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入世(一)(1 / 1)

五靈劫 羚崖 5151 字 2024-03-18

之後的幾年時光,長靜當真對淩陽的功業嚴厲了許多,好在淩陽漸漸長大,比起少年時候的頑皮偷懶,略有些收斂,每日勉力應付師傅布置的課業,雖無驚人進展,勝在悟性極高,學什麼都快,也算小有成就。   八年之期,轉瞬即至,長靜這日收到曉笈書信,信中邀長靜令淩陽赴古劍山,齊聚二十四年一屆的武林輕英大會,爭取入仙塚穀的資格。長靜長嘆一聲,感嘆總算是熬出了頭,可以送徒兒下山了,這些年養育弟子,又當爹又當媽,當真是苦樂自知,要趕緊把這家夥趕下山區,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閑。他在觀中四處尋找,沒見淩陽蹤影,心道這臭小子果然又偷偷溜下山玩去了,喚了文宏前去尋人。   玉泉山周遭幾個鎮子之中,以綏樂縣最為富庶安逸,縣裡人口稠密,百業興旺。有玉泉弟子守護,百姓哪知天下將有大變,仍是一派安居樂業,歌舞升平的氣象。   綏樂縣西長街上,人來人往,街市上百貨齊全,小販行商,吆喝著買賣,臨街的茶鋪裡,說書先生手搖折扇,講述著前輩英雄的事典,說到精彩之處,堂裡一片叫好。   淩陽已是二十二歲的翩翩少年,雖還是身子瘦,個子卻已長高了不少,比起少年之時,成熟俊美了些。他乃是茶鋪常客,說書聽得多了,總聽先生說起故事中的名俠舊事,似乎是俠之大者,多著白衣,自以為白衣瀟灑風度,因此置備衣衫之時,拋棄了其他顏色,獨鐘情於白衫。   今日先生講書,將將講到精彩之處,便把那折扇收了,坐下身子,呷了口茶,微微笑著,讓童兒端著盤子,向各位聽書的看官討賞幾個茶飯錢。淩陽一摸口袋,空空如也,嘻嘻一笑,不等那童兒走近身前,溜之大吉。   西長街上,茅香酒肆遠近聞名,酒香四溢,淩陽囊中羞澀,饞蟲直鬧,也無可奈何。   他閑逛在街上,不遠處,一個樵夫挑了柴擔,自西而東走過,擔長臂短,一個不留神,柴枝掛住了旁邊行路的著皂色長袍的富家公子。   “我操,你個破砍柴的,走路不長眼睛?看把爺衣服劃得。”那富家公子啐了口唾沫,指著樵夫罵道。   樵夫愣在原地,一邊作揖賠罪,一邊伸手欲替那公子擦拭衣衫,他笨嘴笨舌,一瞧便知是老實誠懇之人,不善言辭。   “媽的,你這臟手怎麼能往老子的衣服上碰?我這衣服比你身家性命都貴,你看這,讓你刮破了,你賠得起麼?”眼見旁人漸漸圍攏,有人怒目而視,有人竊竊私語,世上總歸還是心善的人多,圍觀的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指責那公子行事過分。那公子呸了一聲,道:“你們這幫窮要飯的,不是刮破了你們衣服,當然不心疼,算老子倒黴,瞧你這窮樣,也賠不起了。滾你的吧!”那公子沖上前去,對著樵夫重重推了一下,樵夫摔在地上,他老實得緊,不敢還手還口,見公子不再計較要他賠償衣衫,悻悻的自己挑起柴擔,連忙走了。富家公子得意洋洋,從人堆中鉆了出來,大搖大擺的繼續向前走去。   淩陽心道,這孫子雖然仗勢欺人,最終是放過了樵夫,沒抓著他賠償衣服,倒也還算天良未泯。嗯,這點小錯,便不用胖揍一頓,小施懲戒便行,嘿嘿一笑,心道,遇到我正義使者淩少俠,還能不教教你怎麼好好做人?便讓你瞧瞧我淩少俠的手段。   淩陽悄悄跟在那公子後麵,低頭一瞧,路邊一灘臟水,心念一動,指訣一捏,將那灘臟水凝結成了薄薄的一片冰晶,手腕一轉,將冰片推到了公子腳下。