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陽在朝霞的迎接中,露出了紅彤彤的麵龐。霎時,萬道金光透過竹林給水麵染了一層胭脂紅。 書房裡,君江正坐於書桌前。研磨置滿墨水的硯臺,大指斜翹貼筆桿,四指握著毛筆粘墨揮袖作畫。 雲霧飄過,掛在半空中的夕陽落在了半山腰。 君江掃視成品,滿意地點點頭。 墨水除濕後小心翼翼收起畫卷裝裱好後裝入印畫著蓮花圖案畫筒,放進墻邊的畫櫃裡扣上玄關。 幾個眨眼功夫,木門被推開,霞光不偏不倚映射落在作畫處,似一束光找到了歸宿。 “江哥哥,我給你帶了最愛吃的桂花糕啦!”玲瓏般的女聲傳入君江耳邊。 不見其人,但聞其聲。他知道又是那人間俏皮的姑娘來了。 “雲瑢妹妹,又給我帶桂花糕了。” 雲瑢嗯嗯點頭,提著竹籃,像小雞啄米有些撒嬌著:“剛出爐的,特別香甜。江哥哥你快嘗嘗!” 君江見雲瑢眼裡盡是期待,撫摸她的頭,像是在嗬護親妹妹似的。 說了聲好。 雲瑢欣喜萬分,小心掀開鋪蓋的白紗布,桂花香味撲鼻而來。 他小心從擺放整齊的桂花糕堆裡用竹筷夾起一塊嚼了嚼,清香細膩的口感融化嘴裡。他又忍不住夾起一塊送入嘴裡。 “我沒騙你吧,江哥哥。”雲瑢笑盈盈著,兩頰小酒窩很是靈動顯得得意,聲音如風鈴脆耳動聽,“還有啊,這是我自釀的桃花釀,我給江哥哥倒一杯嘗嘗。” 說著說著,她從桂花糕的另一邊紗布摘下,盛著釀酒容器裡,同小茶杯取出倒入。 君江提起雅興,一口下肚後甘甜爽口就充斥著味蕾,他溫柔而緩慢輕撫著雲瑢的頭發,說道,“雲瑢妹妹今日的釀酒佳肴不同往昔,已經堪比玄府技藝了。” 玄府,是坐落於江南道的三大府邸之一。 見君江連吃了幾塊,喝了幾杯釀酒,抑製著內心的歡喜。可下一秒被拆穿了,雙頰刷的一下子變得通紅,眼神躲閃不好意思對視他的眼睛,揪著小裙衣慌忙轉移話說道:“那個那個,江哥哥…東西我先給你放這兒了,記得吃飽別浪費哈!” 她放下竹籃,趕緊轉身小跑離開,像是要脫離這片火海,避免火焰沾到自己。 君江見雲瑢臉上的變化,不知所措逃離的模樣,不由噗呲笑了。 好多次勸阻不必攜帶糕點過來,但這人間的姑娘就是不聽勸,隻能接受了。 他跨過黃褐色門檻,望著竹海立林。一縷和風撫過,一片枯黃的竹葉飛快旋轉落在身前,便伸手接過。 他抬頭仰望青瀾似海的尖竹林,抬起手掌心朝枯葉輕吹氣,霎時間由黃變得翠綠,宛如暮年老人逆轉孩童般稚嫩。 “去吧。” 他放手一揮,那翠葉飄起空中,浮至屋外的一處水池盤選擇紮根。幾個呼吸時間,便鉆出泥地露芽咻咻咻猛長成數米高的竹子。 棲息在竹子上的一隻五彩斑斕六色鳥飛落停在羅江肩膀處,輕輕用自己的小腦袋蹭了蹭他的臉。 君江淺笑,食指輕刮鳥喙,神情卻有些深邃。 肩上的六色鳥知曉其意,竟開始口吐人言,疑惑不解搖頭道:“何不嘗馭仙術瞬息感知呢?” 君江凝視天際,許久後才開口:“我也怕道滅身死。” 六色鳥恍如大夢初醒,頭頂上的一根細長墨綠的羽毛瞬時直立身體不受控製而顫抖,宛如掉進地獄深淵,無數冤魂拖拉著身軀。 千年前,大漠真君無視天界禁令,隻身與天庭對抗,最終灰飛湮滅隕落,永無超生。天地間靈氣失衡,無終地獄出現裂縫,惡鬼出籠,人間帶來了無數天災。天界地界聯手打壓數十年,才漸漸恢復了平靜。 