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針葉的RI聯通後，莉莉絲在視網膜上看到了他的健康指標，上麵顯示的是： 　　“體溫39.9°、心率121、血壓112/160。” 　　聯盟的應用科技幾經迭代後，納米級的生物機器人早已代替傳統的常規藥物，被廣泛運用在常規疾病的治療上。作為應急裝備，二人的兩個應急背包裡各配備有3顆生物抗毒藥丸。莉莉絲用煮化的雪水喂針葉喝下一顆藥丸後，便靜靜地守在他的身邊，用自己的RI緊盯著他的三項基礎健康指標。視野的右下角仍顯示著前獵戶臂的通用時刻，時間顯示為正午12點，但此時的石坳外仍然漆黑一片，第4行星的黑夜長達15個小時，據此推算，這裡的一天應該在30個小時以上。 　　針葉此時已經昏睡了5個小時，此時距離天亮還有七八個小時。莉莉絲也本想趁這個時間休息一會兒，但她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就全是針葉剛剛仰天長嘯的無助模樣。雖然心知他的身體在生物機器人的作用下，用不了多大一會兒就能恢復如初，但莉莉絲仍舊不敢睡去，就這麼靜靜地守在針葉的身邊。 　　三個小時過去後，針葉的體溫降到37°以下，心率和血壓也漸漸恢復到健康值。莉莉絲再也忍受不住山崩地裂般的困意，趴在針葉的身上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迷離的針葉感覺到一股不是那麼刺骨的冷風吹打在自己臉上，他微睜雙眼，斜看向石坳的門口，微弱的火光映照出一個模糊的人影。經過一係列的危機後，針葉已不像從前那般懶散，他的意識雖未完全清醒過來，身體的反射神經卻已驅使他的右手伸向腰間的激光槍。 　　來人身手敏捷，三兩步就來到針葉身前，俯身一手用力地撫住針葉拔槍的右手，一手伸出食指，在針葉的嘴巴前做了個輕聲的手勢。然後俯下身子，輕聲道： 　　“她很累，剛睡著，讓她多睡一會兒，別把她弄醒了。” 　　因為是背光，針葉看不清來人的臉，但這個聲音他聽了200多年，絕對不會認錯。他激動地小聲問道： 　　“哥哥？是你嗎？哥哥！” 　　來人鬆開雙手，將俯下的身體站直後，橘紅色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將其五官的棱角映照得清晰分明。針葉看清楚來人，心中頓時激動了起來，立刻就要張口喚來人的姓名，卻見那人再次做了個輕聲的手勢，向趴在針葉身上熟睡的莉莉絲看了看後，輕聲說道： 　　“我在外麵等了半天，見她睡熟後才敢進來。她照顧了你很久，已經很累了，就讓她再睡會兒吧！別吵醒他。” 　　針葉這才反應過來，壓在自己胸口的“重物”，原來是睡得正香的莉莉絲。他輕聲對來人說道： 　　“哥哥，把那兩個包遞給我一下。” 　　梧桐會意過針葉的意思，將二人的背包拿起來，輕輕拍去上麵的灰塵，望著針葉笑道： 　　“你這姿勢不方便，介意我碰一下未來弟妹嗎？” 　　針葉害羞地笑道： 　　“她是太累了，不然我這就叫他起來給你泡茶……哎！瞧我這腦子，這兒怎麼會有茶葉？隻能喝煮化的雪水了。” 　　梧桐笑了笑，將兩個背包遞給針葉後，便輕手輕腳的將合抱雙臂而眠的莉莉絲扶起，針葉趁勢抽身而出，然後將兩隻背包墊在莉莉絲的雙臂下麵，梧桐這才輕輕的將莉莉絲合抱的雙臂放回背包上。 　　這一連串的輕微的振動，多少還是擾到些莉莉絲的美夢，她抿了抿嘴，將頭抬起了五公分，連眼睛都沒睜開，便扭頭換了個方向，繼續睡了過去。兄弟倆站在原地不敢動彈，生怕再激起點輕微的響動，徹底把這位睡美人吵醒了。確定莉莉絲睡熟後，梧桐輕輕抬聲感嘆道： 　　“作為軍人，警覺性差了點兒。不過作為妻子，你小子挺有福氣呢。” 　　