉聲道:“那賊王我是交過手的,他的能耐我也知道,莫說我家主人是文弱書生,就是三個我李漢刀,也不是他的對手。我一路奔馳到唐洲城下,請你們出兵抓賊,你們唐洲官兵在調兵問題上就互相推諉,誰也不想來。好不容易出兵了,明明可以一口氣奔來的路程,非要中途歇息兩次,現在賊王跑了,還要怪罪我家主人,天地下有這理嗎?” 周副官聽了他這番話不怒反笑,抬起手中的馬鞭架在馬鞍上,瞇起眼睛笑問道:“你的意思是賊人跑了怪還怪我們兄弟?” “你想怎樣?”李漢刀被激的眼中要噴出火來,手掌按刀踏前一步,毫不示弱。 “你們如果全都死在這裡也很正常。”周副官緩緩下馬走到李漢刀跟前,一鞭子抽在他臉上,在他臉上留下一道深紅的血印。 “我殺了你!”李漢刀怒的雙目充血,剛欲拔刀卻被一把小刀頂住了咽喉。 那周副官手中捏著小刀,陰森地道:“你們死了,那一定是那賊王乾的,本官會替你們收屍報仇。” “李漢刀!” 剛脫虎口,又遇惡狼。黃鳳清對於這個周副官實在是從心裡厭惡到了極點,見他這般驕橫跋扈卻又無可奈何,人家手裡有刀,他明白此時此刻不得不裝孫子。 如果以李漢刀這般剛烈的性子不拉住他,他可能真的會失控做出不可挽回的事,這個時候黃鳳清不得不叫住他。 “李漢刀,你這個莽夫越來越不曉事了!”黃鳳清上前一步猛踹了李漢刀一腳,罵道:“周大人和他的兄弟們不辭路遠來救我們,你就這樣報答人家的救命之恩?賊王跑了,是我們沒看好,我這個主人都不發話,你一個下人嚷嚷什麼?現在你立刻給周副官賠罪!” 說罷,黃鳳清轉身先向周副官揖了下去,口中誠懇道:“在下謝過周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大人及時趕到,這地上五個賊人一旦蘇醒過來我們幾個就完了。方才家仆沖撞大人,小人回去一定重重責罰他,還望周大人海涵。” “李漢刀,還不快賠禮道歉!”黃鳳清怒道。 李漢刀此時已經懵了,心中又是憤怒又是委屈,一片灰暗,嘴上雖不說,心裡殺了這個周副官的念頭都有了,可偏偏黃鳳清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指責他,又讓他給眼前這個人道歉,此時他心裡多憋屈可想而知,不知不覺中對黃鳳清也起了一絲怨念。 那周副官看著眼前的兩人卻是滿眼的冷笑戲謔。 最終還是李漢刀屈服了:“周大人,剛才是小人唐突,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海涵。” “嗬!”周副官冷笑一聲,收起匕首在手中掂量把玩。 黃鳳清摘下腰間的玉佩,雙手遞上,笑道:“大人救命之恩小生難報答於萬一,這塊玉佩還請大人收下。” “哦?”周副官伸手抓過這塊玉佩,在手裡掂了掂,在看向黃鳳清時眼中已經多了絲笑意:“這值多少錢?” 黃鳳清看到他這副嘴臉心頭一陣惡心,還是笑道:“多不敢說,一百兩銀子還是值的。” 一百兩銀子,夠五個普通百姓家吃一年了。 “好。”周副官的笑容這才真誠了起來,道:“你這個少爺還真闊綽,老子抓一個賊都沒這麼多的賞銀,行!這次老子就放過你們,回去好好教訓教訓你的人,太不曉事理了。” “謝大人。”黃鳳清再次揖禮。 那周副官卻不再理會他們,轉過身開始吩咐手下去收拾那五個逐漸蘇醒過來的反賊。 黃鳳清這才轉身看向李漢刀,李漢刀的臉色難看,看黃鳳清隻看他眼睛以下,有意躲閃著他的目光,黃鳳清知道他這是心裡有氣。 “回去說。”黃鳳清對他說了句,便也不再理會他。 另外兩個受了傷的護衛也得到了及時的醫治,暫無大礙。 看著眼前這片景象,黃鳳清知道他們暫時安全了,可是也無法繼續趕路了。 回到唐洲城已經是黃昏時分,周副官押著五個反賊進城時,吸引了許多百姓過來看,山呼海嘯般的叫好聲仿佛要把城墻都掀了,黃鳳清跟在後麵刻意跟他們拉開好長一段距離,他心裡接受不了這種徒有其表的虛榮,明明隻抓了五個賊,卻好像打勝仗了一樣。 而撿了便宜的周副官卻是十分陶醉在其中,昂首挺胸,興奮之色溢於眉梢。 “什麼東西!”李漢刀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 簡單的類似入城儀式之後一位官兵來到了他們麵前,表明了他們的來意:“你就是在荷塘村抓了五個賊人的黃鳳清?” 這隊官兵的素質明顯要高於周副官那一隊,舉手投足之間沒有那種軍人的桀驁,倒像是某個大官的親兵,舉止得體,言語錚錚又不失柔和。 黃鳳清行禮:“是。” 