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施主果真機敏。” 心磐大師拍了拍手,贊道。 “大師千萬別捧殺了我,我這才覺得,自己對少爺來講是多麼大的孽緣。興許,當初就應該讓我死在路上,沒有我的拖延,少爺也許就不會遇見那群土匪了。” 鐵傳甲苦笑道。 他已然明晰了一切的因果。 對於李尋歡,自己的確是個孽緣。 偏偏自己過去還認為遇見少爺是自己最大的福分。 “就算遇上了土匪,憑李探花的本事,也能輕而易舉殺的他們片甲不留。” “也就遇不上龍嘯雲。” 鐵傳甲回道。 對於龍嘯雲這個角色,即便是近一年始終在被追殺的路上的鐵傳甲,也是有所了解的。 不僅僅是因為在百曉生的江湖風雲榜中,“忘恩負義”龍嘯雲排名第二十五位。 早在二十年前,李尋歡剛剛帶龍嘯雲回興雲莊的時候,鐵傳甲就覺得龍嘯雲不對勁。 龍嘯雲的眼神不對勁,哪有一進人家家門眼睛就不斷的往一看就是李尋歡內人的林詩音身上瞄的? 即便獲救的時候李尋歡已告知他,自己的家中,除了相依為命的表妹,再無其他一人。 鐵傳甲自己對此很是不岔。 他將自己看見的事情告知了少爺,卻得到龍嘯雲早就請求李尋歡將林詩音嫁於他的結果。 那時候少爺的臉色很是蒼白,像剛從死人堆爬起來一樣,自己當時候還不知道少爺的臉色為何會這麼白,隻知道少爺沒一會便叫上自己出去喝酒。 他們騎馬出了城,在一處茂盛的森林外停了下來,森林綠茵茵的,穿過森林,則會看見一處酒家。 李尋歡坦言,這家酒館的酒雖不好喝,但勝在荒郊野外,安靜,不容易被人打擾。 他也是喜歡安靜的人。 那似乎是少爺第一次喝醉過。 也是從那次開始,他染上了愛咳嗽的毛病,從那以後,無論是真酒,假酒,黃酒,烈酒,他喝的時候總要咳上一咳。 直到十年以後,李尋歡帶著自己去往關外,常年看著對方對著酒水獨自流淚,以及他手中那個從未雕刻完全的木雕,鐵傳甲才對少爺的故事若有所悟。 在那之前,無論李尋歡出入青樓,與下三濫混混結交,鐵傳甲都以為少爺隻是一個比較放蕩不羈的浪子而已。 “所以,鐵施主你自遇到李探花起就為他帶來了不幸,為何你會認為自己解決了私事以後,再回去見他,就不會為他帶來新的不幸?” 耳畔,心磐大師的話令鐵傳甲久久無法忘懷。 即便他用雙手捂住了頭,拚命阻擋這些聲音進入他的耳朵。可聽到了終究是聽到了,這些質問已在他的心中生根,發芽。 “的確……少爺若沒遇見我,也許會和詩音姑娘幸福的活在一起吧……” 他目光有些空洞,畢竟十多年如一日的堅持突然被證實了沒有意義,反倒為他的恩人帶來了壞處。 一個片段突然從他刻意塵封的記憶裡冒出。 那是林詩音的話。 當時的林詩音還是一個年芳十八的青澀佳人,對待少爺可不像十年以後那般冷漠,甚至避諱。 那是在李尋歡走的時候。 林詩音流著淚,死死的拽住李尋歡的衣襟,帶有悲腔的哭道: “尋歡,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在進京為官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你心中一定有著苦衷,我相信你,你一定是身不由己,隻要你改過,我一直會等你……” 她哭的梨花帶雨,然李尋歡卻是一把扯下了她拽著的衣襟。 “別擋路,小紅,小花,小美,這三個美人兒還在等著我呢,哈哈哈……” 他仰天長笑而去。 在那不久後,龍嘯雲便如願娶到了林詩音。 李尋歡也隨之收拾細軟,騰出了探花府作為林詩音的嫁妝,他帶著鐵傳甲,一路奔關外而去。 直到去年冬日才歸。 “可是……沒了少爺,我還能往哪兒去呢?” 鐵傳甲自手掌遮蓋的麵部正不斷溢出淚水,他認識到了自己存在的原罪,哭的泣不成聲。 他已消磨了去找李尋歡的想法,為此帶來的隻有心中的一片空洞。 前路在哪裡? 