針葉看著熟睡的莉莉絲，早已將幾個小時前對她的復雜情愫，過濾到隻剩下濃濃的愛意，眼睛裡流露出無盡的溫柔，說道： 　　“是啊！真是辛苦他了。” 　　梧桐說道： 　　“你的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出去聊聊，別把她吵醒了。” 　　針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道： 　　“沒問題，走吧。” 　　此時的夜比幾個小時前更暗，梧桐稱其為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從小沒在行星上生活過的針葉，無法理解這種自然的天文現象，他指著天上的星河說道： 　　“怎麼會暗呢？天上的星光不是把這裡點綴得挺亮嗎？” 　　梧桐抬頭仰望星河，嘆道： 　　“是啊。沒有絕對的黑暗，光無處不在，隻是時亮時淡而已。” 　　梧桐的話讓針葉從兄弟重逢的喜悅中清醒了些，他問道： 　　“哥哥，你怎麼會找到這兒來？仗打完了嗎？是聯盟贏了吧？！” 　　梧桐頓了頓，微笑著說道： 　　“仗打完了。至少1000年以內，獵戶臂不會再有大規模的戰爭了。” 　　針葉像個孩子一樣說道： 　　“真的嗎？！那太好了！聽你這麼說，一定是聯盟贏了。媽媽怎麼樣了？你見到她了嗎？” 　　梧桐仍舊微笑著，回道： 　　“她很好，我們的媽媽很厲害的，她現在是戰後救助會的領袖，正指揮著上十萬首救援船，滿獵戶臂救人呢。” 　　梧桐的這句話，勾起了針葉對緩和派的記憶，在莉莉絲的講述裡，母親是緩和派的領袖，她的工作是在戰後救助一切她看到的生命。 　　“難道莉莉絲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媽媽真的是被感召者？這麼說來，爸爸他……” 　　針葉不敢再往下想，他低下頭，怯生生地問道： 　　“爸爸……還好吧？” 　　梧桐說道： 　　“爸爸太強硬了。戰鬥的最後，麵對馬夫布裡奇1618恒星環的為圍城艦隊，爸爸開槍殺死了3位試圖與對方和談的聯盟輪值主席團的成員，獲得自然順位的他，啟動了聯盟政府星環的自毀程序，量子風暴引爆了馬夫布裡奇1618恒星，獵戶臂星際聯盟政府城和100多萬個作戰單位，全部在那場超新星爆炸中化成了宇宙的塵埃。” 　　父親的結局與莉莉絲的預言高度一致，雖然針葉心裡早有準備，但哥哥親口說出父親的結局後，針葉還是哭出了聲。在他200多歲的記憶裡，前100年父親是他偶像，他立誌要成為父親那樣英雄，讓綠樹家族的光環在他頭上變得更加閃亮。但隻比他大20歲的哥哥太出眾了，無論是成績還是外人的評論，針葉在哥哥麵前就像個小透明一樣，大家對他的稱號永遠是鐵樺副防長的小兒子，天才指揮官梧桐的弟弟。自卑讓他的後100年生活變得無比叛逆，與其他叛逆的孩子不同，針葉不吵、不鬧、不製造麻煩，他認真的扮演著自己富二代、官二代、星二代的角色。他玩世消極且不恭不順，是因為他需要這樣的偽裝，隱藏自己內心的自卑；他紈絝荒誕卻從不過火，是因為他的潛意識裡仍潛藏著英雄的夢想，不想真正地墮落成父親厭惡的樣子；他我行我素卻時時處事圓滑，是因為思維敏捷的他往往能抓住事物的本質，從未迷失在過眼雲煙的浮華中。就比如現在，莉莉絲的兩則預言都已得到驗證，此時的針葉已不得不直麵自己從莉莉絲的陳述中抓住的蛛絲馬跡了。 　　針葉止住哭聲，冷冰冰地問道： 　　“哥哥，爸爸知道你是激進派十騎士嗎？” 　　梧桐嘆了口氣，說道： 　　“你還記得上次回家吃飯的時候，我在爸爸的書房裡待了很久嗎？” 　　針葉默不作聲，梧桐繼續說道： 　　“那天，爸爸最後跟我說，如果我下定決心要與聯盟背道而馳，他將正麵接受我的挑戰，如果他輸了，他將培養他的小兒子，並最終打敗我。” 　　