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麵兩年半的悠閑時光相比，阿森接下來的工作非常繁忙，即使有艦船AI的幫助，這也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自從海智人聯合軍取得全麵勝利後，怎麼樣在未來接收更多的恒星際移民成了領航員小隊科學官阿森主要思考的問題。他強製要求自己，一定要在3個月後艦隊上的20萬人醒來之前，為艦隊的最高指揮係統提報切實可行的行星改造方案。如此神經質般的自我約束，源自隊友弗拉姆的意外死亡。 　　那是海智人戰爭結束後的第三天下午，身為機械師兼任指揮官莉莉副手的弗拉姆在例行檢查15艘流浪者艦船的狀態時，發現上一艘負責領航的流浪者13艦船主體出現了輕微破損。這次的險情等級是CⅢ級，阿森記得在自己兩年半的領航員生活中，弗拉姆曾無數次出勤排除過這個等級的險情，即使是C級中的最高險情等級CⅠ級也隻出現過一次，至於更高級別的B級和A級險情，他隻是在領航員工作說明會上聽過，並沒有親眼見過，阿森將這種習以為常的艦船外部排險戲稱為旅遊。 　　弗拉姆坐上穿梭機後在公共通訊頻道調侃阿森道： 　　“親愛的阿森，我即將要去為你的公主排除險情了。怎麼樣？是不是有些吃醋了？” 　　阿森蒙道： 　　“什麼我的公主？那是流浪者13號，從工作關係上來看，你更應該是它的守護者。” 　　弗拉姆笑著說道： 　　“可你不是跟躺在流浪者13號休眠艙內的科學官相約抵達比鄰星b後，要來一場現實生活中的奔現嗎？” 　　聽見弗拉姆聊起自己的隱私，身處研究室正在悠閑地擺弄著比鄰星b人類居住模型的阿森突然紅了臉，他聽到公共頻道內指揮官莉莉也嘿嘿的笑出了聲。 　　畢竟是工廠嬰兒出生的不婚族，在男女關係方麵，他們一直以來都很放得開。阿森毫不避諱地說道： 　　“呀哈！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這次接話的是莉莉，她調侃道： 　　“你知道兩年半前的那次領航班交接我們為什麼花了那麼長時間嗎？其實，我們早就做完交接了，對方的領航員隊長不忍心打斷你們的羅曼蒂克，所以我和弗拉姆就隻能通過對麵的通訊頻道聽你們的現場直播了。” 　　三人哄笑了起來，弗拉姆還不忘提醒阿森，說道： 　　“我聽對方隊長說，她是個不錯的東方姑娘，已經經歷了20年的不婚生活，現在對古老的家庭觀非常向往。所以，如果你還是以前的想法的話，我勸你別耽誤人家姑娘。” 　　莉莉反駁道： 　　“弗拉姆你這話就說得有偏見了。人類公民有自由選擇未來生活的權利，至於阿森和那位東方姑娘未來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得由他們自己決定，你不能因為自己接受了那些古老的家庭觀念，就試圖把阿森往你那條路上帶啊！” 　　阿森雖然是一名率真的工廠嬰兒出身，但基因裡卻保留著東方人獨有的內斂和含蓄。麵對莉莉和弗拉姆的調侃，他選擇默不作聲。弗拉姆見阿森不說話，就繼續洗腦道： 　　“你們兩個知道養育後代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嗎？你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從一個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小嬰兒，一點點長大，最後喊你爸……” 　　阿森和莉莉聽見一聲雜音後，弗拉姆的聲音就突然中斷了。莉莉叫了兩聲弗拉姆，仍沒有回應，她又叫了一聲，艦船AI回復她道： 　　“很失望地告訴莉莉指揮官和阿森博士，弗拉姆先生所乘坐的穿梭機3秒鐘前因燃料艙泄露問題發生了爆炸，現已無法檢測到弗拉姆先生的生命數據。” 　　艦船AI的表述輕描淡寫，這讓阿森和莉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當阿森反應過來時，慌忙跑到研究室的舷窗處向外張望。