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激進、反對、天然與緩和(1 / 1)

雪峰的下山路不是特別好走,因為手裡缺少登山工具,為了保障安全,在遇到一些斷崖或峭壁時,針葉和莉莉絲還得繞路,這拉長了他們下山的時間。當然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按照穿梭機上常規的應急食品配給,針葉和莉莉絲最多能吃5天,他們必須在5天之內找到新的食物來源,但在這種冰天雪地裡找食物無異於徒手登天。這怪不了穿梭機的常規設定,一般在穿梭機突發意外墜毀事件時,其母艦隊的救援時間一般不會超過24個小時,就算是稍微遠一些的本恒星係的星環對其進行施救,一般也不會超過3天。   時間來到第3天晚上,按照RI的5公裡極限探索範圍,針葉依舊沒有看到雪線邊界。好在傍晚時,他們發現了一處巖壁背後的石坳,空間雖然不大,但總好過在臨時刨出的雪洞裡過夜。針葉和莉莉絲趁著日落前找來一些枯樹枝,在這處石坳內點起了一堆篝火,第4行星表麵稀薄的氧氣使火焰無法燃得太旺,但摘下應急頭盔後,那種火光照耀在臉上的感覺,多少讓二人感到些區別於高分子宇航服保暖效果的親切感。   這三天來,莉莉絲的情緒一直都不太高,考慮到她腳腕上的挫傷,針葉一直強撐著精神為她打氣。此時溫暖的火焰將石坳的四壁映照成溫暖的橘紅色,這讓針葉不禁想起比鄰星環的家裡,每到冬天時壁爐內隨著暖意散發出來的家的溫馨。   針葉喃喃道:   “你說,獵戶臂的恒星環是不是都被敵人摧毀了?”   莉莉絲呆望著羸弱的火光,不知是沒將針葉的問話聽進耳朵裡,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半天沒發出一點響聲。針葉此時渴望得到安慰,但他更明白莉莉絲這幾天承受的心理負擔要比自己大太多,於是便話鋒一轉,說道:   “莉莉絲,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反正我是看到了。在我被彈出穿梭機座艙時,我看見那架爆炸的穿梭機下方有兩個黃黑相間的救生球。我估計他們還活著,正像我們一樣絕地求生呢。”   莉莉絲依舊把腦袋埋在拱起的雙膝裡,先前被汗水浸濕的齊肩短發被篝火烘乾後,變得蓬鬆且邋遢,這讓針葉想起一個多月前,二人在夢幻城的酒店裡相見時,她那順滑的短發輕撫在自己身體上的感覺。針葉覺得自己剛剛起的這個話題好像很蠢,莉莉絲此時正沉浸在因指揮失當而造成的全軍覆沒裡,現在拿幸存者來轉移話題,豈不是更加加深她的罪惡感嘛!於是,便又換了個話題說道:   “我記得我們上次來這裡視察分子炮工程時,地麵的工程負責人用行星上的本土野味招待我們。等下了雪線,我抓些野味來烤給你吃怎麼樣?”   說完這句話,針葉更後悔了。為了不至於餓死在雪山上,他將原本雙人5天的食物配給硬生生給掰成了雙人9天的分量,二人現在本就食不果腹,在這個時候談美食,隻會讓自己更餓。不過,莉莉絲好像並沒有興趣反對針葉這個不合時宜的話題,她依舊低頭不語。   “我覺得……”   針葉剛準備起頭再換個話題,緩解一下當前尷尬的氣氛,就被莉莉絲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她已然將頭埋在膝蓋裡,說道:   “放心吧!你母親還活著,隻是你再也回不了比鄰星環的那個家了。”   莉莉絲終於說話了,但她的話卻像一把柔軟且鋒利的刀子,一擊紮進針葉身體裡半天後,他才感覺到疼痛。心底原本蕩漾著的藍色悲傷,慢慢開始變的火紅,他不動聲色的問道:   “為什麼這樣說?”   莉莉絲終於把頭從膝蓋中間緩緩抬起,這個年代的人受益於意識空間傳送技術,即使是八九百歲的老人,也很難在他們的臉上看見皺紋。