針葉的聲音冰冷且急切，他說道： 　　“爸爸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梧桐輕描淡寫地回道： 　　“從爺爺找到我的那天起，我就從未向爸爸隱瞞過所有事。” 　　針葉笑道： 　　“你覺得我還是個小孩子嗎？編這種童話故事來搪塞我。” 　　梧桐的聲音依舊風輕雲淡，說道： 　　“如果是編童話故事的話，我完全沒必要編出這種拙劣的故事吧。用媽媽的期望和爸爸的囑咐，騙你流出釋然的眼淚，最後再勸你從善如流，為我們的兄弟情深劃上完美的句號後，我豈不是可以走得更輕鬆一些？” 　　針葉問道： 　　“走？你要去哪兒？” 　　梧桐說道： 　　“乘雷霆號，去爺爺那裡。” 　　在針葉麵前，梧桐從未撒過謊，小時候的針葉有一次被同學欺負，他叫囂著要揪下對方的頭發才肯罷休，誰知一向溫和的小梧桐第二天放學後，真的抓著一把帶血的頭發回到了家裡。 　　針葉慌了，連忙問道： 　　“你什麼意思？是要逃避自己犯下的罪過嗎？” 　　梧桐說道： 　　“我在獵戶臂的任務完成了，終極的目標是我接下來的歸宿。” 　　針葉激動的說道： 　　“什麼終極的目標，那是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的陰謀，你們走後，他一定會在獵戶臂某個陰暗的角落復活，然後取代聯盟政府建立帝國，你們都輸了。” 　　梧桐平靜地回道： 　　“克瑞斯皮尼亞諾副防長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對手和前輩，你的擔心我不是沒有想過，我親手將他的生物機器人藥丸掉了包，換成了隨時能摧毀他的個人AI和RI的生物機器人。確定他無法上傳備份意識後，由我的自由意識AI指揮的艦隊，才將他連同整個梧桐艦隊擊毀的。你放心，所有的混亂和無序都已隨著這場戰役歸零，迎接獵戶臂的隻有新生，希望這次獵戶臂的這次輪回別再走偏了。” 　　針葉對梧桐的後半句話甚是不解，問道：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但從你的描述中，我聽出了宗教的味道。在這個絕對科學的年代，宗教早已是過時的東西，在聯盟的引導下，就連那些蠻荒的物種文明，也將他們信奉了上千年的創世神話丟進了垃圾桶。” 　　梧桐笑道： 　　“是啊！正是因為我們的絕對理性地相信科學，武斷的將不可思議或無法解釋的現象，視為異端而邊緣化，才致使我們科學進步的基石，從6000年前就停止了前進。我們的教育一直在宣揚，統治了整個獵戶臂2/3恒星係的聯盟，是當今銀河係最發達的存在，我們長達千年的機體壽命，等同於各種族文明蠻荒時代所信奉的神靈。可你知道嗎？我們現在所謂的前沿應用科技，依舊是6000多年前地球時代亞原子新材料合成技術的衍生品。我們的祖先在那顆直徑隻有1.27萬公裡的行星上，隻花了300多年的時間，就邁出了科學發展的兩大步，聯盟坐擁2/3個獵戶臂，卻原地踏步了6000多年。” 　　針葉反擊道： 　　“這就是你們摧毀聯盟的理由？” 　　梧桐依舊微笑著說道： 　　“不！我隻是將爺爺的話轉述給你，他也是你的爺爺，你有權聽取他對孫子的教誨。” 　　梧桐的話讓針葉有些自卑，他問道： 　　“那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而是要通過你來傳話。” 　　梧桐心疼道： 　　“針葉，不要責怪爺爺，自從爺爺將宇宙的終極規則告訴我後，我就注定要做弒父的惡子了。從這一點來看，我覺得爺爺他老人家愛你更勝過我呢。” 　　梧桐一番感同身受的言論，終於將折磨了針葉100多年的自卑感，徹底從他內心的最深處卸了下來。