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戊寅—— 二月四日,正月初三,周三。 子時剛過半,蘇航再次進入這個夢境、懸於這片深空,腳下似踩著透明地板,眼前盡是無邊紫夜。 他四下張望,找到那幾顆不同顏色的亮星,估算出它們的方位和距離,又抬頭看了看高掛穹頂的紫星和綴於它西南六、七度左右的綠星,再甩甩手、扭扭腰,舒展了一番赤裸的軀體,盤腿坐下,兩肘垂腰、雙手搭膝、閉目頷首、意視內府。 片刻,艷紅的絲光自溝回溢出,將大腦填充成一塊蠕動的瑪瑙,又沿脊髓在神經網四下蔓延。意識下行,心臟已化作一顆跳動的翡翠,血管中奔湧著碧綠的瑩光。再往下看,小腹處多了一枚躍動的藍玉,深藍的幽光已順著經絡流向全身。 三種熒光在各自網絡循環遊弋,又從眉心、胸口和臍下滲出,混合成如煙如霧的白光,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再似氣球一般由快至慢地不斷膨脹,到熒光不再外冒,它已變成了一顆十餘米直徑、散發著柔和光芒的白日。 蘇航退出內視,睜眼起身、擺開架勢,練起借鑒了太極、八卦、柔術、散手等多種拳腿套路的自創功法,動作時快時慢、力道時剛時柔,看上去也有模有樣。 打到最後一招,他兩手在胸前抱瓜,攪弄幾下後盤出一顆足球大小的致密白球,再來一記螺旋升天,小球化作流星,飛向那輪還在成型的紫月。 蘇航稍作調息、繼續練拳,打一套、搓一球,前幾顆都拋向了不同目標,後麵的則胡亂扔在身前體後。幾十趟下來,練到手腳發軟、牙根打顫,隨手丟下最後一球,叉腰喘了幾大口粗氣,再艱難地抬臂過肩,閉上眼、憋足氣,兩手猛然往下一按。 “嘿!”伴著這聲輕喝,那數十枚在氣團中圍著他緩慢盤旋的小白球被瞬間引爆,炸出了一顆耀眼的超新星。白光在吞沒他的同時掃過整片深空,照亮了散布其中的數百暗點,漆黑球幕上顯現出一副依稀可辨的地球剪影。 蘇航往後一倒、癱成一個大字,睜眼看著明亮紫月,卻發現銀輝邊緣還有一顆尚未消隱的暗星:“咦?” 他攢起最後的氣力和意念,從體內擠出熒光,搓成一顆小網球,瞄了兩眼,向上一彈:“呼……打完收工!” 零時一到,小蟬也進入這個夢境,靜坐於自己的深空之中,內觀起體內兩網的熒光循環。印堂和關元兩穴緩慢溢出的紅藍煙氣混成紫光氣團,包裹住同樣未著片縷的她。氣團膨脹到近十米大小,熒光停止外冒,她睜開眼,抬頭正見穹頂那顆散發著柔和光輝的白日,還有那粒越來越亮的流星,那是蘇航彈出的第一枚白球。 小球飛近小蟬、切入氣團,一邊繞她盤旋、一邊緩慢靠近,拉出一圈圈白光軌跡,就像一盤豎掛的蚊香。她保持打坐姿勢,看著小球自腿下升起、在身前劃過、從腦後隱去,越飛越近、越飛越慢,最後懸停在頭頂半米處,半秒後才直墜下來,砸中了她的百會穴。 那一剎,小球如同被戳破的水袋,濃鬱的白霧一瀉而下,瞬間就淹沒了小蟬,又化作這具嬌嫩胴體的貼身白紗,分解成的三種原光從各自網絡末梢滲入體內,神經和經絡兩網各多一份新鮮養料,綠光則點亮了整張血管網,將心臟染成一塊暗玉。 小蟬深呼吸幾口,適應了從發梢到腳尖的酥麻與舒爽,才起身站直,也練起那套雜糅各家的無名拳法。與蘇航相比,她的姿態更顯輕盈、招式更加靈動,宛若一隻翩翩起舞的月夜小精靈,隻是她凝不出屬於自己的紫色小球。早前倆人有過研究,推測可能是他從初始就已將三處丹田全部開通,她卻隻點亮上下兩處。 打了十餘趟,將入體的白光吸收乾凈,五臟六腑、肌膚骨骼都被好好地滋養了一番,身體雖沒發熱、也沒出汗,小蟬還是累到手腳酸軟,連抬起都很費力。