也許是因為這三天的雪山疾行,也許是因為連日來巨大的精神壓力,除了額頭、眉間和眼角的皺紋外,針葉還發現莉莉絲多出了許多白發。   “他們許諾過,他們很守信用。不過,鐵樺副防長是強硬派,他隻怕是兇多吉少了。”   針葉終於按捺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來,沖著莉莉絲低吼道:   “你怎麼知道這些?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   莉莉絲沒有抬頭,依舊呆呆的望向麵前羸弱的火光,淡淡的說道:   “我嗎?嗬……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是蒂加登星環的名門後裔?是被人類社會同化的蜥蜴人?是聯盟的艦隊指揮官?是害近3萬名艦隊船員和10萬名b3星環守備軍殞命的罪魁禍首?是被感召卻不願服從的叛逆者?是明明做好準備迎接現實,卻到現在也接受不了一切的膽小鬼?”   針葉被莉莉絲的一連串反問攪得一頭霧水,雖不能完全聽懂她這些話的意思,卻也抓住了其中幾個關鍵詞。針葉正準備提聲詢問,卻見莉莉絲伸手去摸腰間的激光槍,他見狀慌忙向後退了兩步,昨天背著腿腳不便的莉莉絲爬一處險坡時,他腰間的配槍意外掉落懸崖,現在身無一件護身之物的他,在持槍的莉莉絲麵前沒有一點反抗的餘地。   “放心,罪孽深重的人是我,即使是死,該死的也是我。”莉莉絲說話間已將手裡的激光槍扔到針葉麵前,說道,“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沒想明白,在這場戰爭中我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不如你幫我想想吧!如果你覺得我應該為這場獵戶臂的浩劫付出代價,就請你不要有任何猶豫,射殺我。”   針葉將信將疑地拾起槍,激活槍側麵的顯示窗看了看,發現能量還有98%,這些能量足夠擊毀一架沒有強核力場護盾的小型偵察機。莉莉絲的話幾乎肯定了其與反抗軍之間有關係,若是換了別人,針葉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舉槍逼問原委。可麵前的人是莉莉絲,她不僅是自己的戀人,在兩場戰鬥中,她竭盡全力保護艦隊與敵作戰。針葉作為艦隊的紀檢長官,全程將兩場戰鬥看在眼裡,雖然第二場戰鬥失敗了,但在整個過程中,莉莉絲的指揮和操作沒有半點嫌疑。針葉實在想不通,一名優秀的聯盟艦隊指揮官會與反抗軍有什麼聯係。他拾起地上的激光槍,將其別入自己腰間,然後表情凝重地淡淡問道:   “你是誰?”   “前獵戶臂武裝部作戰委員會無畏者艦隊指揮官莉莉絲。”莉莉絲對答道。   針葉以盤問的口吻說道:   “我是指你的其他身份。”   莉莉絲毫無保留道:   “25年前,感召降臨了我。”   針葉的盤問依舊麵無表情,說道:   “感召是什麼?跟反抗軍有關嗎?”   “我很難向你解釋清楚什麼是感召,那是一種中性的意識,你可以把他理解成一種更高的生命形態。他對聯盟沒有敵意,所謂的反抗軍隻是感召意誌下的產物之一而已。”   莉莉絲的回答雖然搞得針葉一頭霧水,但他卻沒有過分表達自己的疑惑,這是盤問者的基本素質。   “好吧!我們一個一個來,先從簡單的開始吧。聽你剛剛的陳述,反抗軍還有同盟組織是嗎?他們是誰?從哪裡來?”   莉莉絲回道:   “反抗軍就在聯盟內部,他們可能是一名普通的列兵,也可能是作戰委員會的高層,可能是平民,也可能是某個恒星環的政客。至於你問的其他同盟組織,據我所知,沒有。雖然受到感知的聯盟居民數量非常龐大,但大家的自由意識在受到感召後,會衍生出不同的派別,被稱為反抗軍的激進派隻是其中一派。”   針葉直擊要害的問道:   “激進派!你有他們的名單嗎?