針葉默默地流下眼淚，淚眼蒙矓中，他仿佛看到了母親微笑之下，潛藏著的對自己的關愛，也看到了父親嚴厲管教之下，蘊含著的對自己的期望，更看到了記憶深處形象已經有些模糊的爺爺，正抱著自己對所有人說“我最愛我的小孫子了”…… 　　像小時候一樣，梧桐一把將針葉?進臂窩裡，說道： 　　“行啦！都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回頭要是讓你女朋友看見，會笑話你的！而且，該哭的是我好嗎？畢竟是我，因信仰不同而害死了父親啊……” 　　針葉抬頭望向梧桐，發現他的正望著天上的星河，借助群星的光輝，他發現哥哥的眼眶裡好像積滿了淚。 　　就在兄弟二人的氣氛因梧桐的自責而即將變得低沉時，梧桐說道： 　　“針葉，想聽聽爺爺的故事嗎？” 　　針葉沖著梧桐點了點頭，說道： 　　“我記得，爺爺是在退休的那一年，連同700多名退休的聯盟高層，搭乘遠行者號恒星級戰略母艦離開獵戶臂的。搭載了曲率引擎的遠行者號，會以接近光速飛出獵戶臂，我記得他們當時的目的地是人馬－船底臂。聯盟政府高層的退休人員要為聯盟的未來燃盡自己餘生，這是他們的傳統，因為時間膨脹原理，遠行的老者們將用他們的餘生，探索獵戶臂以外的未知宇宙。按照時間膨脹原理，爺爺應該不可能再跟我們這一代人聯係上的啊。” 　　梧桐說道： 　　“按照我們現在掌握的理論是這樣的，但實際上，爺爺在他離開的第十年就以統禦意識的形態回歸了獵戶臂。” 　　針葉不明所以的問道： 　　“統禦意識？是你們所謂的感召嗎？” 　　梧桐回道： 　　“根據每個人的理解不同，統禦意識有很多名字，比如神跡、真理、感召等，按照我的理解，我將其稱為統禦意識。我很難以三維世界的理論向，你解釋明白什麼是統禦意識，在爺爺的指導下，我花了七年時間，才將其大概邏輯理解清楚。” 　　針葉依舊聽得一頭霧水，問道： 　　“那是什麼？” 　　梧桐說道： 　　“他們原本也是三維世界的種族文明，隻不過他們離我們很遠，這種遠不表現在空間距離上，而是表現在時間的尺度上。他們的故鄉在上一次宇宙大爆炸前，隨著宇宙中的所有物質坍縮成了奇點。那時的宇宙與我們現在獵戶臂不同，各物種文明以平等、自由的方式相互交流和發展，他們的科技因自由的發展而迭代到了更高的維度上。當他們準確地計算出宇宙坍縮成奇點的時間後，大部分文明坦然接受終極物理定律的循環，一小部分拯救者以深層次探索宇宙的終極規律為己任，放棄了自己的三維物質生命，以犧牲自由意識為代價，以能量的形式，在宇宙坍縮成奇點和接下來的大爆炸中活了下來，來到我們現在生活的宇宙裡。” 　　梧桐芟繁就簡的描述，讓針葉快速理解了感召的背景，他問道： 　　“他們在哪兒？” 　　梧桐回道： 　　“他們無處不在。” 　　針葉繼續問道： 　　“在獵戶臂也無處不在？” 　　梧桐回道： 　　“他們曾造訪過獵戶臂，尋找能夠深層次計算出宇宙終極規律的量子計算機，他們甚至在我們的故鄉地球，找到並試圖用強硬的手段掠奪過我們完美的量子計算機。”說到這裡時，梧桐意味深長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但那次的失敗，讓他們重視起了本輪宇宙自然發展的重要性，並決定把獵戶臂當成一個試驗場，實驗這裡的物種文明能否在自然進化的狀態下，深層次計算出宇宙的終極規律。為了給獵戶臂的物種文明發展創造一個自然純凈的環境，他們退出了獵戶臂。” 　　針葉憤憤道： 　　“他們現在又反悔了是嗎？所以便利用你們，將整個聯盟卷進戰爭的浪潮中。” 　　梧桐說道： 　　“針葉啊！你仔細想想，無論是我們激進派，還是婉約一些的反對派，我們都在按照自己的自由意誌在行事不是嗎？