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登上了城樓,在他們身後許多進士也自發地跟了上來,三位師兄登高望遠,他們豈甘落後?一時間,聚賢樓的第九層上站滿了登高望遠的才子。 是時間,夕陽西下,遠處的那輪紅日與天際的晚霞和春江的江水連為一體,這氣勢磅礴的畫幕上,唯有南飛的候鳥和江中的漁船做點綴。 眾人如癡如醉。 楊一諍馬上不喘了,這種納山河浩然之氣入胸壑,如吸收天地之靈韻潤養百骸,一股胸臆充斥他的內心:“春江…” 於文雍趕緊捂住了他的嘴巴。 黃鳳清看著二人,放聲而笑。 “嵩陽兄這是作何?”楊一諍惱道。 黃鳳清笑道:“還不是怕你隨口一句,招來一場唇槍舌劍!” 於文雍也笑道:“謹言兄,你得謝謝我,你若剛才即興一首,後麵的師弟們豈會放過你?我和鳳清兄今日可不想再戰!” 楊一諍看著身後一道道如刀劍雪亮的目光,頓時明白了於文雍的用心,不禁一陣後怕感慨道:“多謝嵩陽兄。” 這時,一個中官對人群道:“諸位相公,皇上龍駕離宮了,還請諸位下樓靜候!” 眾人魚貫下樓,靜立聚賢樓下迎候皇駕。 莫約過了三刻,餘輝盡而星河升時,皇帝的龍駕終於到了聚賢樓。 所有人都跪地迎駕,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今日乃國家大典,趙泰極身著大黃四團龍袍,頭戴鑲珠翼善冠,在兩名中官的攙扶下,緩緩登上聚賢樓的臺座,而後轉身俯瞰眾人。 在他身後,太子趙雪均,秦王趙雪清,領著丞相李殊弦、太宰陳弘禮等重臣魚貫登臺,在皇帝身後站定。 趙泰極俯瞰眾人笑道:“眾愛卿平身!” 眾人山呼:“謝陛下!” 趙泰極看向臺下笑問:“本朝的三鼎甲何在?” 黃鳳清、於文雍、楊一諍從人群中走出,走到趙泰極麵前的階下。 趙泰極道:“青年俊彥,國家之福,賜酒!” 立刻有三名中官用金樽斟了三杯酒端到三人麵前,三人趕緊接過。 趙泰極也斟了一杯酒,對三人道:“滿飲!” 說罷,率先一飲而盡。 三人趕緊一同飲下。 接著趙泰極又問:“本朝武狀元何在?” 高大的項荊奴站到了禦前:“臣見過陛下!” 趙泰極笑道:“項荊奴是吧?你和你先祖一樣英武,項王之福,國家之福!賜酒!” 中官又給趙泰極和項荊奴斟了酒,兩人一飲而盡。 緊接著,這裡所有的內侍給在場的每一位文武進士都斟了一杯酒,趙泰極舉杯道:“大炎永昌!” “萬歲!” 眾人山呼,而後皆一飲而盡! 趙泰極傳令道:“起宴,歌舞!” 剎那間,聚賢樓歌舞升平,樂聲不知從何而起,但見一隊隊舞女從聚賢樓的四麵八方湧來,她們隨歌而舞,翩然若仙。江麵上也亮起千盞船燈,遠遠望去,宛若星河倒懸,墜夢仙境,而這時江中正對聚賢樓的一艘大船上放起了煙花,五顏六色的煙火在比聚賢樓還高的天空上華麗綻放,江水倒映著絢爛的煙花,看得眾人如癡如醉。 這真的是太平盛世嗎? 看著這盛世之象,黃鳳清突然有些恍惚,他想起了路過唐洲時看到的景象,舉家南奔的百姓、路邊餓死凍死的老幼、換不到馬卻毅然赴死的士兵、被當做替罪羊的楊壽光,自己看到的真的是盛世嗎? 他不知道的,這裡還有一個人,看著這番景象也是滿心酸楚。 項荊奴暗自握緊了拳頭,他耳畔浮響起了去歲臘月叔叔項翰作的詩。 “斯年鬢白添新愁,半生金戈業難休。琵琶玉珠聲聲碎,卻道羌笛類弦音。” 倘若人間果真是這番盛世之象,那何來西北連年征戰,何來瀚洲百姓家家掛刀? 若戶部真有錢布置這般場景,又為何苛扣瀚洲三十萬兩白銀的軍餉? 就在這時,一個個中官端著各式的菜肴美酒進入大殿,雲鶴來站在帝側高呼:“開宴!請諸位落座!” 大殿左右兩側各擺了六十張桌,自古以右為尊,又以文製武,文臣和文進士們坐到了右側的座位上,武將和武進士們坐到了左側的座位上。宮廷宴會極為考究,誰坐哪裡都是事先定好的,每個人都找著自己的位置落座。 嚴浩和項荊奴都是文武雙修,且中了進士,所不同者嚴浩坐在文官這一桌,緣由自然是以文為尊,而項荊奴是坐在武將那一側,畢竟是當朝武狀元,有宴引武進士之責。 黃鳳清提起下擺準備領著眾文進士拾級而上,進入那大殿之中尋找自己的位置,就在這時,一隻中年略帶老年斑的手張開在他麵前。 “李閣老!”黃鳳清驚呼。 那伸手在他麵前的人居然是李殊弦! 李殊弦微笑地看著黃鳳清,眼中滿是慈藹:“來!” 