能給我一份嗎?”   莉莉絲回道:   “隻有很小的一部分,不過,現在這份名單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針葉想起第二次戰鬥前,小葉子對莉莉絲備份意識的排查結果,想必那份名單就藏在她意識海的隱域裡。針葉不動聲色地問道:   “為什麼這麼說?”   莉莉絲斬釘截鐵道:   “因為他們都死了。”   針葉問道:   “死?你是指意識消亡嗎?可他們打贏了這場戰爭。”   莉莉絲說道:   “在被感召前,你可以將我說的死,理解成為意識的消亡。至於你說的他們打贏了戰爭,這與他們的死沒有任何關係。”   莉莉絲的回答很繞口,針葉化繁就簡道:   “我還是想看看那份名單。”   莉莉絲說道:   “我可以傳給你。不過,要整理意識海內的記憶資料,需要用到個人AI,等這場恒星風暴過去後,我會讓夜梟整理好名單傳給你。不過,我建議你在被感召前先不要看這份名單,不然你會崩潰的。”   針葉沒想到莉莉絲會答應的這麼爽快,全然沒有顧及她的勸告。他緊接著又問道:   “跟我講講你剛剛說的你們的派別吧!你是哪一派?”   莉莉絲沒有正麵回答針葉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你為什麼不繼續追問我,什麼是感召?而是揪著這些衍生物不放?畢竟那是源頭啊!”   針葉冷靜道:   “跟這些宗教般的東西比起來,我對你們的組織架構更感興趣,畢竟你們的行為對聯盟構成了實質性的危害。”   莉莉絲無奈地笑道:   “看來是我交代得太直白了,你已經用不著從我的動機來探查整個事件的真相了。”   針葉依舊立場堅定的說道:   “說說你們的派別。”   莉莉絲說道:   “雖沒有明言,但在我看來感召的降臨並不是隨機的,那些意誌堅定卻又心存疑惑的人更容易獲得感召的降臨……”   針葉覺得莉莉絲這是在諷刺自己意誌軟弱,便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的話頭,說道:   “我現在不想聽你對這種宗教的理解,請告訴我你們的組織架構。”   莉莉絲停頓了幾秒,說道:   “對不起。你所謂的組織架構是一種受權力製約的組織形式,而我所謂的派別則並不受任何權力製約。兩個被感召者隻要有共同的誌向或目標,即可成為一個派別。”   針葉對莉莉絲的解釋感到非常不解,問道:   “開什麼玩笑,能夠組織如此規模的戰鬥,怎麼可能沒有權力製約。”   莉莉絲說道:   “你是說我們剛剛經歷那場戰鬥,還是指發生在整個獵戶臂的這場戰爭?”   針葉不想被莉莉絲牽著鼻子走,反問道:   “剛剛那場戰鬥怎麼樣?整個獵戶臂的這場戰役又如何?”   “嗬……”莉莉絲冷哼了一聲,回道,“也許你不相信,這場覆蓋整個獵戶臂所有艦隊和恒星環的戰役指揮者不超過11個人,他們是激進派。”   針葉強忍著心中的好奇心,冷靜的問道:   “好!就先從你說的激進派講起。”   莉莉絲閉上雙眼做了個深呼吸,仿佛是在回溯塵封了很多年的記憶。   “我曾是一名激進派,我想用我的方式結束獵戶臂星際聯盟越來越激進、越來越混亂的擴張和統治方式,於是在20年前,我主動接近你,希望有機會接近你父親鐵樺副防長,並伺機暗殺他。”   莉莉絲語出驚人,這不禁讓針葉心中的憤怒燃到了嗓子眼,他拚命的按捺著胸中的怒火強裝著鎮定,可怒火依舊沖亂了他的邏輯,他本應問為什麼要刺殺鐵樺副防長,卻問道:   “為什麼後來又放棄了?”   莉莉絲說道:   “因為我後來發現憑我的個人能力,即使你把我以女朋友的身份帶到比鄰星環的家裡,我也殺不了他。那時我還在機要部工作,接觸了太多機密文件後,我發現鐵樺副防長雖然是鷹派第一人,但他一個人的生死並不能從根本上撼動聯盟陳舊腐朽的擴張統治模式。