為製衡三界靈氣天平,維護人間,天界誕出條極其苛刻的禁令:但凡使用仙術者被黎明百姓發現或使用者,罰身死道消! “咱們用仙術在方圓二裡設立了一道屏障,按理說人類既摸瞧不著,不應出入才是,”六色鳥抬起墨綠的翅膀清理掉鳥喙沾上的濕泥,轉頭繼續說道,“可這屏障竟對她無效?” 已經回到家中雲瑢一屁股坐在床上,手揉搓著發紅發燙的臉頰,低聲自語道:“雲瑢啊雲瑢,你這不爭氣的家夥,每次都被輕易拆穿逃離。” 她想到桃花釀被君江道出是玄府府邸下的真相時,拿起床邊臺櫃上的銅鏡照看自己的潔白無瑕滾燙的臉蛋:“紅得跟個猴屁股一樣!” 瞬息間,鏡像裡的女子竟化形另一番精致如玉雕刻般的麵孔,仿佛吹彈可破的肌膚,連聲音也變得成熟穩重而端莊。 良久之後,她托著下巴發呆,嘆氣:君江啊君江,為了一個人間女子,她值得讓你留世嗎? 她想著想著,眼眶不禁有些濕潤… 翌日清晨,竹林薄霧繚繞,夏蟬嘀咕,留鳥鳴聲。 正於庭院的君江手握劍柄揮舞著長劍,地麵掉落的枯葉卷起圍繞身旁。 他的手臂垂直立劍前方,一股無形的劍氣劈倒了幾米外的竹子。 他身姿挺拔,收劍背負,閉上雙目,長鬢飄拂,劍氣卷起葉片緩緩落下散向四周。 君江緩睜雙目,透過竹林的陽光落在他的眉間。他回至屋內,收拾邊幅後,下一秒,六色鳥閃現於肩上,叮囑道:“務必小心使用瞬移術!” 君江應允嗯了一句,便單手放在胸前豎貼,立起食指和中指,瞬息消失在原地。 “江哥哥,早…呀……” 雲瑢氣喘籲籲現身於庭院不見人影,便走至門前雙手推開,發現空空如也,不由得有些失落。 回到庭院後確定旁下無人,於是閉上雙目,隔絕氣息,指尖輕碰額頭,能清楚感知到周圍空氣的流通,但依舊沒搜尋到有價值的痕跡。 她嘆了口濁氣,把竹籃放在木桌上,好似一根焉巴的稻草,垂頭喪氣離開了。 “君江,那雲瑢姑娘又把早點放置屋中後回去了。” 六色鳥把感知所見的一切使用意念傳遞,君江輕嗯一句,便不再多語。 天空中飛過一隻燕雀,六色鳥來不及道別,便匆忙展翅而飛追尋。 樓閣高聳,商賈雲集,人聲鼎沸。 “瞧瞧看看竇家煎餅鋪咯,吃了美容壯身,快來看看咯!” “話說那道內茅山道人,能通已逝者靈魂,托話給其後輩...” 麵對著各攤前的吆喝,君江並不感興趣。倒是前方一處小馬棚處站滿了許多圍觀的百姓,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應安府要求,特意出售這匹白駿馬。” 安府,是坐落於江南道的三大府邸之一。 麵對著眾多的人們提問,鏢夫牽著韁繩又重復著前日的話語。 早在幾日前,因安府外出看上這外道異馬,便出高價入手。可運回府邸後,無人能馴服這匹白駿馬,險著鬧出人命。安府家主於心不忍宰殺,便低價轉售鏢局。鏢夫拜訪一試,但最後隻能牽著來到市集。 興許是圍觀群眾太多驚嚇了白駿馬,鏢夫察覺不妙,但為時已晚。 受驚的白駿馬使勁抬起脖子往後仰,鼻子裡哼哼地連叫著還打著顫音,抬起前蹄子欲掙脫出韁繩的那剎,一襲白衣的男子出現跟前,白駿馬瞧見後突然平靜下來。 他伸出手輕撫著馬頭,那白駿馬竟也的朝他貼了貼回應。 就連圍觀的人群都驚了,尤其是鏢夫,嘴巴都快要合不上了的感覺。 君江停下動作,朝鏢夫說道:“掌櫃,鄙人能否上馬一試。” 鏢夫霎時語塞,隻能連連點頭道了幾聲好。 君江走到馬側,拉著韁繩,左腳一蹬跨上馬背。而白駿馬沒有任何掙紮動作,還轉頭蹭了蹭他,仿佛蹭著自己的主人親切。 人群議論紛紛隨後鼓掌,而鏢夫徹底傻眼,從事這行業後從未有過這般神異景象。 他不可思議看著眼前剛發生的事情。