研究室離穿梭機的停泊口隻隔兩個房間的距離，阿森從舷窗的玻璃處向外望去，發現穿梭機爆炸的火球還未完全散去，破碎的穿梭機零部件在爆炸的作用力下向四麵八方無序地彈開，阿森隱約看見一個身穿厚重宇航服的人形物體，高速旋轉著往10公裡外的流浪者13號的那個小點處飄去。 　　阿森悲憤地向控製室跑去，進入中央通道後，他的身體失去了離心力飄浮了起來，慌亂中竟一時忘了如何控製身體向前行進，寂靜無人的中央通道裡出來阿森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完整的事故分析報告隻有莉莉一個人查看並回發給了星際人類政府。阿森沒心情看這些圖文視頻報告，他雖不像莉莉那樣與弗拉姆是多年的老朋友，但在這朝夕相處的兩年半時間裡，弗拉姆像個大哥哥一樣，向阿森講了不少關於人類家庭觀的事，這曾一度讓阿森動搖了自己對人類家庭單位的刻板印象，他更是早已將弗拉姆視為親人般的存在。工廠嬰兒長大的阿森初嘗親人離世的滋味，這與出廠設置式的道德同情有著天壤之別，阿森很不好受，他整日將自己關在研究室裡，研究那些與自己專業重合度不太高的地質板塊運動和新材料建築技術。在他心目中，弗拉姆孤苦伶仃的女兒此時就是他的女兒，弗拉姆答應過女兒要接她來新世界，這個諾言要由他阿森來親自完成。 　　時間很快來到全員喚醒的時刻，阿森也從一名天文物理專家變成了一名地質板塊運動專家和新材料建築專家。按照流浪者艦隊的原計劃，在抵達比鄰星b前的兩個月，最後一班領航員小隊要喚醒全艦隊20萬休眠者，除了要做喚醒後的適應性訓練外，這20萬人還要在艦隊最高執行官的領導下，做一係列移民比鄰星b的準備工作。 　　在喚醒前夜，阿森這段時間少有地主動找到莉莉，並向她展示他這期間的研究成果。他在控製室借助全息影像，快速滑動著自己的方案，以極快的語速說道： 　　“莉莉，請您耐心地聽我說，這段時間裡，我分別從加速地質板塊運動和新材料海上建築兩個方向，對人類未來移民比鄰星b宜居麵的可行性做了論證。根據探測器回傳的比鄰星b地質資料顯示，由於這顆類地行星被母恒星潮汐鎖定，其本身的地質運動和它地表的氣候變化一樣穩定，我們很難用現有的技術力量加速它本就不活躍的地質板塊運動，即使能夠強行推動其地質板塊運動，也勢必會造成大規模的海底火山噴發以及原始大陸架的斷裂，這不僅會破壞星球地表固有的生態環境，還會給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我們的海智人部族的棲息地帶來毀滅性的破壞，所以通過加速比鄰星b地質板塊運動，創造適宜人類陸地居住環境的方案是不可取的。” 　　莉莉看了看麵容憔悴、胡子拉碴的阿森，心中一陣酸楚。論與弗拉姆的感情，莉莉無疑要比阿森更加傷心。拋去在流浪者艦隊上的這40年，她已與這位非裔基因的好友共事了十多年，若不是有15艘流浪者艦船和20萬人類安全的重任在身，她又何嘗不想與阿森整日泡在研究室內，早日完成老友唯一的遺願呢。阿森淩亂的頭發隨著身體的晃動在油膩的額前不停地擺動，這讓莉莉心中又升起對這位科學官的絲絲愧疚。除此之外，在她獨立作業的這段時間裡，太陽係那邊對她的匯報變得越來越冷淡，這讓她不得不聯想起近三年來星際人類政府對他們這些流浪者日漸冷淡的態度，以及那些經過嚴格審查，受限推送過來的太陽係新聞。復雜的情緒變化讓她的注意力無法集中，她混亂的思緒已經跟不上阿森邏輯縝密的敘述，但這並沒有影響阿森激情澎湃的講述： 　　“……我覺得亞原子新材料合成技術絕對是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技術，該技術的穩定性已經在我們這近一年來經略比鄰星b的過程中得到了驗證。如果我們大膽地把這項技術運用在建築上，能夠取得革命性的突破。莉莉，你看……” 　　隨著阿森手指的滑動，控製室的全息影像上一下子蹦出來32個比鄰星b的模型，每一個模型的宜居麵上都覆蓋著不同結構和造型的覆蓋物。阿森興奮地向莉莉一一解釋了起來，解釋前他還不忘向莉莉問道： 　　“哦，對了！現在那些海智人們怎麼樣了？