於是我放棄了。”   莉莉絲的回答倒是歪打正著的回答了針葉本該問的問題。   針葉緊接著又問了一個跑偏的問題,他問道:   “一個月前你為什麼再次接近我?”   莉莉絲抬頭望向針葉的雙眼,雖然對麵的眼神依舊強裝鎮定和冷酷,但莉莉絲的眼神裡卻散發著無盡的溫柔,她想起那晚生死危機之時,麵前這名正在拷問他的男子對自己舍生相救的場景,隻是他那時來不及更新備份意識,對那一切毫無印象罷了。   莉莉絲說道:   “因為你們抓了石棱中校。”   針葉奇怪道:   “我記得你說他是你的同期生?”   莉莉絲回道:   “不,那是我當時拿來搪塞你的理由。我雖從未見過他,但當我從其他反對派那裡得知他被抓時,便猜到一旦聯盟對他的意識進行挖掘,終結之戰就會開始,會死很多人。當時我能想到的解決辦法是綁架你,用你換石棱,規避這場戰爭。”   針葉此時覺得自己很可悲,一名花花公子因為一名叛逃者而產生了此生忠於一人的想法,到頭來自己卻是這名叛逃者的綁架對象,胸中的憤怒此時變成了滿腔的自嘲,這洶湧的自嘲終於讓他問對了下一個問題。   “反對派?他們跟你們激進派是什麼關係?”   莉莉絲眼中的柔情消散了,她避開針葉那充斥著復雜情感的目光,將臉重新朝向羸弱的火堆,向火堆裡丟進一根乾柴後,說道:   “被感召者們雖然有派別之分,但這些派別都是被感召者們根據自己的意誌自然站隊形成的,我們中間沒有明顯的界線區分,可能你昨天還是激進派的毀滅者,昨晚經歷了某些改變你想法的重要變故後,第二天就變成就會尋找與激進派針尖對麥芒的反對派,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不同的派別行為方式雖然不同,但卻都以感召的終極目標為己任,相互之間不會過分乾擾其他派別的行動。”   針葉的下一個問題依舊精準,說道: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是反對派?接下來說說你們反對派吧!反對誰?怎麼反對?”   莉莉絲說道:   “反對派反對的是激進派,我們認為聯盟的擴張和統治手段雖然違背了感召的終極目標,但不應該用毀滅這種激進的方式終結聯盟。被感召者雖然數量龐大,但數量更加龐大的聯盟普通民眾是無辜的,他們的自由意識雖然會在1000歲後遵循物質與能量法則自然消亡,並回歸感召的終極目標,但我們這些同為自由意識地被感召者,不應該強行加速他們在物質世界的自然進程。所以,我們與他們正麵對抗,他們犧牲石棱中校,使其成為戰爭的導火索,我們便想方設法營救他。諸如此類。”   針葉冷笑道:   “你對所謂的反對派的詮釋雖然能勉強邏輯閉環,但我卻始終覺得有些牽強。在你的講述裡,激進派雖然手段激進,但卻有明確的目的,你所謂的反對派卻聽上去像是其對立麵,你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呢?”針葉覺得自己最後的問題落點容易引起歧義,又補充道,“不要用感召的終極目標來搪塞我,我是說你們的手段。激進派是毀滅,你們反對派呢?”   莉莉絲毫不猶豫地說道:   “統治!”   針葉說道:   “詳細地說一下。”   “還記得你父親的死對頭,鴿派領袖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嗎?”莉莉絲提到的這個人針葉一點都不陌生,他甚至有些喜歡這位溫和的鴿派領袖,盡管他不止一次在家裡聽見父親大罵他是個軟骨頭、毛毛蟲。針葉點了點頭後,莉莉絲繼續說道,“反對派的行為方式雖然看起來輕柔,但卻要比激進派的毀滅行為更加剛硬,我們相互之間扶持對方,在政治、軍事、經濟、科技甚至教育等領域獲得絕對的控製地位,甚至相互配合爭搶權力頂端為數不多的幾個巔峰席位。