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奉溫煦接管唐洲城後,他征調了上萬名城裡的青壯開山采石頭加固城墻,兩個月內唐洲城的城墻由原來的六丈加高到了八丈,戰事緊急,戰端一觸即發,唐洲裡的青壯緊急征服的勞役苦不堪言,兩個月以來已經有好多人累死在了城墻上,苛政直追暴政。 唐洲城臬司衙門。 奉溫煦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來到這裡,此時已經是黃昏,遠處的夕陽在天空隻剩下淡淡的一抹火紅,他心中暗嘆一聲,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個這樣的黃昏可以渡過。 唐洲城內該部署的他都已經部署好了,五雷教的災民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唐洲城也沒有時間了,今天事情必定要做個了斷! 想到這裡他收斂了思緒,冷冷的掃視了一遍堂下所有臬司衙門當差的官員,最後把目光停在了早已是噤若寒蟬的按察使何椿身上:“何大人,本堂是要治你瀆職之罪了!” 何椿就差哭出來:“國公爺容稟報!東洲一案牽連頗深,下官從楊壽光嘴裡就挖出這點東西,所有線索都停在了嚴彰阿嚴大人身上,您老又不讓我們去問嚴大人,這叫下官怎麼追查下去?” 奉溫煦厲聲道:“審問楊壽光本官又不是不準你上刑,為何不動刑?是你有意包庇他還是你在瀆職?” 何椿挺著身子,低著頭答道:“卑職並未包庇楊壽光,隻是朝廷有明文規定,朝廷四品以上官員的刑訊都要經過刑部的核準,還請國公爺明察。” 奉溫煦看著他,過了許久才輕嘆黯然道:“本堂知道,楊壽光主政唐洲十餘年,你們多少還念著他的情的。但我提醒你們,你們吃的不是他楊壽光的飯碗,你們吃的是大炎朝的俸祿,楊壽光無論是有功還是有過不是你們該在這個時候和本堂理論的事情,反賊幾十萬大軍就在唐洲城腳下,他嘴裡可能有唐洲城的一線生機,孰輕孰重你們知否?” 說到這裡,他心裡驀地湧上了一股透徹的心寒,他強掩著眼中的失望,依舊滿目的期許看著何椿和堂下的一眾官員。 來到唐洲幾個月他已經多次向朝廷請旨審訊嚴彰阿,可是每一封奏疏都如石沉大海,他知道自己雖貴為欽差,可依舊無權抓捕嚴彰阿,就算自己一怒之下抓了嚴彰阿,這位兩洲總督也不會回答任何問題,不為什麼,隻因不屑。 奉溫煦蔭蒙祖德世襲了定國公,可貴為國公嚴彰阿依舊不把他放在眼裡,為何?因為嚴彰阿才是真正的皇親國戚,當今天子的表兄,當今太後的親外甥!大炎朝以孝治天下,沒有太後的懿旨,天子都不敢動他。 聽著奉溫煦如此推心置腹的話,何椿心頭一熱,他抬起頭看向奉溫煦道:“國公爺,欽案審到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嚴彰阿嚴大人,您老方才說楊壽光的嘴裡或許還有拯救唐洲城的一線生機,但嚴彰阿呢?所有線索都指向了他,他知道的肯定不比楊壽光少,屬下們不明白,是嚴彰阿把東洲丟的,為什麼他隻是軟禁而楊大人關了大牢?” 這就問的很敏感了,這幾個問題已經戳到了這個案子最深的隱處,現在何椿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如此坦誠的問出這個問題,奉溫煦當然不好說出實情,他隻得道:“何大人,有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審問好楊壽光和李鶴忠,就是你對朝廷最大的忠誠。” “昭然若揭的事情,為何國公爺要用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來搪塞下官。”何椿今天一反常態的恭順,竟然公然和身為國公兼欽差的奉溫煦頂了起來,他一臉正色的對奉溫煦道:“誰都知道嚴彰阿的嚴和嚴太後的‘嚴’字是一個字,國事糜爛至此,身為天子的母親,竟不顧天下蒼生倒懸水火,依舊要包庇引得天下大亂的罪魁禍首,國公爺,公義自在人心,你教我們這樣做,就是所謂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嗎?” “住口!”奉溫煦抄起麵前的驚堂木,狠狠的拍在桌麵上,他怒斥道:“何椿,我大炎朝以孝治天下,嚴彰阿縱然罪該萬死也不該是你我這樣的臣子在這裡妄議的,皇上自有聖斷,我大炎朝舉國上下供奉一個君父,君父隻有一個母親,你一腔憤慨中傷了太後,置自己於不忠,置皇上於不孝,你又於心何忍?” 