那公子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得叫個“日行千裡,虎虎生風,恍如隔世”,忽的腳下一滑,跌了個“日頭西下,哼哼唧唧”,隻那恍如隔世,還是恍如隔世。那公子四蹄朝天,他生得甚是肥大,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著實摔得疼痛,半天起不來身。   淩陽快步上前,彎下身子,扶著那公子,道:“公子小心吶,走路可得長眼,看您這榮華富貴的穿戴,這片地他就適合你走。”那公子兀自半身酸麻著,痛得齜牙咧嘴,半晌說不出話,淩陽扶他起身,順手替他拍去了身上塵土,“公子保重,告辭告辭。”   淩陽轉身趕緊開溜,行到背街的小巷中,這才將一個褐色荷包在手中拋了幾拋,掂掂分量,約摸裝了十幾兩銀子,暗自呸了一聲,心道這人模狗樣的公子哥也是外強中乾的貨色,沒順出幾個銀子來。   “三壺茅香老酒。”淩陽拍出一錠碎銀子,沽了三壺酒,歡歡喜喜,奔城東的破廟去了。   “好香,好香好香!”淩陽剛行到破廟門口,廟中傳出撲鼻異香,分明是美食傳來的熱騰騰的氣息。   “哈,是小酒蟲來了,今日算你交好運,我老叫花子正好整治了吃食,快快進屋。”屋裡傳來的聲音似乎有些蒼老,卻中氣十足。   淩陽快步進屋,屋中間坐了個赤腳老丐,身上骨瘦嶙峋,掛著臟兮兮的褂子,裸著肚皮,身上雖是瘦得隻剩了骨頭,肚皮上卻肥肥鼓鼓的,圓潤有肉。那老丐披散著花白的頭發,兩隻手上滿是黑泥,手指極長,看起來力量十足,他捧著一團泥色物事,淩陽定睛一看,泥塊從中間破開了,內裡露出一隻褪去了毛的熟雞,騰騰冒著熱氣。   “老爺子好手段啊!好香的雞。”淩陽聞著香味,不禁稱贊道。   那老丐大笑著道:“見笑見笑,叫花子整治叫花雞,正是拿手好戲,你這小子口福不淺,好幾個月沒偷雞摸狗,今日好不容易摸了隻雞回來,便讓你撞見了。”   “小家夥們呢?怎麼就你一人在家?”淩陽跟老丐極是熟稔,這破廟中,除了老丐以外,另有七八個孤苦孩子,淩陽常常與他們喝酒吃飯,交情不淺。   “那幫小鬼頭出門乞食去了,我們做叫花子的,不出門乞食,不得餓死?”老丐似乎聞見什麼味道,鼻子吸溜起來,尋覓著那味道,往淩陽身上看去。   “你這老頭也太不夠意思了吧?小家夥們出門討飯,你在這偷吃肥雞。”   “在你心中我老乞丐這般不仗義麼?想什麼呢!今天是我壽辰,小家夥們說要出門去湊吧湊吧,晚些回來給我祝個壽。雞我在土裡還埋了一隻,這隻我不過是先拿出來看看火候。”老丐麵紅耳赤,忙分辨道。   “光是看看火候?不嘗嘗鹹淡?”淩陽嘻嘻笑著。   “嗯?你這麼一說的話,我也覺得好像有幾分道理,是得嘗嘗。”   “哈,你也不早說是你壽辰,壽禮也不曾備一份。還好今天有意外收獲,來,這點銀子算是賀儀了。兩壺茅香老酒,分來喝了?”淩陽將從那惡少身上順來的荷包跟一壺茅香酒拋給老丐,靠著老丐身邊坐下,伸手便要去撕那泥團中的雞肉。   老丐伸手將淩陽丟過來的東西抄在手心,身子一斜,避開了淩陽的手,背過身來,將那叫花雞躲在自己身後,說道:“猴急什麼呢,再等一會兒,這會子燙死人,吃著也不香。你小子是不是又作奸犯科了?什麼時候見你身上有過這麼多銀子?”   淩陽哈哈一笑,將路上之事對老丐說了,老丐也大笑不已,直呼妙哉,“不義之財,不取浪費,今天跟你喝個痛快。待老夫先去,方便方便,再來與你見個高下。”他將酒壺跟雞放在地上,一邊解著褲帶,一邊急急出門去了。   不過半柱香功夫,老丐凈了手,從門外回來,淩陽兀自抓著一根雞腿啃得正香,老丐低頭一看,兩隻雞腿皆已被他撕來吃了,罵道:“你這混小子,太不夠義氣了吧,我就走開那麼片刻,你一根雞腿也不給我剩下?