也許七八百年、也許一兩千年,我們終有一天會站在獵戶臂權力的頂峰,在我們的治理下,獵戶臂將以溫和的形式實現感召的終極目標。”   針葉從小耳濡目染政界的無可奈何和爾虞我詐,在他看來,莉莉絲這充滿美好願景的講述,就是個童話故事般的美好向往。在他的認知裡,政界從來都是充滿狡詐和欺騙的地方,這跟政治家們的初心沒有太大的關係,而是因為政界每天所要麵對的事,不是簡單地解決一件事再去解決下一件事,海量看似毫不相乾的事件錯綜復雜、相互糾纏,你不能因為某件事是正確的、正義的、該做的,而去侵犯另外一件正確的、正義的、該做的事的權益。很多看似陰險狡詐的政治家在初入政壇時,往往都懷著一顆救世濟民的初心,他們往往將所有的心力投入到事業中後,不知不覺就被逼迫變成自己當初厭惡的樣子。   見針葉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莉莉絲繼續說道:   “我不是你的哥哥梧桐,我蒂加登星環領袖後人的身份,也早已隨著外公的遠行而被聯盟遺忘了。截至3天前,我是一個在聯盟的政界和軍界中沒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小人物,以我200多歲的年輕年紀,你覺得我憑什麼能當上一個艦隊的指揮官,指揮近3萬人作戰。這都源自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的垂青,他將我們這些有激進派背景的年輕反對派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一方麵能夠在正麵與激進派對抗,另一方麵能為我們積攢政治資本,未來成為他的得力助手。”   聽完莉莉絲對反對派的描述後,針葉胸中的憤怒和自嘲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對麵前這位單純女孩兒的憐憫。站在她的角度換位思考,針葉甚至覺得激進派比反對派更加成熟,畢竟沒人能保證被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安排在重要位置上的年輕反對派們,不是他在政壇布下的棋子。   憐憫以及針葉對莉莉絲復雜的情愫,再次讓他把問題帶跑偏,他問道:   “我很好奇,是什麼事把你從一名現實的激進派變成一名理想主義的反對派。”   這本應是一個相對輕鬆的話題,不料針葉話音剛落,莉莉絲就流下了傷心的眼淚,久久說不出話來。見她哭得梨花帶雨,針葉本想上前安撫,但轉念一想二人此時的問詢關係,便繼續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靜靜等待她恢復情緒。   莉莉絲的哭泣沒有聲音,隻是靜靜地坐在火堆旁默默落淚。一陣寒風吹來,將二人臉上的暖意帶走不少,針葉忙拾了幾根乾柴丟進火堆裡,希望這微弱的暖意能將寒冷的空氣阻擋在石坳之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莉莉絲終於再次提聲說道:   “我在最叛逆的年紀時加入了激進派,那時我滿腦子都是如何毀掉狂妄的聯盟。媽媽每天晚上都會在蒂加登星環的小村莊裡,做好她秘製的噠噠果派等我回家,可我一次次讓她失望。那時的我很高傲,我認為被感召者都應該是激進派,感召的終極目標是所有宇宙宏觀生物的終點,狂妄的聯盟逆天而行就應該被毀滅。所以,我看不起我的母親。”   聽完莉莉絲這番話,針葉突然想起自己在調查她的備份意識時,小葉子告訴過自己,她的意識隱域可能與她的母親有關。針葉懷揣著好奇心,輕聲問道:   “你的媽媽是反對派嗎?”   莉莉絲說道:   “她是天然派。”   “天然派?”針葉回味起這個名字。   “對!天然派像他們的名字一樣天真、釋然地對待被感召者與聯盟之間的矛盾,他們與世無爭,隻求過好自己在物質世界的每一天,即使麵對至親的沖天怒火,他們也能淡然對其一笑而過。