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長安 　　天朝末年，天下大亂。自天命元年起，內憂外患不斷地侵蝕著這個古老的帝國。 　　在邊境，先是北方騎兵作亂，然後是倭寇從東南海上犯境；在朝廷，宦官與清流黨爭不斷。再加之旱澇成災，直鬧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一時間，全國各地烽煙四起，勞苦大眾紛紛揭竿而起。 　　大漠邊陲，西北小鎮。 　　枯藤，老樹，昏鴉，夕陽西下。 　　一個中年人，佝僂著身子，拖著一條瘸腿，步履蹣跚，艱難地走在通往酒館的小路上。 　　路邊幾個正在玩耍的黃口小兒，見他過來，紛紛拍手笑道：“廢柴！廢柴！” 　　中年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滿臉的胡須俱已花白，看不清多少年紀，可能四五十，也像六七十。 　　他掙紮著走進酒館，跑堂嫌他醃臢，懶得理他。食客不多，也都忙著飲酒。一時間竟然無人理會。 　　他用盡力氣，向前挪了兩步，身子倚著櫃臺，從懷裡摸出三枚銅錢，拍在桌上。 　　“來碗黃酒！” 　　記賬的白了他一眼，道：“不夠！” 　　“怎麼不夠，明明是三文一碗……” 　　“你說的你都是舊賬了，如今就是五文一碗。”記賬的有些不耐煩，“你到底喝不喝？” 　　“什麼時候漲價了……”中年人手足無措， 　　“算了，算了，看你可憐，三文給你打半碗好了。” 　　“好……好…………多謝，多謝。”中年人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 　　可酒端上桌，他卻愣住了。 　　“說是半碗，可這也不夠啊，頂多三分之一。”中年人氣得手腳哆嗦。 　　“愛喝不喝，不喝拉倒。”記賬的翻臉比翻書還快。 　　“喝喝喝。”中年人一把搶過酒碗，用顫抖的雙手捧著，一飲而盡。 　　他這一番動靜驚動了裡麵的一桌酒客。主家是本地大戶，姓李。熟知江湖軼事，武林掌故，人稱“快嘴李”。 　　他今日招待一桌外地朋友，正苦於沒有談資，氣氛清冷。一見中年人，他立馬興致高漲。 　　“瞧見那個人了嗎？”快嘴李對著他的朋友說，“就是那個打扮得像個叫花子一樣的。” 　　“他叫費申，這個人有意思，”快嘴李見他的朋友有興趣，更是興致勃勃，“這個費申，三十多年前，才十七歲就一劍挑了劍魔龐霸，號稱當時武林中第一流的青年劍客。” 　　中年人聽到這裡，渾濁的眼中似有一團火光一閃而過，但也僅僅是一閃而過，轉瞬即逝。 　　那邊快嘴李的朋友驚呼道：“那他也算是個英雄了。” 　　“狗屁英雄！他二十四歲強暴婦女，被人打斷了腿，挑斷了手筋，扔到城外荒地裡喂野狗。是也不是？費申？”快嘴李肆無忌憚地沖著中年人大喊大叫，“那百花娘子的身子如何啊？” 　　“不要取笑，我什麼都沒做……”費申麵色尷尬地辯解。 　　“你看看，你看看，他還不承認。”快嘴李頤指氣使，“你以為你是誰？還是劍神？快拉倒吧，你現在充其量是個廢神！在關中長安呆不住了，跑到我們鎮上來躲清靜。可惜你早已臭名昭著，天下盡知！” 　　“不要取笑，不要取笑……”費申囁嚅著，向門外走去。 　　夕陽灑在他的肩上，一片落寞。 　　身後，快嘴李依然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當年他可狂了，那麼的不可一世……” 　　他還沒有出門，快嘴李的朋友追了過來，手裡捏著一塊豬肘，大聲說：“看你也曾是個人物，這個拿去下酒。”說著把豬肘扔在他的懷裡。 　　費申身子一震，豬肘掉在地上。他梗著脖子說：“君子固窮……貧者不受嗟來之食。” 　　“媽的，不識好歹，早知道不如喂狗，還窮橫窮橫的！”快嘴李的朋友罵罵咧咧，甚至想動手教訓一下這個廢神。 　　跑堂的店小二連忙拉住，勸道：“大爺，您莫生氣，犯不著跟這般豬狗不如的東西，一般見識。” 　　他一邊說一邊踢了費申一腳，罵道：“還不快滾！再不滾，打你了！” 　　“你要打誰？”門外突然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店小二抬頭一看，門外站著一個男子，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一副麵孔笑瞇瞇的。 　　“師弟？你怎麼來了？”費申也看見了來人——正是同門宋三。 　　他卻不知道這些年，宋三在江湖上得了個綽號“毒尾蠍”，以形容其人陰狠毒辣。 　　“剛才誰說要打人來著？”宋三收起笑容，冷冷地說。 　　店小二見來者不善，連忙跪下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他一麵哀嚎，一麵“劈劈啪啪”連扇自己幾個嘴巴子。 　　“師兄你看怎麼辦？” 　　“算了，算了，他不過說說，又沒傷我分毫。” 　　“師兄你還是這般心慈手軟。”宋三笑道，飛起一腳，把那店小二踢個跟頭，“師兄咱們外麵說話，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n．cｏm 我的車停在門口。” 　　費申出得門來，見到宋三的馬車——裝飾華美，連漆都是新上的。不禁贊嘆一聲， 　　“師弟你什麼時候這麼有錢了？” 　　“說來話長，咱們路上講。”宋三扶著費申上了馬車，吩咐車夫：“走，回長安。” 　　馬車內，宋三笑嘻嘻地說：“師兄，我知道你不想回關中，可這回不一樣，你師弟我大喜，我要成親啦，我是專程接你吃喜酒的。” 　　“成親？你不是有妻室嗎？” 　　“你是說陳氏？早合離了。你出走這二十幾年，兄弟我也沒閑著，離了陳氏，我又娶了武氏，可那武氏好吃懶做，還吸食福壽膏，敗得我傾家蕩產……後來也休了。你知道，我這人最重情義，她被官府抓住，我還去看過她……”說到此處，他用衣袖抹了抹眼睛，突然又破涕為笑，“不過現在好啦，都過去啦，近日，我又搭上了西南侯氏，那侯家娘子雖說相貌一般，可是有錢啊。家裡光酒樓就十幾座，那銀錢更是不計其數，兄弟我這回可是發了！”宋三滔滔不絕，說到得意處，忍不住哈哈大笑。 　　費申沉默半晌，又問道：“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嗎？” 　　“師父還是老樣子，時常頭昏。不過天天得喝酒，喝酒時不頭昏。他的腿疾好些了，近兩年沒再犯過。” 　　他們的師父繆旭明天資平庸，於武功上沒什麼造詣。甚至他們整個柳橋門都在江湖中籍籍無名，若不是三十幾年前，費申橫空出世，用自悟的一招“天外飛仙”挑斷了劍魔龐霸的咽喉，誰又會記得這樣一個不入流的小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