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吧？如果他們那邊出了問題，我這些工作就都白做了。” 　　莉莉趕緊回答道： 　　“他們很好，外交官們對他們拿捏有度，每個海智人部族都在無時無刻地期盼著我們早日降臨。” 　　阿森欣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這樣我的工作就沒白做。那我就繼續講我的方案了。我一共做了32個比鄰星b宜居麵的大麵積覆蓋建築方案，這些方案都主要集中在宜居麵的中央地帶，對海智人主要棲息的晨昏線海域不造成任何破壞，甚至連陽光的遮擋都很少，我自信這裡的每一個方案都能讓我們和海智人和諧共處。好了，我先說第一個方案……” 　　本不在狀態的莉莉漸漸被阿森帶進了他引以為傲的方案裡，她用她有限的建築知識與已成為專家級別的阿森討論起每一套方案，艦船AI時不時在二人中充當起裁判的角色，二人一機以這種激烈的方式，整整花了5個小時的時間，才將這32套建築方案全部過了一遍。 　　意猶未盡的阿森沒打算休息，離開控製室前，他向莉莉說道： 　　“果然還是第16套和第21套方案是最佳方案，當然第2套方案也不錯，隻不過將數量龐大的深海地基打入海床，勢必會對比鄰星b的海洋環境造成更大範圍的破壞，海智人的生存環境遭到過度消耗，這不利於兩個種族文明之間友誼的長期發展。我再回去調整調整，爭取在我們抵達目的地前，就能讓地球那邊啟動比鄰星b的大規模移民計劃。” 　　喚醒的前夜，阿森在研究室內用了一整夜的時間對32套建築方案做著最後的調整。莉莉將領航艦流浪者14號交給艦船AI操作後，便回到自己的宿舍，她看著自己宿舍隔壁那些空空如也的房間，心中想到第二天這些空房間將住滿人，寂靜了40年的流浪者艦隊再過幾個小時就要熱鬧起來，心中不禁像5個小時前的阿森一樣澎湃了起來。長時間的宇宙航行，讓莉莉的生物鐘難免出現了混亂，在助眠藥物的作用下，她終於艱難的進入了夢想。在夢裡她身處在比鄰星b宜居麵的人類建築上，手捧鮮花迎接首批抵達這顆類地行星的人類移民，巨大的飛船艙門打開後，不同膚色的男男女女們麵帶擁抱新世界的笑容走出飛船，第一個向她沖過來的是好友弗拉姆的女兒，莉莉正在奇怪近100年的時光過去了，為什麼弗拉姆的巧克力女兒還是18歲的模樣時，這個大姑娘已經和她相擁而泣了。 　　就在阿森還在研究室辛勤工作時，就在莉莉躺在自己的宿舍裡做著新世界的美夢時，15艘流浪者艦船上20萬個休眠艙中的5萬多個生命監控數據頻繁的跳動了起來，狂亂的數字和飛舞的曲線以驚人的速度上下翻動，這些數字和曲線最後的歸宿暗合宇宙熵增後的熱寂終點，最後都變成了零和一條毫無生氣的直線。 　　警報聲響徹整個流浪者艦隊，阿森被警報聲打斷了最後的方案調整，莉莉被警報聲從睡夢中叫醒，他們幾乎同時來到控製室。艦船AI說道： 　　“莉莉指揮官和阿森博士，流浪者艦隊15艘艦船的AI正在執行休眠艙既定程序，該既定程序來自十年前指揮艦船流浪者5號發出的第103號指令，該指令的訪問權限密級為A-Ⅵ最高級，僅艦隊最高指揮官有訪問權限。根據目前的生命監控數據顯示，原流浪者艦隊最高指揮官乾坤先生已經於1分57秒前失去生命體征，按照《流浪者艦隊管理法案》中的指揮管理條例，原副指揮官倫先生現升任為流浪者艦隊最高指揮官，全艦隊現在僅有倫先生有權限瀏覽第103號指令。” 　　莉莉慌忙問道： 　　“除了乾坤先生，還有其他傷亡嗎？” 　　艦船AI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氣說道： 　　“第103號指令要求15艘艦船的AI係統獨立執行該指令，我暫無權限訪問另外14艘艦船的休眠艙情況。據目前統計，流浪者14號上的13856個休眠艙中，除領航員小隊的3個休眠艙外，另有1151個休眠艙的生命監控數據歸零。” 　　這不是隨機故障導致的事故，按照最大受益者原則，阿森和莉莉完全有理由相信這是一個圖謀不軌的陰謀。阿森憤怒地沖艦船AI喊道： 　　“你早就收到這個指令程序了是嗎？” 　　