有沒有點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   “這怎麼能怪我?要怪就怪這雞,實在太香了,我忍不住嘗了一個,本來想給你留一個來著,誰知手不知道怎麼突然不聽使喚了,要不你把它剁了吧。手可是好東西,嗯對,翅膀也是好東西,我瞧著翅膀,多半比雞腿還香啊,要不我給您老撕個雞腿補償補償?”   老丐笑笑,心想這小子臉皮太厚,跟他掰扯也是白費力氣,也不生氣,倒是喜歡他真性情不作偽,兩人相對坐了,就壺對飲,大塊吃肉。吃喝之間,老丐道:“說起來,二十多年前,也是我壽辰這天,也是在這屋裡,也是這麼隻雞,被個男扮女裝的小賊使詐偷去了兩隻雞腿,如今重蹈覆轍,慘痛教訓歷歷在目。”老丐說著喝著,看了淩陽兩眼,道:“不說還罷了,一說起來,你這小子一雙賊眼,眉目間,倒跟當年那個女賊有幾分神似,啊,原來賊眉鼠眼果然不是瞎說,偷雞賊都是一般樣貌。”   淩陽偷吃兩個雞腿,饒是臉皮厚,也架不住老丐抓著不放絮絮念叨,忙顧左右而言他:“老爺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說起來這事我就一直沒搞明白。”   老丐一抹嘴上的油膩,拍拍肚皮,道:“問,你就隻管問,不是我吹牛,我老叫花子縱橫江湖幾十年,若什麼事連我都不知道,那它絕對是世間不存在的。”   淩陽心道,這還沒喝酒呢,你就開始了,還不是你吹牛,每個吹牛的人,都喜歡先自我解釋一番麼?他見老丐上了套,不再追著絮說他偷吃雞腿的事,也就不戳破,他問道:“你說你們家十一個兄弟姐妹,就沒個生活稍微寬裕點的?都不接濟接濟你?讓你淪落到做乞丐?”   “誰跟你說我家十一個兄弟姐妹的?”老丐嘬了一口酒,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滿臉不屑。   淩陽接著問道:“你不是老十一麼?那不是上麵還有十個哥哥姐姐?難不成更多?”   “所以現在的年輕人啊,抓著一半就開跑,我姓老,我媽生下我來,我就有十一斤重,所以我叫老十一。老人家我是姓老名十一。”   淩陽哈哈大笑,“那您老小時候可是夠胖的,你媽媽隻怕生你不太容易吧。”   “可不是?個頭太大,我媽難產沒了。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啊,半大不小去乞討啊!”   “得了得了,別唱蓮花落了,這就沒別人,你跟誰賣慘呢?我還不知道你?做乞丐做得比誰的歡暢。”淩陽見老丐要唱上了,趕緊打斷他。   “說得也是,悠閑自在三年乞丐,便是皇帝也懶得做。做乞丐有什麼不好?自在舒心,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我才不做乞丐,要我選的話,我寧願選擇生在一個富貴家庭,每天帶著一群狗家丁,去調戲隔壁的良家少女。”   “出息!喝酒喝酒!~”老十一哈哈大笑。   “劃一拳?”淩陽伸手相邀。   “搞!”   “倆好,五魁首......”   “你能不能別一邊劃拳,一邊撕雞翅膀?雞腿都讓你吃了,不能留點嫩肉給我?”老十一見淩陽一手劃拳,一手撕扯著最後一個雞翅膀,停下了手中的拳。   “你人都老了,還吃什麼嫩肉?”   一老一小,上則鬥嘴劃拳猜枚賭酒,下則搶雞奪食各顯神通,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