她一屁股坐下,兩肘後撐、身體半躺,仰頭看著白日,想到此時的蘇航還在練拳攢球,不由地撇撇嘴,又瞟了兩眼它附近那顆閃亮綠星。 從綠星與穹頂的角度來判斷,它和他倆的實際距離還有五、六百公裡,那位星主應該也已進入夢境時段,蘇航彈去的小白球亦要被俘獲,成為他或她的能量大補丸。 西邊天際線上躺著一顆紅星,極南處還有一顆藍星,再過五六個鐘頭,那兩位星主亦將先後開啟各自的夢境深空。黃青兩顆亮星所在的下半區,此刻或剛黎明、或近晌午,小白球在他們的深空還未登場。 小蟬又掃了一圈空空蕩蕩的蒼穹,蘇航說這裡有著成百上千星點,她卻隻能看到那幾顆亮星。他還說十幾年來它們很少位移,也從沒見到哪一顆有過打閃或發亮,倆人據此悲觀推斷,目前為止所有暗星都沒能感知到這個神奇又神秘的夢境深空。 蘇航每次入夢,練過拳搓過球爆過光後,都會在剩下的那幾分鐘數星星,劃好區、分好片,每半年就能統計出一個大概。於是他倆又發現了另一個問題,暗星數量從最初的千餘顆已慢慢下降到了年前的六七百,至於那些熄滅的星點,它們的主人很可能在真實世界也已死去。 小蟬轉過身,望向北邊的天際,認真觀察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找到蘇航所說的黑洞,隻得平躺下來,繼續看著那輪白日,猜測他這次又能練多少趟拳、攢多少顆球。 沒過一會兒,等來了蘇航自爆,小蟬瞇起眼,默默消化著被紫氣光團截留的白光,溫熱的光壓浸潤著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毛發,感覺就像在泡溫泉、蒸桑拿。 倦意很快從心底深處湧出,她費力地撐開一條眼縫,看了看已恢復柔和光澤的白日,開始了沒有深空的深度睡眠。 ——庚辰☆☆戊寅—— 天色漸亮,雪仍在下,蘇航鉆出帳篷、拉好拉鏈,拎起折疊鍬,沿著積雪的河岸小道,慢慢走向轉角處的池塘。 小蟬收折好地圖放回背囊——上麵劃著一條新線——又閉目感知了一下腦中新點,才爬出睡袋,換好衣褲、紮起頭發、穿上鞋襪,再取出背囊側袋的洗漱袋,從折疊爐上的便攜鍋中舀了一杯溫水,拉開拉鏈鉆了出去。 寒風裹雪、撲麵而來,小蟬晃了晃小腦袋,抖落沾在兜帽和劉海上的雪花,在避風處蹲了下去。刷好牙洗好臉,抬頭正見蘇航往回走,她撇了撇嘴,起身鉆回帳篷。 蘇航走進營地,卸下肩頭鐵鍬,小蟬拿著牙具和毛巾從帳篷出來,他伸手接過:“有魚凍吃咯!” 她拎起那串掛在鍬把上已剖腹去腮的小魚:“想吃烤魚。” 他吐了一口牙沫:“那就留幾條煮湯,剩下中午烤。” 元旦一過,蘇航就申請了遊學,又幫小蟬辦下休學,寒假一到,倆人收拾好輕便行囊,先乘高鐵去西安玩了幾天、又轉道喀什過個小年,再換洲際班列到杜尚別,除夕還特意在跳蚤市場泡了半日,用已格式化的華為套裝換來一大堆露營裝備器材、各種補給品和幾本從國內流出的古舊口袋書。 那幾位攤主都很老派,相對數字走賬,更愛現鈔過手——紅票子最好、綠票子也行——這種無痕交易也正合他倆心意。 第二天倆人坐上火車趕到邊境,靠著醒目的黑發黑眼和不菲小費混出關,開啟了預想中整場旅途的最難走一段。 昨天下午來到這一帶,他倆依慣例探查周邊時,發現了那個圓整的冰封池塘。從大小和形狀判斷,應是一五五口徑炮彈或五百公斤級航彈的傑作——早些年整片地區都是戰場,這裡也算一處遺跡——看到冰麵下的勃勃生機,蘇航還發出了一聲感慨:“人類再怎麼作死,生靈總能找到出路。” 晚飯後他們便去下地籠,今早收到了十來條小野魚。