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露西(1 / 1)

新球編年史 末本未 6139 字 2024-03-16

——庚辰☆☆戊寅——   逃亡的第五天。   一道彎月爬上山崗,清冷的光輝讓斑駁夜色多了幾分陰寒。索菲亞背靠雜樹坐在地上,抓了抓右大腿的套裙口袋,那裡現在隻剩一個破洞,絲襪也燒掉了一大片,還好當時手機扔得快,皮膚隻受到一點燙傷。   她看向一旁圍坐的女孩們,領頭那位正在分發食物,感應到她的目光,拿著兩塊壓縮餅乾走過來,她下意識地躲了一下才伸手接過,女孩回到同伴身邊,抓了一把地麵枯雪啃起乾糧。   索菲亞在特情局當情報分析員,組織的很大一部分秘密工作就是給境外親俄地下勢力做保護傘。去年上半年,東歐各處爆發一輪不為人知的黑道大地震,西方集團在地頭蛇們的內應下,把那幾大斯拉夫家族趕出了經營十餘載的地盤。   由於都是見不得光的行當,吃到悶虧的北極熊明麵上不好翻臉,又想要找回場子,就把特情局派出去立威,卻發現暗殺綁架隻能泄憤,那些灰黑產業和走私通道全都落在對家手裡,再難如以前那樣便捷地撈取各種便宜資源,索性放開了組織的手腳。   索菲亞也被編入一支行動小隊,在後臺提供情報支援。前幾次任務,那些小隊靠假買真搶等各種手段,搶回近百福利院小孩,主管如願升遷,把她推到臺前,這一趟也是她的提職考核。   年前,索菲亞陪隊長帶A組跑東歐進貨,與賣家爭執半天才敲送中亞,對方也配合著安排了飛機。落地後、交割前,雙方在仍糾纏那幾萬塊汽油費,先開車到機場的B組跑進機庫與A組會合,聚在一起閑聊著莫斯科哪家酒吧的伏特加更上頭、陪酒女更來勁,索菲亞看著站成一堆的女娃,心思也早飛回了家。   突然之間,幾枚高脈沖電磁炸彈蹦進場內,直接就報銷了所有的電子設備,很快槍聲四起、流彈亂飛,原本準備交易結束後扮匪兵搶錢箱的C、D兩組趕忙從機場外小樹林飛出,直升機剛過樹梢卻被兩枚單兵防空導彈點了名。對方應是舍不得這批貨,戰鬥中有些放不開手腳,隊長才趁亂帶著剩下幾人、裹挾十餘女娃,沖上了那輛老巴士。   逃亡途中,大家已經看出被打了埋伏,對方明顯早有準備,隻是都沒想明白,任務小隊半支失事、半支失聯,上麵為何一直沒有反應。就算流程再拖遝、審批再煩雜,相關報告也該放上局長的辦公桌。   隊員們知道先得逃出生天、才能考慮後續,紛紛壓下猜疑玩起命,首次外勤的索菲亞卻掉了鏈子。昨天清晨,大家在探討逃亡路線時她突然暴起,胡亂拍掉隊長手中的指南針,兩腳踩爛鋪在過道上的地圖,又哭又叫、鬧個不停,幾個大漢都沒壓住。   關鍵時刻,那位女孩走過來,一巴掌扇懵已失控的她,淡定蹲下後,整好地圖撿起筆、問清地點和方位,很認真地劃出一條線,又給目瞪口呆的隊員們布置起任務。等隊長反應過來,她已放下筆,起身回到了夥伴當中。   昨天幾名隊員先後掉頭拖延對方,今日下午隊長也把步槍塞給索菲亞、背囊交給那位女孩,獨自守著已油盡電枯的破車,現在整支隊伍就剩她和七位十五、六歲的女孩。   她費力嚼著木屑口味的乾糧,回憶起隊伍遇伏時的慘烈、逃跑時的慌亂,再想到昨日早上自己的歇斯底裡和狼狽不堪,左臉頰似又感覺到一陣火辣。   吃好晚飯,索菲亞糾結片刻,還是走了過去,雖覺羞辱也很不甘,她仍願把那位女孩當成主心骨。   女孩們坐在地上,無人抬頭和出聲,在福利院看到她們時就是那種狀態,機庫亂戰中有人爆頭、有人斷肢,她們也隻是反射式地蹲在原地等待下一步指令。這幾天頂風冒雪、忍饑受凍,好幾人都死在路上,卻沒見有誰多哼唧幾聲,若非昨日那位突然出頭,她一度把她們當成了提線木偶。   索菲亞深吸口氣,剛要出聲,那位女孩卻猛地站起,把她嚇得大退一步,女孩伸出右手、食指豎在唇前,再慢慢伏低蹲下,直到整個人趴在地上。   