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兄弟情深 宋三心急,他的馬車一路上也不多做停留,晝夜趕路。不過半月,已至關中。一片城郭遙遙可見。 長安,這座氣勢恢宏的古城,曾經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而如今,隨著歲月的流逝,它的一切榮光全都隱沒在歷史的塵煙中。留下的隻是一片古舊和蒼涼。 宋三的馬車從西門入城,而柳橋門門人大多住在城東,因此需要穿城而過。 馬車緩緩地行駛在長安寬闊的大街上,費申挑起車簾,望著熙熙攘攘,車來人往的街景,不禁唏噓,恍如隔世。 上次他看到這般繁榮的景象,還是二十五年前。那時他正是誌得意滿,神采飛揚的大好年華。 當日,他與三五好友在酒肆中夜飲。平日裡酒量極好的他竟然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醒來時,已在百花娘子床上。那百花娘子本是城東富戶劉舉人的妻室,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指控費申。 費申當然是有口難辯,被劉府家丁挑斷手筋,打斷雙腿,丟到城外的亂葬崗裡喂野狗。 本來以他的武功,可以輕鬆脫困。怎奈當時一口內氣提不起來,四肢也軟綿綿地沒有分毫力氣,隻能任人擺布。 還是師父繆旭明連夜趕到亂葬崗,從野狗嘴裡搶下了他。 雖然保住了他的性命,卻開啟了此後二十五年生不如死,屈辱的生活。 事發後,整個長安城都沸騰了。那些無知的愚民大眾一邊倒地譴責費申,而剩下的人則是幸災樂禍,甚至落井下石。 常言道,眾口鑠金,又道,唾沫星子淹死人。費申本性高傲,又怎麼受得了這潑天的風言風語?以及無休無止的謾罵、指責! 最初的一年裡,繆旭明也曾經四處尋醫問藥,為費申診治傷情。可是始終不見起色,結果是腿雖然接上了,可一腳長,一腳短,成了瘸子;手筋也續上了,可靈活和力量大不如前,吃飯、寫字尚可,舞刀弄槍就萬萬不能了。一來二去,大家的心都冷了。隻能由著他自生自滅。 那幾個事發當日和費申同飲的朋友,則是眾口一詞——那日宴後,各回各家,無人知他去處。 在那些噩夢般的日子裡,費申不是拖著瘸腿,掙紮著走在路上,默默地忍受著千夫所指,就是蝸居鬥室,獨善其身。 而陪伴他的隻有酒和眼淚。 終於在一天夜裡,他偷偷摸上了西去商隊的馬車,徹底離開了這個令他傷心絕望的地方。 他一路跟隨著商隊西行,途經大大小小的城鎮和村落,長則半年,短則數日,不停地變換著落腳點,最終在漠北的小鎮定居下來,靠著幫人代寫文書度日。沒想到還是被人認了出來。 漠北人不習中原禮教,大多粗魯直率。雖然依舊瞧他不起,卻也沒有過多侮辱。因此尚且可以勉強度日。因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當地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廢柴”。 隻有快嘴李這等內地來的搬遷戶,仍然不依不饒,隔三差五地羞辱他一番。可此時,費申早已疲了,任你百般折辱,我自不理不睬。 若不是宋三來請,他這輩子也不太可能回長安了。 “師兄,師兄,咱們到了。” 宋三的聲音把費申的思緒拉回到當下。下了車,才發現來到一處客棧。正疑惑間,宋三道:“師兄莫急,且聽我安排。” 他領著費申進了客棧,洗了澡,剃了須發,又換上了乾凈的衣衫。這才又坐上馬車,駛到柳橋門。 師兄弟二人來到一處宅第之前,是紅磚碧瓦的一座院落。宅子不大,地處偏僻,倒也清凈。 這柳橋門位於長安城東灞水之畔的柳橋,因而得名。於武功上並沒有什麼獨到的造詣,隻是依附著城東第一的振威鏢局,才得以生存。門人大多在鏢局任職,宋三如此,費申以前亦如此。 宋三在前頭開了門,引著費申來到內庭。 一個白發老翁,正手握酒杯,坐在廳上。正是他們的師父繆旭明。 見到費申,他先是一愣,隨即就笑了起來。 “費申?是你嗎?你可回來啦!我還想著還得有七、八日,你們才能回來。”他一邊說,一邊把酒杯收了起來。 “又喝酒!”宋三抱怨道,“師父你老糊塗了,我三日後成婚,若不提早趕回來,耽誤了佳期,卻如何是好?” 繆旭明尷尬地笑了笑,道:“我糊塗了,糊塗了。” “師父,您老人家好。”費申一邊說,一邊跪了下來。 繆旭明連忙拉住他,道:“免了吧,你身子不便。” “那怎麼行,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費申倔強地磕了三個頭。 繆旭明扶起他來,道:“二十五年了,你的頭發都白了,我險些沒認出你來!”言罷,老淚縱橫。 宋三笑道:“怎麼還哭上了,人回來了,是好事。” “是好事,好事!”繆旭明拉著費申在廳裡坐下,噓寒問暖,好一番問候。 宋三見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不禁心下焦急,不耐煩地說道:“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安排師兄住處。” “這個不勞師弟操心,我還是回我宅子住。”費申道。 原來費家雖然並非富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也有幾畝薄田,一處院落。 宋三聞言,急得抓耳撓腮,連忙向繆旭明使個眼色。 繆旭明會意,道:“不急,不急。你洗在我這裡住下,咱師徒倆好久不見……晚上咱們聯床夜話。” 宋三大怒,懊惱道:“說什麼夜話!我這裡煮熟的鴨子就要飛走了。” 費申詫異,問道:“師弟何出此言?” 宋三顧不得許多,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沒有房,那侯家娘子便不嫁給我,可不是煮熟的鴨子飛了嗎!” 繆旭明接過話頭,“那侯氏雖非望族,但畢竟是體麵人家。咱們不能失了禮數……所以……所以我就做主,把你的宅子給了宋三!” 費申聽到此處,心下了然。他慘笑一聲,道:“所以,你們才不遠萬裡,巴巴地接我回來……” “話不能這麼說,”宋三道:“我請你回來吃喜酒可是真心的啊!” 繆旭明也附和道:“宋三還怕你沒有生計,特地在振威鏢局給你謀了個差事。” 費申冷笑道:“罷了,都是身外之物,我送於你便是!隻是交割文契,還需費些時日,你還等得了嗎?” 宋三大喜,道:“不妨,不妨,我就備好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份文書。繆旭明則取了筆墨、印泥。 費申簽字畫押,隨後將筆一擲,大聲道:“宋三,去你給我找的下處!”言罷,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費申的房契一向由繆旭明代管,此時宋三急忙搶過房契,火急火燎地攆出來。 “師兄,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