那官兵點點頭,道:“中丞大人要見你們,了解一些情況,這邊請吧。” 中丞,是下屬對巡撫一級大官的尊稱。 聞言黃鳳清心裡激起了一陣波濤,他問道:“是唐洲巡撫楊壽光楊大人嗎?” “正是楊大人!”官兵上下打量了黃鳳清一番:“快隨我來吧。” “你們先去找個客棧,然後來巡撫衙門接我。”黃鳳清與眾人交代了一聲,便大步跟上官兵。 和他一開始來到唐洲一樣,唐洲巡撫依舊被重兵包圍著。日暮西山天色漸晚,官兵們手中舉著火把,守護在唐州巡撫衙門的每一個角落。 穿過層層疊嶂,繞過幾座假山一片湖泊,穿過青磚圍墻後,一座燈火通明的府邸便顯現了出來,府邸的大門敞開著,大門的兩側書寫著一副對聯。 “風雲三尺劍,花鳥一床書。” 劍者,俠也。 俠者,大也。 可見官邸主人意境博大,又不失文人風雅。 走進去後,黃鳳清一眼就看到了擺在正中大案上的三件物品。 鶴王寶刀,護身符,軍事地圖。 帶黃鳳清進來的官兵對著空無一人的大案抱拳作揖:“大人,屬下奉命將黃鳳清帶來了。” “你下去吧。” 聲音是從屏風後傳來的,緊接著一個穿著錦緞長袍,卻滿目憔悴的中年男子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走到大案後坐下。 這中年男子便是唐洲巡撫楊壽光。 “你就是黃鳳清?” 因為有功名在身,按規製黃鳳清麵見如此二品大官可以不用跪拜行禮,又因大炎朝的官員都是科甲出身的讀書人,晚輩麵見前輩應當以學生自居,黃鳳清揖禮道:“學生黃鳳清,見過中丞大人。” 楊壽光上下打量著黃鳳清,臉上露出一絲和煦的微笑:“看你這樣子倒像是個讀書人,是這屆秋闈的士子?” 黃鳳清道:“回大人,學生是這屆秋闈的士子。” “哪兒的人?” “宛洲人。” 楊壽光輕輕頷首:“這麼說,你這次來唐洲城是打算北上去京城參加貢考?” 黃鳳清:“是,學生此次正是想借路荷塘村上唐洲古道,北去京城。” 楊壽光點了點頭,道:“來人,賜座!” 隨著楊壽光的話落,從他背後的屏風後麵走出來一個書辦,把左側的一張椅子挪到黃鳳清後麵。 “坐下說話吧。”楊壽光道。 “謝大人!”黃鳳清道謝一聲,坐下。 “你們南邊的學子很多都去不了京城趕考,說到底是我們這些當官的失職”楊壽光踱著步緩緩道:“你在荷塘村的事情本官聽說了,難得你有如此求學之心,本官就給你交個底。” 楊壽光沉聲道:“這次反賊突然在東邊起事,官府沒有一點消息,朝廷已經增調各路兵馬馳援我唐洲,唐洲城安危可保無虞,隻是...” 黃鳳清看向楊壽光。 “隻是本官無法保證能在春闈前解除唐洲困境。” 春闈前無法解除唐洲困境,意思就是春闈前無法解除兵患讓他們南邊的學子進京趕考。黃鳳清看向楊壽光,他能清晰地看出這位封疆大吏臉上滿是憔悴,三年一屆的春闈是朝廷選才的盛典,一個王朝能否延續下去,靠的是九州八方讀書人匯聚來的氣運,此乃國運。 若這次春闈少了唐宛浙三洲的讀書人,豈不是變相在告訴世人大炎王朝已經丟失了半壁江山,更何況還有一個兵荒馬亂的東洲。 楊壽光突然看向他:“你秋闈考的如何?” 黃鳳清一愣,旋即坦誠道:“回大人,學生在宛洲秋榜第一。” “宛洲解元!?”楊壽光猛地站起身,轉過頭來第一次正眼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年,作為同樣歷經科甲的前輩,他深知這樣的人才將來注定是要步入廟堂,運籌天下的。 “是。”黃鳳清恭敬回應。 “好!好!好!”楊壽光的目光中充滿了賞識:“果然是少年英才。” 楊壽光抬手拂過案桌上的寶刀,沉聲道:“這口鋼刀有六十斤重,我府上甲士三百,卻沒有一個能揮起這口鋼刀,你親眼見過這個鶴王?” 黃鳳清點頭道:“回大人,學生親眼見過他,此人身高九尺有餘,板背寬闊,手掌有蒲扇大,這麼冷的天隻穿著一件單衣,不懼嚴寒,身上的肌肉如鐵鑄。” 楊壽光目光中透著深深的凝重:“賊人中居然出現了這種悍將?” 略微沉思了一會兒,楊壽光又拿起那枚黃玉所雕的鶴王印:“那你們是怎麼抓住他的,又怎麼讓他跑了?” 黃鳳清停頓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還是將事情的經過與楊壽光說了一遍。 楊壽光也從案幾背後慢慢走出,在空曠的大廳裡慢慢踱步,靜靜地聽著黃鳳清說整件事的經過。 然而,楊壽光越聽眉頭皺的越緊,等黃鳳清講完,他問道:“黃鳳清,依你之見,這夥賊人此行目的是什麼?” 