我甚至從來沒見過媽媽發脾氣。”   莉莉絲對她母親的描述,讓針葉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無論父親回家發多大的脾氣,無論父親怎麼訓斥自己這個玩世不恭的小兒子,母親永遠都是麵帶笑容的為自己說話。在他的記憶裡,母親好像真的從未發過脾氣。   “難道我的媽媽也是天然派?!一定是這樣,莉莉絲剛剛還說過,母親還活著,如若不然她怎麼知道從未與她謀過麵的母親還活著呢?!”   針葉心中想到這些後,不禁一陣後背發涼。他此時雖對莉莉絲多了幾分同情和憐憫,但依舊沒有放下戒備,便強撐著心中的驚慌問道:   “這樣不是挺好嗎?後來發生了什麼?”   莉莉絲說道:   “是啊!一切都挺好,可她就是在一切都挺好的狀態下,悄無聲息地走了。”   針葉擰著眉頭問道:   “走了?走去哪兒了?”   莉莉絲回答道:   “去了感召者那裡。”   麵對莉莉絲模糊的回答,針葉聯想起自己的母親,有些慌了。他的音量已經不像剛剛那樣穩健,就連音色也有些顫抖。   “感召者那裡是哪裡?”   莉莉絲的眼淚再次越過眼瞼的堤壩,洶湧地泛濫開來,她抽泣著說道:   “那天,我正在機要部的電梯間等電梯,媽媽給我發來一條信息,內容隻有兩個字:再見。我當時就有種不好的預感,便趕緊給她回消息,誰知那就是媽媽給我留下的最後兩個字。等我回到家時,她的身體已經僵硬了。我調取家用AI,想把媽媽的備份意識取出來,卻發現家用AI在媽媽給我發消息前就被她格式化了。她有心去往感召者那裡,任誰都攔不住。”   針葉怒罵道:   “可惡,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這種邪教危害社會。你告訴我,是什麼感召,感召的目的就是讓人去死嗎?”   莉莉絲依舊抽泣著,說道:   “感召隻是對終極目標進行陳述,並不會逼迫被感召者做什麼,他就像一道能映照出被感知者真實想法的光,被感召者的行為就是這道光映照下的影子,真實地反映出被感召者的心境。我想媽媽一定是對我失望透頂,她覺得物質世界已經沒什麼好留戀的了,所以才決定去往終極的目標,找我那早逝的父親去了。是我害死了媽媽……”   針葉怒火中燒,叫囂道:   “邪教,這就是邪教。這個邪教害死了你媽媽,你為什麼還要為他服務?”   莉莉絲抽泣著說道:   “我和其他天然派交流過,他們同情我的遭遇,並都認為媽媽隻是走錯了方向,真正的天然派應該是順其自然地走完一生,對任何事情都處變不驚,遵守自然的更替法則去往感召的終極目標,那才是對感召最大的尊敬。他們都認為,依媽媽的心性,應該選擇加入緩和派,用有限的自由意識去幫助和拯救更多的無辜者,他們還說,也許媽媽能成為緩和派的精神領袖。”   針葉依舊憤怒,咆哮道:   “不要為你的邪教辯解,我不相信一個勸人向死的邪教會去拯救什麼無辜者,即使有,其背後也有他不可告人的陰謀。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你的緩和派怎麼沒有去拯救那些慘死在無畏者艦隊上的船員們。又或者說,與我共同生活了一個多月的那3萬船員,都是你們反對派,他們已經做好準備為你們的邪教犧牲了?”   莉莉絲此時有些憤怒,她說道:   “不許你侮辱無辜者們,他們已經為獵戶臂的果因進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你的這番話是對他們的褻瀆。擴容前,我有176名船員,擴充後的艦隊成員有28916人,我對他們的身份進行過詳細的排查,絕沒有一名被感召者,至少沒有激進派和反對派,無論是什麼崗位,隻要有他們在,無畏者艦隊的戰鬥就不可能公正客觀。”   