她傻愣愣看著其他女孩有樣學樣,然後就被零星槍響驚醒,慌忙也趴了下去。很快槍聲大作、此起彼伏,她隻覺得混身僵直,連胸口步槍都無法驅散從頭透到腳的寒意。   戰鬥持續了十來分鐘,索菲亞也慢慢恢復思考。聽聲音應是她們走過的上一個山穀,離這裡不足百米,參戰一方肯定不是小隊成員,女孩給他們的任務隻是攔阻與迷惑。算時間也對不上,最早離去的隊員若沒有陣亡,再快也要三天才能趕到那條鐵路求援。   隊長的行動幫她們多逃了幾個山頭,但那時戰況沒這麼激烈、槍聲沒這麼密集,更沒有不時傳來的慘叫,她甚至從對方頭領的怒罵聲中聽出了驚懼與恐慌。   索菲亞轉頭看到趴在月色下的女孩們,仿佛一塊塊還未化完雪的臥石。她又看向那一位,卻見她兩手托腮,怔怔地望著前方。索菲亞又憶起那記耳光,當時那個眼神好似能鉆透她心底最隱秘的角落,此刻她卻從那對寶藍色眼睛裡看到了另一種莫名的光彩,思索良久,她的腦中蹦出一個詞:“希望?”   她想起還在讀中學的女兒,不知道她現在家裡做什麼,有沒有也想到了她。這次若能安全回去,一定要請個長假,好好陪一陪她。   槍聲已停半晌,索菲亞才回過神,隨即後頸一痛、眼前一黑:“愛娃……”   見有人過來,女孩想要爬起,卻因在濕寒地麵趴太久,身體已發軟失力。蘇航走上前,彎腰將她攙起。借月光看到他相貌,她愣了一下,才輕聲道:“我、我叫露西。”   小蟬把索菲亞翻過來,摘下步槍背在身後,又沖已在起身的女孩們招了招手。   ——庚辰☆☆戊寅——   “你會中文?”蘇航接過小蟬遞來的水袋,將吸管塞近露西嘴邊。   她虛弱地點點頭,張嘴接住管子吸了一口,蘇航將背囊卸下,交給眼尖上前的女孩,再背起露西:“那就好…讓她們跟上吧!”   “你們是誰?他們是誰?”小蟬走在旁邊,把玩著撿來的手槍,“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是棄兒,她是來買我們的人,”露西看了一眼身後架著索菲亞的夥伴們,“那一幫應該是福利院請的人。”   “棄兒……”他追問道,“是我們想的那種?”   見她點頭,蘇航與小蟬對視了一眼:“好吧!”   索菲亞半道就已醒來,不好意思再讓女孩們攙扶,自己湊到蘇航身側,陪著小心打個招呼:“你好!”   “你也會?”蘇航笑了起來。   來到那片槍戰山穀,小蟬指著不遠處一個雪堆,在露西的傳譯下,兩位女孩走了過去,沒一會兒就拖出一具屍體,蘇航笑道:“還不錯…都不怕!”   其他女孩也學著兩人一組搭伴搜尋,露西接過蘇航遞來的折疊鍬,找塊空地開始挖坑,小蟬沒放過一路都在心神不寧的索菲亞,把自己的鐵鍬塞了過去。大半個時辰後,那十幾位眉心穿孔或脖子劃線的壯年男子被胡亂扔在大坑前。   “扒了!”小蟬一聲令下,女孩們一擁而上,將屍體扒得乾乾凈凈。慘淡月色下的一張張驚懼麵孔並沒有嚇著她們,越往後大家反而越興奮,原本麻木的眼神也變得愈發明亮。   大坑剛被一堆白花花填滿,她們就蹲在地上手腳並用、連扒帶拋,翻在四周的泥土很快被推回屍坑,堆出了一個大墳包。   清理好現場,眾人扛抱著亂七八糟的戰利品往回走了個把鐘頭,終於抵達兩位救星的露營地。   小蟬徑直鉆進帳篷,蘇航則在外麵撥弄還餘一點熱氣的篝火:“先分類,再換裝。”   女孩們把衣物、背包和武器理成三大堆,再靜候一旁,見他點頭才撲向衣物堆,翻找好衣褲後回到已復燃的篝火旁,迫不及待地脫下臟破單衣。看著這些赤條條的纖瘦軀體,蘇航不得不提醒一句:“那些內褲都很臟吧?”   露西告訴她們把自己的衣服、扒來的內褲還有特意砸壞的手機電臺等通訊裝備都扔進火堆,伴著一陣陣劈啪聲,火光照亮了整個營地。   