他們隻是向我們展示了獵戶臂星際聯盟熵增式的擴張，會迎來什麼樣的結局而已。” 　　針葉反對道： 　　“怎麼會是熵增式的擴張呢？！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經200多歲了，在獵戶臂星際聯盟的治理規則下，聯盟的居民哪天不是在過著有規律的生活？” 　　梧桐旁征博引道： 　　“我記得，你的歷史成績非常不錯，還記得地球最後100年的歷史嗎？在生物科技加持和統治階層的引導下，人類的總量以指數級擴張，若以數量衡量一個種族文明是否欣欣向榮，人類是當時獵戶臂當之無愧的王者文明。可結果呢？在看似有序的發展之下，一切看似規律有序的製度，到最後卻引發了一場極其混亂的滅世之戰。若不是流浪者艦隊在那之前，前往比鄰星探索新的生存空間，若不是當時的近地軌道太空城為人類留下了生命的種子，若不是那時的人類的科學家，在近乎絕望的狀態下，催生出了亞原子新材料合成技術，我們人類早已從獵戶臂的物種文明名單中，被自己親手除名了。” 　　針葉的思維非常敏捷，這是他的天賦，梧桐簡單的幾句描述，讓他幾乎抓住了問題的核心。針葉小心道： 　　“你的意思是，自然進化下的毀滅，也是宏觀層麵下熵減的必要條件。不不不！不應該是毀滅，應該稱之為……”針葉仔細揣摩著自己的用詞，說道，“平衡，擴張與毀滅之間的平衡。” 　　“哈哈哈哈……”梧桐會意地大笑了起來，他說道，“你真的很像爺爺，爺爺告訴我，他抵達人馬－船底臂後，以一種意識交流的方式與統禦意識交流後，也提到了‘擴張與毀滅之間的平衡’這樣的話，真的是一字不差呢。” 　　針葉不確定梧桐是不是在誇獎自己，怯生生地問道： 　　“我說錯了嗎？” 　　梧桐笑道： 　　“你的確比我有天賦，光是理解這一點，我就花了2年時間，雖然這中間有爸爸從中乾涉，但你僅憑我的三言兩語就能理解到這個層麵，已經非常不錯了。” 　　針葉緊張道： 　　“爸爸也見到爺爺了嗎？” 　　梧桐若有所思地回憶道： 　　“沒有！但我會將爺爺對我的指引，直言不諱地拿出來與爸爸交流。你知道的，他是個多麼強硬的人啊！怎麼會認可這種與聯盟主流思想背道而馳的言論呢！”梧桐說到這裡時，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悲傷，頓了頓說道，“爸爸不知道爺爺以能量意識的形態，回到獵戶臂日日與我交流，直到最後一次訣別時，他也隻是懊惱自己偏激的教育方式，教出了我這麼個大逆子。其實，爺爺年輕時和爸爸一樣，也是個一心隻為聯盟擴張的偏執狂，爺爺告訴我，他是與統禦意識交流後，才改變了自己之前的偏執想法。如果……”梧桐低頭沉默了幾秒鐘後，說道，“如果時間充足，等到爸爸退休，見到統禦意識後，他的想法一定會改變的。” 　　梧桐的話刺痛了針葉，針葉說道： 　　“哥哥，請你注意。我剛剛隻是按照你的理論向下推演而已，並非認可你的理論。你的理論有很多漏洞，我還無法認可你的這一套說辭。比如爺爺在哪兒？如果他真的像你說的回到獵戶臂，他為什麼隻見你，如果他要製止聯盟對獵戶臂的無序擴張，直接去找爸爸豈不是來得更快？那麼多被感召者，都是被爺爺感召的嘛？爺爺憑什麼能夠說服那麼多人？還有，你剛剛說的‘如果時間充足’是什麼意思？即使你的理論都對的，統禦意識這個物種文明，又憑什麼斷定留給獵戶臂的時間不多了？這有違因果論的基本定律。” 　　梧桐的聲線突然變得粗糙了起來，說道： 　　“針葉，你是要找我嗎？” 　　針葉循聲看向與自己並排坐在雪地裡的梧桐，那哪裡還是梧桐，那一頭乾練的短發此時已經被微卷的中長發代替，其中還有幾根銀色的白絲，原本光滑的眉宇間憑空多出了幾道深刻的皺紋，順著鼻翼往下生長的法令紋，就像兩道深不見底的溝壑。