他的家人也早就被“仇人九”殺了,縱然之後李尋歡一刀便將其釘死在樹上,可殺了就是殺了,不會再活轉過來。 “鐵施主不是說了翁天傑的事情嗎?唉……真沒想到昔日的“義薄雲天”,竟也會做出那般的勾當。” 心磐大師嘆道。 “冤冤相報何時了……”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鐵傳甲眼中掙紮了片刻。 “不,不行,翁大哥的名譽要緊!”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委屈的活著?直到帶著這個秘密被殺死?” “可……中原八義真的會聽我的解釋嗎?” 也許……這才是鐵傳甲一直躲著中原八義追殺的理由。 鐵傳甲心中明白,“義薄雲天”翁天傑的事情並非不可公布,否則他也不會將這個經過傾訴給少林寺有名的高僧心磐大師。 中原八義致力於追殺自己,也並不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家大哥的見不得光的事情,這件事假如換一個人來做,他們也許就不會這麼憤怒。 他們憤怒的是兄弟被人出賣,兄弟被兄弟的兄弟聯合外人出賣。 這筆血債,勢必要靠血還! 可鐵傳甲還想活著,不僅是因為他想活著照顧李尋歡,更是因為他害怕當自己死後,中原八義會對江湖上公開這個早應該被公開的秘密! 為被翁天傑害死的人們鳴個不平! 以往人們隻知道是自己作為小人出賣了兄弟,中原八義為了兄弟情不遠萬裡追殺自己,可要是將事情的真相公布出去,中原八義的義氣形象會直接垮臺,連帶已故翁大哥的聲名也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是以,他要活著,他也必須活著。 他需要活著接受正義的審判,道德的譴責!內心的折磨! 鐵傳甲捫心自問,跟隨了李尋歡許久,作為一個半大的大俠,道德折磨永遠比肉體折磨更為殘酷。 “阿彌陀佛……” 心磐大師仍在吟著佛號。 他右手探出,輕輕撫摸鐵傳甲的頭頂,手中卻不知何時變出一把戒刀! “既然如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鐵施主,你擁有我少林寺的武功,想來過去也是一個佛法精深的佛門弟子。如今迷途知返,也算幸事,不如如今重歸我佛懷抱如何?” 鐵傳甲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說話,眨了眨眼睛: “剃度會使我免於責罰嗎?” “自然會的。” “那我不剃了。” 心磐大師似也沒想到鐵傳甲會拒絕。 他沉默了一會,看著對方苦悶的麵龐,了然一笑。 “佛法無邊,回頭是岸,鐵施主你既有此意,我大可以承諾將你親手交到中原八義手中,並將你的顧慮轉述給他們,依少林寺監督,暗中補償被翁天傑害死的人的家人,不去破壞他的名譽便是。” “……那就好。” 鐵傳甲向前了一步。 他真是個怪人。 方才明明不用死的他卻唯恐避之不及,現在隻要剃度必死無疑他卻爭著要做。 舍身崖難道不是給走投無路之人最後一個機會的? 心磐大師又為何不阻止著他? 難道大名鼎鼎的“鐵甲金剛”,日後就會變成少林寺“岸”字一輩的苦行僧人? 心磐大師運內力於掌心,握緊戒刀,潛心準備剃度。 戒刀距離鐵傳甲的頭皮已有一寸! 戒刀馬上就會剃下第一縷頭發! 就在這時,天邊卻及時傳出的驚雷一般的罵聲。 “姓鐵的!鐵傳甲!今日你如果敢入少林寺避世,我哪怕踏盡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祖宗十八代祖墳扒出來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