麵對阿森滿腔怒火的質問，艦船AI回復道： 　　“是的，阿森博士。我是十年前收到103號指令的，因該指令密級較高，不允許我通知當值領航員小隊的任何一位成員。所以……” 　　“你是幫兇，是殺人兇手……”阿森搶斷艦船AI的陳述，發泄著內心的怒火。 　　相比較而言，莉莉要顯得冷靜得多，她向艦船AI發出指令，說道： 　　“流浪者14號，現在能夠執行喚醒程序嗎？” 　　艦船AI回答道： 　　“請問莉莉指揮官，是需要喚醒某位替代弗拉姆先生工作的機械師嗎？” 　　莉莉最大限度地克製著內心的怒火，說道： 　　“不，我要喚醒流浪者艦隊現任最高指揮官倫先生。” 　　艦船AI機械式地問道： 　　“請問喚醒理由是什麼？” 　　莉莉毫不避諱道： 　　“問詢103號指令的內容及原因。” 　　艦船AI的回答依舊機械： 　　“對不起，莉莉指揮官。該理由不足以喚醒流浪者艦隊現任最高指揮官。” 　　莉莉依舊不罷休，威脅道： 　　“什麼樣的理由才足以支撐喚醒？人為的艦船破壞夠嗎？” 　　艦船AI沉默了片刻，說道： 　　“指揮官莉莉小姐，以上內容是我作為艦船AI對您問題的官方回答。接下來的內容，是我作為您這三年來的同事加朋友與您和阿森博士心對心的交流。請問二位領航員，我們可以繼續嗎？” 　　莉莉和阿森沉默了片刻後，異口同聲地說道： 　　“你說吧。” 　　艦船AI接話道： 　　“感謝二位的信任。我想第103號指令一定是某個特定事件的產物，根據目前我收到的指令，5個小時後將會喚醒流浪者14號上剩餘的12702名成員，這如果是陰謀或者政變，密謀者一定不會將自己置身於不可控的境地，從下一步的全員喚醒來看，二位大可不必將103號指令與陰謀和政變掛上鉤。至於103號指令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我想幾個小時後，新任艦隊指揮官倫先生一定會向大家說明的。” 　　艦船AI的話有理有據，這讓阿森和莉莉挑不出一點毛病來。與整日忙於科研的阿森不同，出發做恒星際航行前，莉莉是星際人類政府的上尉飛行員，頻繁的人際交往，讓她在登上流浪者14號前，便已經深諳人際交往的一些潛規則，這些生活技能讓她將神秘的103號指令與星際人類政府的冷淡態度聯想在了一起。莉莉不敢將這聯想在阿森麵前表達出來，她覺得單純的科學官未必能經得起這樣的打擊，找書苑 www.zhａoshｕyuan.ｃom 更何況這還隻是猜測。 　　莉莉的聲音打破了安靜的可怕的空氣，她說道： 　　“阿森，你先回研究室繼續你的工作吧！流浪者14號說得對，我們繼續耗在這裡起不到任何作用。” 　　確定阿森回到研究室後，莉莉嚴肅地問向艦船AI： 　　“弗拉姆的死和第103號指令有關係嗎？” 　　艦船AI沒有思考，馬上回到道： 　　“莉莉指揮官，我沒有權限回答您這個問題。” 　　艦船AI雖沒有回答莉莉的問題，但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已經讓她想到了答案。莉莉默默地流下眼淚，她沒有責怪艦船AI，它隻是按照既定程序履行職責，不存在蓄意謀殺，更何況它隻是一臺高級AI而已。莉莉不再與艦船AI交流，她獨自望向窗外深邃的宇宙，一直挨到所有人被喚醒的時刻。 　　“指揮官莉莉，現在向您匯報流浪者艦隊的全員喚醒情況。根據各船艦之間的信息共享，現已對艦隊幸存的150931名成員進行喚醒，其中有355名成員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休眠綜合征，他們將繼續待著休眠艙內進行半休眠回復，其他另外150576名成員將在為期一天的機體恢復訓練和心理測評後，走上各自的工作崗位。屆時，您和阿森博士的領航員工作將圓滿結束，感謝您對流浪者艦隊做出的貢獻。” 　　阿森此時發來通信請求，莉莉接通後發現他正在穿宇航服。他沖著莉莉喊道： 　　“還等什麼，趁我們現在還有權限，去流浪者5號找最高指揮官問個清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