針葉緊抓住莉莉絲話中的細節,說道:   “難道就沒有天然派和緩和派嗎?”   莉莉絲委屈道:   “除了一個月前服役到期的溫斯特大校。”   針葉想起那位與他交接工作的老實巴交的溫斯特大校,那是個見誰都滿臉微笑的人,針葉曾惋惜過那位一眼就看得到人生盡頭的老大校,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會與這場席卷整個獵戶臂的戰爭扯上關係。   按照莉莉絲的描述,針葉猜測著溫斯特大校的派別,問道:   “他是天然派?”   莉莉絲解答道:   “不,他是緩和派。緩和派和天然派的行為特點極為相似,他們總是以一副天真樂觀的精神麵貌示人,有時候甚至表現得有些呆板和愚鈍。天然派的樂觀表現在與世無爭,緩和派的樂觀則更多地表現在樂於助人,他們不參與激進派、反對派和聯盟政府的明爭暗鬥,但他們積極地對待未來可能到來的戰亂,他們積極籌錢,以商業或慈善為偽裝,在各星環或恒星係部署民用飛船,希望在戰爭之後拯救更多的人。”   針葉早已將所謂的感召定義為邪教,他不相信在邪教的驅使下,所謂的緩和派會做什麼好事,便不屑地譏諷道:   “拯救自己的邪教教友,對未被殲滅的聯盟艦船進行絞殺嗎?”   麵對針葉的譏諷,莉莉絲克製著胸中的憤怒,說道:   “我覺得緩和派是被感召者最大的四大派別中,唯一能被稱之為天使的一派,無論是被感召者還是平民,即使是聯盟中最強硬的將士,他們會救助所看見的一切生命。”   針葉對這番話嗤之以鼻,莉莉絲的人生遭遇又讓他對其感到同情。他已在自己的潛意識裡,將感召定義為隱藏極深的狡詐的邪教,莉莉絲雖然有極佳的戰鬥指揮天賦,但在人情世故上,她單純地像個小女孩兒一樣。經過一番分析,針葉甚至推測出了這個邪教組織的幕後黑手。他自信地說道:   “如果我沒猜測的話,溫和的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應該就是你們的感召邪教組織的幕後黑手吧。”   莉莉絲輕聲嘲笑道:   “你為什麼會做這種猜測?”   麵對莉莉絲的嘲笑,針葉自信道:   “這很簡單,在政壇無論看似多麼不合理的結果,往往都被千絲萬縷的原因牽引著。想要看懂這中間的暗戰,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找到最終受益者,瓦解聯盟現行的激進行為方式,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鴿派的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我相信等一切都結束後,如果聯盟還在,他將會是整個獵戶臂的新任掌權者。”莉莉絲仍舊滿臉嘲笑的表情,為了掩飾內心的怯懦,針葉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希望他沒玩過頭,把整個獵戶臂全搭進去,不然他就要成光桿司令了。”   莉莉絲笑道:   “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一個可能會讓你失望的消息,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在第一輪戰鬥中死在了蝴蝶星團。他想用自己反對派領袖的身份,阻擋同為被感召者同胞的激進派,結果……你不知道這些很正常,因為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的陣亡是高度機密,隻有各艦隊和恒星環守備軍的指揮官知道他的死訊。”   針葉仍舊不願意否認自己的判斷,一番陰謀論的思索過後,他又問道:   “激進派領袖的後繼者是誰?”   莉莉絲回道:   “沒有後繼者。”   