那人轉頭望來，嚇得針葉驚跳了起來，一個沒站穩，險些歪倒在雪地上。他驚恐道： 　　“你……你是在用全息影像嚇唬我嗎？” 　　那人笑道： 　　“全息影像嗎？你不妨摸摸我，看看我的身體是否有溫度？我最愛的小孫子。” 　　針葉戰戰兢兢地伸出右手，觸碰那人的身體，宇航服的質感光滑且細膩。針葉不放心，他又將手伸向那人裸露在空氣中的下巴，溫熱的體溫和皮膚的觸感是全息影像無論如何也模仿不出來的。 　　那人說道： 　　“針葉啊！記得你上次這樣摸我臉的時候，你還沒入學呢。那時你總嫌棄爺爺的胡茬紮人，後來爺爺每天都把胡子剃得乾乾凈凈，你還趁我睡覺的時候，在我下巴上畫過畫呢！這件事，隻有你和我知道的呦。後來你長大了些，我也要離開獵戶臂了。你問我去哪兒？我說我要出差，你說出差不就是換個身體嗎？我說，我要去給你買個很厲害很厲害的玩具回來，那玩具沒法做空間復製，所以一定要坐飛船去買，你還讓我早點回來呢！這一別就是180多年啊！想爺爺了嗎？” 　　針葉不知道自己是該疑惑、憤怒、傷感還是不知所措，他顫抖著聲音說道： 　　“你……你真的是爺爺？” 　　說完，就一把抱住爺爺，放聲大哭了起來。針葉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最後是被梧桐的聲音喚醒的。等他抬起頭再次望向那人時，那人的模樣已經換回了梧桐的樣子。 　　針葉一把甩開梧桐，嗔怒道： 　　“你……你騙我！你這是耍的什麼外星手段？竟然拿爺爺來騙我！” 　　梧桐先是笑了笑，然後傷感道： 　　“針葉，我怎麼會騙你。就在剛剛，爺爺真的離開了我們。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針葉依舊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梧桐，那表情仿佛是在說：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梧桐解釋道： 　　“獵戶臂現在已知的物種文明有兩萬多個，他們機體的自然壽命最長的不過百年，但他們的自由意識壽命卻都長得可怕，比如矽基生命體的自由意識壽命高達3000年之久，人類不過是他們的1/3。如果沒有亞原子新材料合成技術的加持，機體死亡後，我們的自由意識會以量子真空零點能量的形式，回歸到宇宙信息集成塊中。自由意識消亡後，我們的記憶最終會變成沒有情感的信息，被永遠封存在那個集成塊中，等待下一次宇宙大爆炸，被無窮大的能量重新映射在無窮大的空間裡。爺爺曾跟我說過，想在消散前再見你一麵，於是他在意識消亡的極限值之後，又強撐了十多年，就在剛才他的心願完成了，我想他走的時候應該沒留下什麼遺憾吧！爺爺果然還是愛你更多一些呢！” 　　針葉對梧桐的話半信半疑，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劈裡啪啦地流淌著。梧桐繼續解釋道： 　　“你問我爺爺在哪兒？其實爺爺無處不在，量子真空零點能量無處不在，爺爺舍棄肉體歸於統禦意識後，便以量子真空零點能量的形式一直陪伴在我們左右。他不願意見爸爸，是因為爸爸和他年輕的時候一樣倔強，他知道自己在爸爸麵前現身，不僅不會改變爸爸的思想，還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他不敢見你，是因為一直以來習慣用右腦思考的你，會把事情推向不可預知的地步。所以……”梧桐嘆了一口氣，“哎……我最後成了撐起罪惡的支點。至於你問的其他人，就拿莉莉絲來說吧！她在感召中見到了他的父親，她的媽媽是被我們爺爺的同事，蒂加登星環第一代執政官感召的。” 　　