小蟬端著大半鍋剛煮好的薑湯茶從帳篷出來——離境前她專門備了兩大包——走到火堆旁,遞給了露西:“喝兩口、傳下去。”   等大家都拾綴得差不多,索菲亞才小心翼翼走過去挑揀剩衣物,沒多糾結也把自己脫了精光,換上相比她們更顯身材的戰術套裝,鼓起勇氣湊到了蘇航身邊:“你們…能幫我嗎?”   “人都埋了,”蘇航往火堆又扔了一段柴,“還幫什麼?”   小蟬趴在他後背:“難不成還得送你們回去?”   索菲亞一時語塞,十來秒後才憋出一句:“我們是盟友。”   “那是國家的事,”蘇航咧了咧嘴,“我們隻是背包客。”   “而且……”小蟬補充道,“我還是孩子。”   見索菲亞不再發聲,蘇航問起跪坐在左手邊的露西:“你們昨天在哪?”   露西把鍋遞給下一位,從衣袋掏出那張爛地圖,攤在自己的腿上,指著上麵的劃痕起點:“這裡。”   小蟬歪起腦袋:“直線距離大概兩百多。”   “那後麵有什麼打算?”蘇航問道。   索菲亞剛要接話,露西已搶先回答:“我不想去北邊。”   “為什麼?”他追問。   她看了看還在傳喝熱茶的同伴:“那裡不是我的家。”   蘇航瞟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索菲亞,對露西說:“跟我進來。”   “你來安排守夜。”小蟬起身,走在前麵。索菲亞一愣,反應過來是在和她說話,隨即想到那些白花花的屍體,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立春那夜的夢裡,蘇航看到西北側有一顆比綠星還靠近天頂的暗星,試著彈了一枚小球過去。醒來後他倆都有感應到那個方向的熱點,便與它相向而行,今天黃昏時分才摸到附近,見著了正在休息的女孩們。順手解決掉那幫追兵後,倆人把目標鎖定在露西身上。   讓露西在床上坐好,蘇航直接發問:“你是不是每半個月左右都要做同一個夢?”   見她點頭,小蟬湊上前:“什麼樣的夢?”   “最開始就像被關進冰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黑又冷…還沒穿衣服,”她臉頰一紅,想了想又道,“過了幾年,夢醒前都會有一陣白光。”   “前天晚上呢?”   “先是白光…然後一顆白球從這裡鉆進來,”她指著自己頭頂,“腦袋很燙、像在燒火,再後身體也變暖和了。”   蘇航又問:“你怎麼知道要來找我們?”   “昨天早上醒過來,這裡多了一個小熱點,”她又點了點額頭,“就是它在指引方向。”   “現在還有嗎?”   “中午過後它就消失了。”   “躺下來、閉上眼,”蘇航柔聲說道,“放慢呼吸。”   等她躺平,他伸手點中眉心:“什麼感覺?”   “有一點熱,”她回道,“是你的手指。”   他又摁住她的心窩:“那這裡呢?”   她全身一僵,趕忙搖頭,他繼續下移,整個手掌撫在她的小腹上,她已不敢再動,舌頭也打起結:“沒、沒有。”   “起來吧……”他笑著拍了拍她的臉蛋,“同類。”   她睜眼坐起:“同類…什麼意思?”   蘇航簡單介紹了一番夢境深空,然後告訴她:“你能收到我發的小球,應該就是那顆暗星,這十幾年我們都在做同一個夢。”   見她有些發懵,小蟬插上一句:“跟我們走吧!”   “啊?”露西更加疑惑。   “這次出來就是為找同類,”蘇航解釋道,“我們想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片刻,她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眼眶已有幾分濕潤,“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