黃鳳清趕緊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中,任由李殊弦拉著自己的手向前走去。 所有人看著這一幕都驚在原地,一時間喧鬧的大殿安靜了不少。 李殊弦旁若無人,拉著黃鳳清的手緩緩登上臺座,走進大殿。 李殊弦慈藹道:“鳳清,可是還未曾表字?” 黃鳳清回道:“稟閣老,學生確未表字。” 李殊弦笑嗬嗬道:“老夫聽說你父親黃翰文前半生沒能生出兒子,一直到了五十歲才生下了你,因為老來得子,對你疼愛有加,希望你能長壽,所以一直沒給你表字,對嗎?” 黃鳳清點頭道:“確是如此。” “嗯。”李殊弦又問道:“你這個鳳清二字,你父親可是取雛鳳清於老鳳聲之意?” 黃鳳清有些動容,趕緊回道:“稟閣老,學生此名,正是個意思。”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大殿右側的最前麵一桌,李殊弦在主位上坐了下來,滿目慈愛地看著他:“鳳清,前些日子老夫深夜審閱會試的考卷,到底是年紀大了,看到三更時已是兩眼昏昏,垂垂欲睡,但卻看到一有人試卷時,頓時精神煥發,大夢初醒。” 黃鳳清心中一動。 李殊弦拉著他的手笑道:“正是你的試卷!” 說到這裡,黃鳳清豈能聽不懂。 果然李殊弦就是自己的座師! 沒有猶豫,也沒有過多的驚訝,黃鳳清退後一步,撩起下擺在李殊弦麵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弟子黃鳳清,拜見恩師!” 李殊弦笑而扶須:“嗬嗬,好好好!” 隨侍的中官給黃鳳清端來一盞茶,黃鳳清雙手將茶舉過頭頂:“請老師喝茶!” “好!”李殊弦接過茶喝了一口,對他笑道:“你今年二十歲,大婚後又過了科場,可以加冠入世了,你今日拜老夫為師,老夫就給你表個字吧。” 說著,李殊弦從懷裡拿出一張折的方方正正的紙箋,遞給黃鳳清。 黃鳳清雙手接過信箋,他雙眼微紅,喉嚨也有點哽咽,他之前一直揣度自己拜了李殊弦為師後的各種場景,卻沒想到是如此的恩遇。 父親賜名,老師賜字,這是自己無以為報的,之前心中對李殊弦所有的猜忌頃刻間一掃而盡,此刻他心裡隻有對老師無限的感恩。 他捧著信箋又在李殊弦跟前磕了個頭,而後緩緩打開信紙箋。 隻見紙箋上寫著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鉉錚。” 黃鳳清見到這兩個字一下子就紅了眼眶了,他也是學富五車之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怎能不了解這兩個字中深刻含義。 隻聽李殊弦道:“鉉者,舉鼎之具也,易謂之鉉,禮謂之鼎。為師送你這個‘鉉’字,是希望你以後能成為國之肱骨,舉鼎之臣。” 黃鳳清俯首道:“是!” 李殊弦笑道:“鼎有千斤重,這個‘鉉’可不好當,你可有信心?” 黃鳳清抬起頭,正色道:“老師不是也舉起來了嗎?有老師教我,我也一定可以舉起來。” “好!”李殊弦麵龐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第二個字‘錚’。錚者,金聲也,日後步入朝堂,你要如黃鐘大呂一般錚錚有聲,要恪守本心,做一個錚臣。” 名以正體,字以表德。 黃鳳清再拜:“老師放心,學生定不會辜負這兩個字!” 此時此刻整個大殿中,‘拜見恩師’的呼聲此起彼伏,文進士們都在這裡拜認了自己的座師,黃鳳清同一桌上,於文雍拜在了太宰陳弘禮的座下,楊一諍拜在了祭酒溫衡座下,他們三鼎甲與自己的恩師同桌享宴。 趙泰極微笑的看著大殿中的一切,這一幕他安心,他對侍立在禦前的太子趙雪均道:“太子,朕教你。” 趙雪均趕緊趨步上前,躬身靜聽:“父皇!” 趙泰極指著大殿中的眾人道:“待朕百年,你繼了位後,可以平庸,可以不賢,可以沒有治國的才能,但切記,一定要善待他們。” 趙泰極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萬古不變的是我趙家人,他們才是我大炎源源不斷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