黃鳳清心頭一動,這個問題在回唐洲城的路上林清弦就與他討論過,雖然他和林清弦都覺得這些人身份不一般不像是來刺探軍情的,但沒有依據的猜測說出口來反而可能會誤導了這位封疆大吏的判斷,因此他還是答道:“回大人,依學生之見,這些人應該是來刺探軍情的。” “不。”楊壽光輕輕搖頭,他道:“刺探軍情是不會派這種高手來的,不僅是那個鶴王,你抓住的其他幾個賊人都不簡單,嚴刑拷打到現在還沒一個肯招的。” “或許他知道。”楊壽光低下頭低聲說了一句,繼而他又轉過身看向黃鳳清:“這件事你是有大功的,本官給你寫一封表彰信寄到朝廷去,把你在這裡的功勞給朝廷裡的大人們說一說。” 一股暖流湧上了黃鳳清的心頭,黃鳳清趕緊起身道謝。 楊壽光憔悴的麵龐上露出一絲笑意:“去京城考出一個好成績來,你放心,這股賊子亂不了多久,官府一定在開春之前把這股賊人趕出唐洲,讓我們南邊的士子可以順順利利的進京趕考。” “謝過中丞大人!”黃鳳清心潮澎湃,他再看向這位唐洲巡撫時眼中充滿了熾熱,這一刻他也由衷的相信唐洲有這麼一位父母官在,平安祥和的日子指日可待。 楊壽光拍拍黃鳳清的肩膀,笑道:“前方戰事緊急,本官就不多留你了,你就暫且住在城內,隻管好好復習功課就是。” 告別了楊壽光,黃鳳清從唐洲巡撫走出來,發現李漢刀已經在門口等候。 兩人沉默著在大街上走著,天色已經昏暗,戰爭帶來的恐慌還彌漫在這座城市的上空,街道兩側家家緊閉門窗此時,一聲老鴉嘶啞的叫聲劃破了這片暗灰色的空間,讓這片城市顯得更加的死寂。 “漢刀。” “少爺。” 兩人幾乎同時說話。 兩人皆是一愣,互相對望了一眼。 還是黃鳳清先打破了沉默,他問道:“漢刀,今天的事情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李漢刀搖了搖頭:“講心裡話少爺,屬下不怨你,你做的沒錯。屬下….屬下隻是,憋屈。” 李漢刀側過頭去看了一眼黃鳳清,抓了一下頭發,抽出片刻坦言道:“其實少爺,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比我還厭惡那個姓周的,當時形勢擺在那裡,別人手裡有刀,而且都是官府的人,今天要不是你攔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黃鳳清白了一眼他,沒好氣道:“知道就好,你今天要是和他們抬杠下去,我們沒能死在那個鶴王手裡,恐怕會冤死在這幫兵痞的刀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是。”李漢刀撓了撓頭,心裡十分慚愧。 又是一陣沉默。 “我向你保證。”黃鳳清抬起頭看向漆黑一片的天空,吐出一口白霧翻湧的冷氣,此時他的語氣莫名的冷冽。 漸漸黑下來的夜色中,李漢刀看不清黃鳳清望向天空的眼睛,可是耳邊輕輕浮起的話語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黃鳳清說:“這幫兵痞,會得到報應的。” 很快他們就走到了目的地,這次他們住到了唐洲城內一個小官驛。 聽林平之說,這次他們回到唐洲城就被安排了住處,官府裡的人說這是方便隨時傳喚問話。而黃鳳清去巡撫衙門的時候,季三也出去打聽了一番,此時的唐洲城裡的各大小驛站,都住滿了東邊跑過來的官員。 林平之告訴黃鳳清,他們抓到的五個反賊被關進了唐洲守備監獄,由京城來的提刑司太監親自提審,說是楊蜀錦從前麵帶了話過來,要求二十四小時內必須讓這十個反賊開口。 經過這一天的折騰,黃鳳清疲憊到了極點,吃完晚飯匆匆洗了個澡,換上一件乾凈整潔的衣服後,他就回到自己房間裡倒頭大睡。 這一夜的唐洲城格外的寂靜,異於往日的燈火通明,誰都知道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三更時,一道黑影悄悄潛入小驛站,這道黑衣十分迅捷又輕盈,他進來時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沒有驚動任何人,更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就連打開黃鳳清的房門時,也未讓木門發出一點聲響,這道黑影悄悄進門後,反手把門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