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熱陽光照耀在刑場上,陳血像黃土的瘀痕。赤裸上身的沙民在圍觀,身上帶有奴隸刺青,喧鬧與紛亂。汗水,還有仿佛戰場發酵三天的血腥味,纏繞著所有人的鼻頭。 吸什麼進去,吐什麼出來,人們口裡自然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殺掉他,騎士都是罪人!」 骯臟的手,指甲縫裡帶著黑色凝固的血,指向刑場上的異國人。嗓音高亢刺耳,男與女混雜其中,沙民的語言本來就像含糊得像唾罵,此刻更夾雜許多難以聽懂的詞匯。 「他們是埃米爾的劊子手!滿手血腥的雇傭兵!」 所有的謾罵和目光,就像陽光和毒辣的熱風一樣普遍,此刻卻傾盡全力,攻擊那跪在刑場上,仿佛黑巖般的結實身影。騎士卻無動於衷。 汗水沿著麵龐下滑,在剛長出的須渣上停留。頸部曬痕細述著歷鏈,他本來膚色蒼白似大理石,不過在陽光狠辣的國度停留太久,所有人都會越來越像沙民,就算是膚色再白的北洋人也一樣。 「安靜,諸神在注視!」 周遭頓時一靜。圍觀的人識相地收起武器,脫下帽子,諸神的殿堂必須保持尊敬。然而黃沙上是骯臟的刑場,城鎮市集中央,「殿堂」被掛著血腥人頭的篷車包圍。 「諸神」披頭散發,眼神虛無混濁,血繪成無法理喻的形象。他們是奴隸主、大沙漠的埃米爾、曾經最尊貴的大人和夫人,還有為他們盡忠到最後的士兵。有些是叛徒,但沒有人會饒恕叛徒。 刑場味道還真上頭,跪在地上的騎士暗忖,沙民貴族埃米爾和他們的太監,即使平常愛用香水掩蓋自己的體臭,死掉時,血還是一樣腥。 騎士想掩著鼻子,卻也沒辦法,若果曾在戰場上嗅過那被高溫發酵數天的屍臭味,這輩子就難以忘懷,惡臭,但充滿活著的喜悅,騎士感覺自己就像戰場上活下來的人,他卻高興不起來。 審判異國人的法官有三,在大石桌前正襟危坐。桌上放著異國騎士的家當——一柄烏黑的劍、乾皺皮袋子、酒囊,還有一套生銹發紅的板甲。鎖喉、左肩甲和一部份的腿甲也許早已丟失,隻剩下它最主要的部份。 「如今我們即將審判,銹鐵騎士——格羅得……」 穿著白麻布長袍的人很會挑衣服,至少覆蓋住身上所有的奴隸刺青。他口裡說著鹹淡不一的通用語。但含糊和急促的說話方式,卻無法掩飾他的母語——奴隸腔。 「是格羅德,『德』。」 異國騎士的通用語異常純熟,毫無情感地打斷他,但朗讀宣言的法官沒有理會。圍觀的人竊竊私語,怨恨地說,這是壓迫者的語言,他和那些埃米爾是一夥的。穿著法袍的奴隸法官,卻在模仿他們的壓迫者,騎士有點想笑,但忍住了沒有笑出來。若果這時候笑,也太不識相了,他想。 「現在請宣讀誓言……」法官翻開厚重的法典,指著文字朗讀:「我們是審判者的眼,將看透世間罪惡。」 「我們是審判者的眼,將看透世間罪惡。」圍觀的人念。法官運用自己不純熟的高等通用語念誦法典,他們跟隨,法典卻是他們口中的壓迫者所寫,諸神也是埃米爾信的神,想也覺得諷刺。 「我們是審判者的刀,為世人砍斷邪惡……」法官道。沙民腰間生銹的彎刀在陽光下閃耀,異國騎士的長劍卻沉默得像炭。 「是劍,不是刀。」劍的主人沒有保持沉默,像在揶揄審判他的人:「審判者手持的是劍,祂是劍侍之神,不是彎刀之神。」 圍觀的人紛紛議論;刀和劍,在奴隸腔是同一樣東西,他們可沒有那麼多花俏的字。但在北洋可不同,埃米爾用的高等通用語也區分得很清楚,劍是劍,刀是刀。但騎士並不在意這些,他隻是在拖延時間。 「安靜!」 手持利斧的第三位法官站立起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森寒的鐵刃上帶著碧綠。「割顱者」拉曼卡,奴隸革命以來,不到半月就為自己贏得了這個名號,全靠在刑場對手無寸鐵的人行刑。騎士卻覺得,不會動的對手,實在沒什麼意思,若果連劊子手都有稱號,那他們就是群把名號看得太重的的笨蛋。 「異邦人,你侮辱了神聖的審判。」割顱者提著斧頭走來,身影似遮擋艷陽的巨人。 騎士卻隻看到滿身肥肉,還有身上無數記錄罪行的刺青。由犯罪者來斬斷罪惡?好罷,也許很合理,他們的確是推翻了曾經審判他們的人,當權的法官、埃米爾,還有他們的家人,包括孩子和嬰兒,全部都砍了頭,放到了木尖上,不是奴隸的家傭,也沒有放過。 「神聖的審判?」騎士笑了起來,他想起了從前無數人和他說過相同的話:「我要求決鬥審判,夠神聖了嗎?」 「你可知道沙民沒有這個傳統?」拉曼卡瞇起眼睛說,臉像團烤焦的肉包子。騎士看著就覺得滑稽,他怎會不知道,他隻是在拖延時間。 「我當然知道。」騎士調侃著說,臉上笑意漸濃:「但說到底,我們信仰同一群神。」 「救助萬惡、貪婪的埃米爾和商人,然後取酬金?你隻是個唾棄信仰,滿手鮮血的雇傭兵。」拉曼卡將斧頭臺到肩膊,高大的影子籠罩到騎士身上:「願諸神詛咒你的靈魂。」 「我很好奇,你覺得他們的命值幾個錢?」格羅德抬起頭,他被枷鎖禁錮的雙手無動於衷,嘴角卻勾起弧度:「你的命,又值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