那馬像是認了主人一般,一動不動站立在那兒,他的手指不受控製抖了抖,喃喃自語著:這這這…?! 半柱香時間後,熱鬧看夠了,人群幾乎也散了。 君江走到白駿馬跟前,再次撫摸一遍馬身。這匹馬四肢及尾巴是棕色,地方部位還摻和著米白色混合,馬身結實。 “敢問大人出處!” 鏢夫躬身雙手作揖,憑多年經驗,眼前人定非比常人,直呼大人給予最大的尊重。 “君某乃一介匹夫,不值一提。” 見對方沒有回答,鏢夫並沒有追問,深知行規告誡,隻是稱贊道:“大人,您今日讓我目瞪口呆。草民不知嘗試過幾回想馴服這匹烈馬,可一旦上馬,這匹馬似著魔般猛烈掙紮,摔了數次跟頭依舊如此,”鏢夫露出摔傷紅腫的胳膊繼續說道,“今日等見君大人這般神奇,按鏢行行規,草民將此馬贈予大人您!” 說完,鏢夫把韁繩遞伸出手,垂頭彎腰,語氣透露著真誠說道:“還請君大人接過!” 一路上風吹沙起,鏢夫騎著另一匹棕色駿馬同君江並行,講述了鏢行起源: “數十年前,戰亂不斷,山匪四起。而戈壁又是重商的必經之路。可一旦踏上,很快就被山匪盯上,輕則破財消災,重則滅口,雇傭的官兵又無法每次保證其安全。 在此環境下,誕生了新的行業,他們個個虎背熊腰,以結群的方式護駕送行。山匪也不敢妄然攻擊這些有重器的壯漢。 久而久之,地方就形成了江湖中的‘鏢局’,官府懸賞通緝或商人委托之物被稱為‘鏢’,完成任務到達目的地的這類人,被稱之為‘鏢人’。” 鏢夫停頓,喝了口水。 君江借此機會,大略打量到此人人高馬大,雖穿著布衣,難以掩蓋那身材魁梧。而那腰間處綁著一塊月牙狀的銅鏢,隨著顛簸時不時顯露。 而當年立鏢的陳始祖留下了一條特殊的行規: 凡是馴服鏢局烈馬者,獲贈! 鏢夫從馬背下垂兩頭的馬褡子拿出驢皮製的水壺遞給君江,君江也客氣接過,飲水下肚後回遞,繼續認真傾聽。 鏢夫解渴後舒了口哈氣,又接著說道:“可近年來江湖有些動蕩,完成係數也越南越高,報酬也上漲,量也漸漸減少,無奈隻能運一些小鏢了。而從事鏢業就等於半條命踏入鬼門關,輕則斷肢,重則死亡。所以,從事鏢人這行業的也越來越少了。” 說完,鏢夫嘆了聲氣,語氣中流露出許多失落。 “請問長者尊姓大名?”君江在馬背上恭敬問道。 鏢夫道謝後搖頭苦笑:“大人不必對草民尊稱,喚鏢夫即可。” 君江恍然,無權無勢無商便不可有姓,於是拱手道:“鏢貴人,”說著,他從衣襟裡取出一張米白色的畫卷,展開遞給鏢夫詢問道,“有見過畫卷的女人?” 鏢夫聽對方如此尊稱,心裡甚是感動。 他端詳著畫卷,畫卷裡的女人長發及腰,於河岸邊垂梳理長發,氣質非凡。 鏢夫感覺失禮,收起目光,把畫收好送回,畢恭畢敬道:“回大人,畫像女子宛如仙子,恕鏢夫見識短淺,”他接著說,“但鏢局內有人見多識廣,興許能指出一二。” “有勞了!” 兩人一路談笑風生,似一對忘年交。鏢夫也十分願意給外鄉人講述江南道的重大事件。 不知不覺兩人已到達鏢局府前。門府外雕刻的石獅子嘴含石珠,張牙舞爪直視著前方,兩邊的朱砂色門柱分別雕刻著一條刷著金漆、盤柱的三爪金龍。 “大人,鏢局到了。” “這是當年懷仁帝為感謝陳始祖護鏢成功,欽點獲批金龍雕刻。而牌匾四字也是懷仁帝親自提名的。” 君江順著金龍目光望去,果然四個金色大字映在眼簾:護龍鏢局。 看守門外的閽侍牽著韁繩栓好在一處陰涼的馬棚,安頓喂食草料。 “大人,請!”鏢夫推門站其左旁,五指並攏,手掌伸平道。 君江跨過青石臺階,邁過蜿蜒曲折的花池走廊。