大半醃成乾糧,餘下幾條煮湯,舀一碗埋雪裡上凍,剩半鍋加把麵條作早餐,小蟬又敲了兩個雞蛋進去,當是為蘇航慶生。 吃過早飯,倆人麻利地收帳篷、清營地,再蹬上滑雪板、拉起雪地車,沿著依稀可辨的山路,繼續穿行於人跡罕至的山林,到天色昏暗才尋著新的落腳點。又經一番折騰,夜幕已覆山崗。 歇息半晌,他們又帶齊裝備,借頭燈光束和雪地反光,循著先前看到的爪印一路搜尋,翻過半邊山、穿過幾片林,總算發現目標。 蘇航指了指十來米外的一顆小樹,小蟬點點頭、貓下腰,左手拉開右衣袖拉鏈、卷起袖子,打開綁小臂上的自製手弩,掰直握把、固定弓簧、搭箭上弦,右手輕扣握把,食指虛勾扳機,摸到五六米處半跪下來,慢抬臂、稍偏頭、微瞇眼,箭頭寒光直指樹下雪堆。 雪堆動了一下,那隻鬆雞梗起脖子側著頭,看向前方兩束亮光,本能已察覺到危險,腦子卻還沒反應過來,隻聽“嘭”的一聲,短箭瞬時對穿它的雙眼,狠狠紮進樹桿,箭尾抖出的嗡鳴和枝杈震落的雪花成為它最後的挽歌。 蘇航走過去拔出箭,拎起還在撲騰翅膀的獵物:“待會兒炒一個雞雜、烤兩個雞腿。” “哦!”小蟬鬆開弦、合上簧,折回弩身、收起握把,再放好衣袖,牽住他伸來的手。 回到營地,將雞頭雞毛埋進附近雪堆,其餘部分三剁兩切整成一攤食材。鉆進帳篷,小蟬從背囊取來調料包,往溫著水的鍋裡灑了些鹽和料酒,蘇航把雞肉都倒進去,又往爐膛添了兩塊壓縮炭。 幾分鐘後,他端起已在打浪的鍋子,帶著網撈和保鮮袋走到外麵,濾乾水、分好袋,直接扔進雪堆過夜。再回帳篷時,看到小蟬正跪坐在充氣床墊上,左手拿著油刷、右手反握匕首,爐上已架著先前當砧板的鐵板,他笑著將網撈裡的雞雜和雞腿都倒了上去,又把雞腿撥到一旁:“多紮幾刀,容易入味。” 小蟬舉起匕首:“還想吃烤魚。” “嗬嗬……”蘇航捏了捏她的丸子頭,“你還真屬貓呀!” 吃過晚飯,蘇航背靠行囊半躺睡袋,繼續品讀那本古舊的《孤島漂流記》,讀到海島和小屋被狂風巨浪肆虐的情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帳篷外的正在呼來嘯去,再看到湯姆瀉湖泛舟、釣魚摸蝦的片段,寒風竟也很應景地歇停了下來。 閑讀就是這麼的意趣十足。 小蟬穿著睡衣盤坐旁邊,腿上擺著拿砧板做底板的地圖,從刀柄卸出的指南針吸在右上角,對好方位後,用鉛筆在圖上點點劃劃,嘴裡還不停地嘟嘟囔囔:“…直線距離有兩百多,對方應該是開車,走的大概這條路…嗯,明天好像也要鉆山……” “哥,”她收起指南針和地圖,把那塊多用途砧板擱回爐子,“你說那幾人會跟我們走嗎?” “不知道,”他又翻了一頁,“隻要能有兩三個,我們就能做下去。” 她鉆進睡袋:“要是沒有呢?” “沒有就回家,”他放下書,“繼續過常人的日子。” “常人的日子呀……”她半趴在他身上,“那我們能不能也生養小孩?” “這個……”他沉吟片刻,“還是算了吧!” “哦,”她偏過頭,聽著他的心跳,半晌又問,“你說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希望不是我們這一類,”他輕撫著她有些臟亂油膩的短發,“不然真的會很不幸。” “是呀……”她深有同感,“也就我們國家肯托底。” “唉…外麵一直都不太平,”他拍了拍她的後背,“所以這一次,你真應該待在家裡。” “哥……”她猛地仰起頭,狠狠瞪著他,“別想扔掉我,下輩子都別想!” “下輩子……”他嘆了口氣,“或許很快就會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