隨著針葉慢慢從對爺爺的思念中清醒過來，他的思維也變得清晰了起來，問道： 　　“我可能沒有你研究的深刻，但常識告訴我，量子真空零點場隻有能量沒有重子。你剛剛是怎麼把爺爺的自由意識具象化的？” 　　梧桐笑道： 　　“你又是如何確定我是具象化的呢？” 　　針葉驚恐道： 　　“難道我現在……” 　　梧桐再次將右手食指放在嘴巴前做了個輕聲的手勢，說道： 　　“不要吵醒自己！你猜的沒錯，三維世界的我已經死了，我現在和獵戶臂外的統禦意識在一起。我相信，現在你應該已經有所覺悟了吧！” 　　梧桐的這次驚人之詞，沒能在針葉的臉上泛出太多的漣漪，理解了生與死的真諦後，針葉已將肉體上的生死看淡，他甚至在心中期望著有一天，能與已經死去的父親見麵，又或者以梧桐的姿態，早日與母親團聚。針葉釋然道： 　　“我想，如果爺爺選擇的是我不是你的話，我應該會是一個天然派吧。哥哥，我想去你那兒。我想早點見到爸爸和媽媽。” 　　梧桐笑道： 　　“爺爺也覺得你會是一名恬靜的天然派。不過，你還有任務沒有完成。” 　　針葉問道： 　　“什麼任務？” 　　梧桐解釋道： 　　“這要從統禦意識的目的說起。統禦意識試圖阻止三維宇宙陷入奇點和大爆炸的無限循環，這是他們的崇高理想，為此他們曾試圖入侵過地球，搶占宇宙目前已知最優秀的量子計算機，也就是我們的大腦。他們可以用我們的大腦，演算出超長時間跨度的因果關係。你也許不敢想象，這個時間的跨度甚至可以大到宇宙從前一次輪回的奇點，到下一次輪回的大爆炸。正是因為他們有如此強大的算力，他們才預知出獵戶臂星際聯盟的無序擴張，最終會導致獵戶臂因熵增而提前進入熱寂。” 　　針葉接過梧桐的話，說道： 　　“所以，他們通過你們強行乾預了一切？” 　　梧桐說道：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強行乾預。還記得地球史嗎？那場終結地球生命的戰爭，也是他們暗中強行乾預促成的結果。找書苑 www.zhａosｈuyuan.com 如若不然，即使後來的流浪者艦隊找到新的宜居星球，地球的熵增之亂也不會因此而停息。按照他們的演算，3000年後地球的熵增會像病毒一樣，蔓延至整個獵戶臂。” 　　針葉說道： 　　“聽你這麼說，統禦意識更像是個修正者，不斷地修正獵戶臂的錯誤。可他們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修正獵戶臂的錯誤，就能阻止三維宇宙陷入無盡的輪回了嗎？” 　　梧桐說道：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統禦意識也不知道這樣是否能行。我前麵說過，他們將獵戶臂視為試驗場，最大限度地不乾預獵戶臂的自然演化。而且，我們並不是他們唯一的試驗場，在他們已探索的宇宙中，像我們這樣的試驗場還有數個。” 　　針葉不解道： 　　“他們到底要我們試驗什麼呢？” 　　梧桐說道： 　　“試驗在未來結局已經確定的情況下，修正不確定的未來信息，能否改變已成定局的未來結局。” 　　針葉將梧桐這句聽起來很拗口的話，仔細地在心裡揣摩了很多次，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笑著說道： 　　“哥哥，我明白我的任務了。” 　　梧桐笑道： 　　“說來聽聽。” 　　此時的天邊，已經亮起了一絲微弱的紅光，那是第4行星的日出。來自b3恒星的光芒此時雖然還很微弱，卻蓋過了哥兒倆身後石坳內的金黃色火光。 　　“我就是試驗場中一粒微小的真核生物，就讓我試試我所演化出來的多細胞生物，最後能不能變成卡住奇點的綠色大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