走進大殿內,八柱的分別與四個方向齊立,都雕刻成不同姿勢盤柱的金龍。 “回金總鏢,這位便是馴服那烈馬者,君大人!”鏢夫見到金鏢局,跪身磕頭於大殿中央畢恭畢敬地說道。 但眼前的畫麵令君江有些不適,轉身回避。 這壯碩如熊腰虎背赤裸著光著膀子的金總鏢緩緩睜開眼,抬手示意退下。被推開左右身著半裸露的美艷女子,見那俊俏白衣男子,兩位女子遲鈍幾個眨眼間,便匆匆收拾退至屏風後。 “聽聞你便是那征服烈馬者,見過見過。” 君江雖有不適感,但還是回身客氣道:“見過金鏢局。” 金總鏢語氣輕浮,從金黃色的寶座站起,雙手後背緩步走下九層高度的紅木臺階,上下打量這一襲白衣,束發的白駿男子。 “我早想把那烈馬殺之而食,可礙於鏢行規矩,便托手下銅鏢者入市,尋有緣人。” 說完,金總鏢對跪地的鏢夫說聲起身退下。 兩人雙目對視交談,盤坐於銅金製作、散發著微弱的金光芒茶桌。 “鄙人實在佩服君大人馴服那匹烈馬者,我鏢局上下,無一人能入。”說完,金總鏢嘆氣,拍手,身後屏風走出纖腰襲柳般的女子,放置茶具於桌麵,忍不住偷看君江一眼。 金總鏢抬手,意會的女子躬身頜首離開。 金總鏢聲如洪鐘,右手持壺為他傾了一杯暗紅的熱茶邊說道:“此茶名為‘暗相思’,乃五年前的茶聖茶道子偶然所贈,今日獻出,實為誠意。” 他觀察此人,劍眉丹鳳眼,氣宇軒昂。若無功底之人,定力不足者,聽到自己的聲音定會有些反應,可他卻無動於衷,非常人也! 身上一定有很值錢的東西! 茶道子和暗相思?! 那不成這兩者莫不是有關聯? 君江蹙眉,抬起茶托輕輕嗅聞,一陣澀苦味四溢,舉杯一飲而入,竟無任何澀苦之味!但心中好似水麵泛起漣漪。 “我金天龍最好喜君大人這般爽快之人!”金天龍哈哈哈大笑,被君江無意捕捉到腰間處藏匿塊月牙狀物品反射光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金天龍也開門見山,說道:“金某人也如此招待君大人,不知君大人,”他瞄了眼對方,繼續說道,“有何貴重物品可委托鏢局?” 君江從懷裡抽出畫卷遞給對方。 金天龍接過解開紮繩,麵對畫中女人竟看得有些癡迷,很難想象親眼所見會是何等的驚艷! “請問此女與君貴人有何關係?”他試探性問道。 君江從袖子裡掏出一紅錦袋放置桌前推向金天龍:“金總鏢隻需君某打探畫中女子即可。” 見對方不答,金天龍也未繼續追問。 “定為君貴人找出此女。” 金天龍命令手下收好畫卷。拿起錦帶掂了掂,狹小的空間發出當啷聲響特別滿意,於是收入囊中,豪爽答應。 “君某方便請教請教金總鏢,茶道子是何許人?” “君大人竟然不知?“金天龍有些驚愕,“茶聖茶道子乃是地州之茶師,年少所栽培茶樹而聞名天下。因所育之茶清香細膩口感之數種,受前皇帝懷仁帝喜愛,特封茶聖,興大廟,賜名‘茶道子’!” 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印證,但竟沒想到那老者身份如此特殊! 看來對人間的了解還是太少了,君江解惑後感慨。 “那君某人就辭而別!立有消息還請告知!” 君江道謝,起身便要離開,但身後察覺到不詳氣息。 從一踏進門的那一刻,金天空早把君江視為一隻待宰的羔羊,唾手可得。 他漫不經意,揶揄道:“我可沒說讓君大人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