針葉不相信,追問道:   “這不可能,難道你們的組織沒有後續梯隊嗎?”   莉莉絲強調道:   “我說過,我們不是組織,我們是憑借自己的自由意識走在一起形成所謂的派別的。加入反對派時,沒有人告訴我反對派的領袖是誰,我是在後麵的接觸中逐步認可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的。”   針葉靈機一動,換了個思路問道:   “你曾是激進派,那麼你肯定知道激進派的領袖是誰?一個邪教兩個極端派別的領袖在左右兩極平衡所有人,反對派的領袖死了,激進派的領袖繼續暗中掌控全局。一定是這樣!等等。不不不……搞不好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還在某個秘密基地藏了個備份意識,他一定計劃著在某個特殊的時間復活,一定是這樣!快告訴我,激進派的領袖是誰?這個人一定是現在的幕後操縱者。”   莉莉絲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   “據我所知,激進派一共不到50人,這50人中沒有絕對的領袖,輪值十騎士是他們的決策機製。”   針葉自言自語道:   “十個人嗎?!這麼看來,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肯定還沒死,這十個人一定是邪教的影子政權,一定……”   “夠了!”莉莉絲打斷針葉的自言自語,厲聲道,“我本不想告訴你一些其他的事,因為以你現在的狀態,我不確定你是否能承受得了這些事帶給你的壓力。但現在看來,如果不打破你心中的陰謀論觀點,隻怕你會在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之前就先崩潰掉了。”   針葉望向莉莉絲,不安地問道:   “是……是什麼事?”   莉莉絲長出了一口氣,說道:   “你知道緩和派的精神領袖是誰嗎?”   針葉有種不好的預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怯生生地問道:   “是……是誰?”   莉莉絲長吸了一口氣,嘆道:   “哎……是你的母親,金特爾夫人!她和我媽媽一樣,本是一名天然派,她像天使一樣,把我從失去母親的痛苦和自責中拉出來後,毅然決然地投身到了緩和派。”   針葉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除了母親和父親的對立外,他還從莉莉絲的講述中,捕捉到一些猶如狂潮般的殘酷的猜測,他越是不敢往下想,思緒運轉的速度就越快,殘酷的真相在他的極力抗拒下變得越來越清晰。他終於被壓垮了,暴怒地大喊道:   “不可能!你騙我!不可能!我母親怎麼可能會殺害我父親,他們那麼恩愛,你一定是在騙我!”   莉莉絲想起身抱住針葉,安撫這頭暴怒的“猛獸”。可還沒等她觸碰到針葉的身體,他便抱著頭向石坳外沖了出去,莉莉絲顧不上腳上的挫傷傳來的隱隱的陣痛,也緊跟著沖了出去。   石坳內的隱隱火光,將洞口的皚皚白雪映照呈微弱的金黃色,此時狂暴的風雪早已隨寂靜的夜空隱隱睡去,隻剩下蕩漾的雪花邁著婉轉的步伐從天空飄落,應和著漫天星河的優美和絢麗。萬籟俱靜的雪穀中,傳出針葉歇斯底裡的嘶吼聲,那聲音就像遠古時代的化石燃料發動機一樣,撕扯著雪峰上厚厚的積雪,安靜的積雪時刻準備著幻化成萬馬奔騰的雪崩,淹沒這發出聲響的罪魁禍首。   莉莉絲從背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抱住針葉,她發現他的整個身體都在不停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