奉溫煦性情一向溫和,平日待人待事十分慈恕,可何椿剛才的言語已經觸了大忌,已經觸了他的逆鱗,他的眼中此時已經升起一股肅殺:“你的罪我還沒有問你!你身為唐洲按察使管著一洲的刑名,審訊罪犯本就是你的分內之職,自從交給你審訊東洲大案起已經兩月有餘,時至今日案情毫無進展,本堂這就向朝廷請旨治你的瀆職之罪,這段時間這裡用不著你了,你領著你臬司衙門的兵丁上城駐防去。” 何椿如此近乎歇斯底裡又赤誠無遺的坦白被奉溫煦澆了這一盆冷水,一時間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從腹腔深處吐出一口幽長的濁氣,再次看向奉溫煦的時候眼中已經是一片灰暗,這位國公爺說出這樣的話,何椿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經到此為止了,也知道自己多說無益,就不再多言,向奉溫煦一揖後轉身離去。 奉溫煦冷冽的目光在何椿離去後漸漸緩和了下來,再次望向門外時已經露出了掩飾不住的哀傷,他無聲的嘆息了一聲,看向臺下一眾低頭默立的官員心中又激起了一絲血氣,憤怒使然,他提高了聲調大聲道:“去大牢,本堂要親自提審楊壽光。” 唐洲大牢就在主管刑名的臬司衙門底地下,因是地下大牢,此地常年不見陽光陰潮至極密不透風,加上關押在這裡的罪犯吃喝拉撒都隻能在獨自的囚牢中完成,老鼠百蟄更是猖獗的如過街橫行,大牢裡的惡臭可想而知。 但楊壽光畢竟曾任封疆,官員犯了過錯下獄與普通罪犯的待遇有著天壤之別,原因不過其他,同朝為官,今日你下獄我怎麼對你,往後我若不幸有了這麼一天別人也就怎麼對我。如楊壽光這一級的大員,即便是下了獄也有單獨的牢房,不戴刑具,除了沒有自由,其他生活起居也與日常無二。 楊壽光的牢房門是關著的,他在裡麵看不到外麵的情景,外麵的人卻可以站在專用的階梯上從墻上兩米高的窗子裡看他。奉溫煦對旁邊的獄卒道:“給他戴上刑具,押到刑房。” “是!”兩個獄卒應了一聲,提著沉重的枷鎖沖進了牢房。 楊壽光被兩個獄卒幾乎是提到了刑房,等他腳觸及了地麵,兩個獄卒一鬆手,近百斤的枷鎖一下子就把他壓跪在了地上。 楊壽光雙手撐著地麵,就憑今日自己這般待遇,他就知道來提審自己的定不是何椿,他頂著脖子上沉重的枷鎖艱難的抬起頭看去,就見到大堂正中端坐著正襟危坐的奉溫煦,大牢裡的光源隻有燭光,案上兩盞微弱燭光照在奉溫煦冷冽的臉上看上去森然可怖,儼如地獄閻羅。 “哈哈哈哈哈哈…” 趴跪在地上的楊壽光突然發出一陣歇斯底裡的狂笑,他抬頭看向奉溫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道:“國公爺,事情已經發展到這般地步了嗎?” 奉溫煦被他的癲狂激的一陣惱怒,猛拍了一下驚堂木,沉聲反問道:“你說的什麼已經發展到什麼地步?說清楚!” 楊壽光抬頭不得,重壓之下隻能趴在地上與奉溫煦對話,卻兀自念了一首詩:“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報君黃金臺上意,國公爺,你準備好了提攜玉龍為君死了嗎?” 奉溫煦此時終於領教到了楊壽光的厲害,在這大牢裡閉塞了兩個月,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間他就能推斷出外麵發生了什麼,他心中不由得掀起驚濤駭浪,沉默了片刻答道:“你既然問了,那我就告訴你,本堂祖上封了定國公,爵位與國同壽,大炎朝的黃金臺上世世代代都有我奉家的一席之地,我豈能不提攜玉龍為君死?” “國公爺這番話讓革員欽佩。”楊壽光被枷鎖壓著顯然是十分吃力,他咬著牙和奉溫煦對話:“國公爺的大義凜然革員無話可說,可是國公爺別忘了,你們奉家的爵位既然能與國同壽,那也必定是要與國俱亡,大炎開國至今已經歷經九帝,走了整整三代人的下坡路,我楊壽光這樣的官你們殺了一個還有一個,但殺了我你們也喂不飽東洲百萬饑民,更止不了連年下坡的國運。” 奉溫煦沉默了,聽了楊壽光的一番話他腦子裡一陣空白,今天他已經是第二次聽到如此犯忌諱的話,可與方才的暴怒不同,回過神來的他卻出奇的冷靜,他對在旁邊記錄問話的書辦道:“這幾句話就不用記錄了,把剛才的審卷燒了,然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