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塵(1 / 1)

五靈劫 羚崖 14443 字 2024-03-16

九月的桂湖,紅的荷、綠的葉、青的水,散發著絲絲涼意,把盛夏的餘溫將到讓人能趕到舒適的溫度。桂湖邊上,桂樹層層疊疊,那一簇簇星星點點的桂花躲在桂樹中,將幽香透出林子,香遍了桂湖周遭。桂湖的水泛著碧,綠水在微風輕拂下泛著粼粼的光,把夏日裡耀眼的陽光變成了客人的熒彩。   這樣的水,這樣的景,淩瑞坐在湖邊的亭裡,臉上掛著笑意,手中握著簡陋的魚竿。風停了,湖中的水很靜,湖邊的人也很靜。   “噗嚕”的水沸聲從淩瑞身後的壺中響起,亭中,皂色短衫的中年男人垂著手走近淩瑞身邊。   “大人,水響了,茶是給您泡上,還是您親手泡製呢?”垂手的男人滿麵虯髯,形容威武,雖著了一身便服,但虎背熊腰,腰板挺直,腰間懸著公門中人專用的捕快刀。   “噓。”淩瑞做了個手勢,對虯髯漢子微微笑了笑,又轉過頭盯住了湖中的魚漂,水麵起伏的波紋讓他覺得有魚咬了鉤。淩瑞屏氣凝神,努力讓握著魚竿的手盡可能的平穩,隨著水中波紋突的一陣翻湧,淩瑞“愫”的一聲,拉起了魚竿。手中空蕩蕩毫無阻力的感覺,讓他知道魚兒又溜了。   “哈,”淩瑞站起身來,轉過了身子,信步走到亭中的石桌椅處,捋了捋乾凈的白衫,坐在了石凳上。他隨手把魚竿放在一旁,開口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啊,釣了一個多時辰,也不見魚兒上鉤,老趙,我來烹茶,你去試試?”   “術業有專攻嘛,大人學富五車,愛民如子,我們這些老粗就打心眼裡敬服。”那虯髯漢子,姓趙名寅光,是北江縣的捕快班頭,是個古道熱腸的實在漢子,白衣青年淩瑞,乃是新科進士,京師觀政結束後,淩瑞難耐官場油膩,自請任職地方,來了這偏遠的北江小縣,做了一方縣令,如今已是第三個年頭。趙寅光久在公門,歷經幾任縣令,隻道如今這世道,當官的難有好人,直到三年前遇到淩瑞,方知世上還是有正經的讀書人,有不貪財,肯做實事的好官。趙寅光讀書甚少,對這位科甲出身,學厚心慈、處事公允、清廉老成的青年知縣相公敬佩非常。不僅是他,自淩瑞到任以後,北江縣從貧窮小鎮,變成了人人有衣穿,戶戶有餘糧的樂處,北江縣子民無不感恩戴德。   “我來釣也不一定成,不如還是算了吧。”趙寅光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淩瑞,心想我這粗糙漢子又哪有耐性釣這勞什子魚。淩瑞見了趙寅光神色,笑道:“也成,那便收竿不釣了吧,隻是今天沒魚吃了,難得今日你我都休息,晚些回去,我上市集買隻雞,晚上做點小菜,請嫂子一塊過來吃個飯吧。”   “那如何使得?待會回去,大人隻管回去休息,我叫老婆子燒好了飯過來相請大人。”趙寅光答道。   “哈,你我之間,就別客氣了吧,你那些月俸,還得養家,我就一個人,沒處使錢去。再說,我燒的菜,隻怕多少比嫂子好吃些吧。”淩瑞招呼趙寅光,靠著身邊坐下。   “我家那口子,做那點飯我都不好意思說,您沒看我能值夜就都值夜了麼?衙門的飯菜,好歹能吃飽。哈哈哈”趙寅光坐下身子,也輕鬆下來。   淩瑞從衣袋中摸出一個小布包來,他捏著那小布包,淅淅索索的抖了些茶葉在壺中,輕輕閉上眼,去感受壺中延伸出來的茶香,聽水煮茶的響動。   茶葉的清新從壺中飄出來,趙寅光贊了聲好香,淩瑞擺擺手,“不急,火候不夠,再等片刻。”   趙寅光笑笑不說話,覺得文人喝茶都不一樣,若是他們班房哥幾個,哪管你什麼水溫火候,解渴就行。   淩瑞今天十分愉快,一旬一日,是他給衙門的公人們定下的例休。而他自己因為公務繁忙,已是三月未休息過,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閑,自是心曠神怡。   “嗯,差不多了。”淩瑞聞著茶香,撚起煮茶的壺,將茶水倒入杯中,讓與趙寅光。   “嘩......”一陣急促的水響聲從桂湖中傳來,水麵似利劍劃過一般,揚起一道筆直的水紋。那劃開水麵之物,如羽箭掠過,一剎既消失不見,隻剩水麵上兩道從中分開的劇烈波浪,讓原本平靜的湖麵翻騰跌宕起來。數百尾大大小小的,方才不肯咬鉤的魚兒蹦出水麵,撲騰著又落入水中。   如此異象,讓兩人心中一緊,趙寅光猛地站起身來,擋在淩瑞和湖水之間,本能的握住了腰間佩刀刀柄,“大人小心,湖中有異。”   淩瑞定了定神,定睛望向湖中,波濤來時洶湧,去得也匆忙,也隻須臾,湖麵又恢復到那片靜謐的樣子,隻還有幾條遲鈍的魚兒,還沒從剛才的動蕩中醒過神來,遊動在湖麵,讓剛才不安的畫麵再停留片刻。   趙寅光見湖麵已平靜下來,稍微放鬆了些,問淩瑞道:“大人,您見多識廣,您看剛才這是怎麼回事?”   淩瑞搖搖頭,望向湖麵,在腦中思索。   “以屬下之間,剛才這情況,似乎有妖異,讓人心中不安吶!不如先回城中吧。”趙寅光仍站在淩瑞身前,護在他與湖水中間,唯恐有甚驚變,傷了淩瑞。   “且不急,桂湖離北江縣隻有十幾裡地,若真有什麼妖異,也須先探查一番,知根知底,現在走了,萬一真有妖異之物,侵擾百姓,不好應對。”淩瑞雙手十指互握,放在身前,他眉頭緊皺,甚是不安。   兩人一時都不再說話,凝神看著湖麵,趙寅光不時掃視一眼周圍,空氣雖靜,緊張的味道卻從兩人身上漫出來。   “喂,你們兩個,剛才可看到有人從這裡跑過去麼?”一個女生將全神貫注的淩瑞和趙寅光嚇了一跳。   兩人齊齊轉過頭來,循聲看去,一位黃衫女子就站在亭中,倚在柱子旁。   憑空多出一個人來,讓原本就緊張不安的兩人,更是心中一震,一時間麵麵相覷,都忘了作答。   黃衫女子皺了皺眉,“我說的話你們聽不明白麼?”她清了清嗓子,將原本的蜀地方言換了,用官話問道:“你們可看見有奇怪的人從這裡過去?”   袁瑞這才回過神來,仔細一瞧,那黃衫女子身材嬌小,左手中拎著一把木鞘的古劍,滿頭黑發盤在頂上,容貌雖非十分美麗,但一雙眼睛,十足靈動,閃爍極快,讓人覺得頑皮機敏。這姑娘這一眼的印象,讓人覺得輕快自然,心生親近之意。   “姑娘是誰?我們兩人在這半晌,也沒見人,怎麼你就突然出現在這亭子裡了?”趙寅光警惕的問那女子。   “你們還真是奇怪,是我在問你們話呢。知道就快說,不曉得呢,就別耽誤時間了。我追了幾百裡地,這會累得很,沒工夫跟你們閑聊呢。”黃衫女子白了趙寅光一眼,腳步似乎就要開始移動。   “且慢,姑娘。你說追了幾百裡,又問我們是否見到了什麼怪人,敢問姑娘是在追什麼人?我是本縣縣令,若姑娘追的是兇徒惡人,我們或許能幫上忙。”淩瑞心思動得極快,馬上聯係到方才湖中的異象,或許與這黃衫女子追擊的敵人有關。   “吶,還是個朝廷命官呢?”黃衫女子抿嘴笑了起來,她看了看淩瑞:一臉書生意氣寫在臉上,身形單薄,足下虛浮,一看就不通武功道術。“縣令大人,您還是麻溜的回府吧,我追的東西,不是你們凡俗之人能管的。見到它真心,怕嚇出你們一場病來,不跟你們閑扯了,本大俠很忙,再見。”   “等等,不管你追的是什麼,剛才我們或許在湖中看見了。”淩瑞急忙留住黃衫女子,想從她口中知道事情原委。   “當真?它往哪個方向跑的?”黃衫女子將手中長劍立在地上,那柄古劍頗長,立在地上以後,足有她半個多人高,顯得她原本就嬌小的身軀更是玲瓏乖巧。   淩瑞走向前兩步,將先前在湖邊所見的異象對那黃衫女子詳細說了,細細的觀察著那女子,盼從她神色中辨析出些究竟來,也好與她稍後的回答相印證。   “我就說這幾百裡地,一直能感受到妖氣,蹤跡卻是斷斷續續,原來這妖物遇水遁水,隱去了些痕跡,怪不得我一路緊趕慢趕,總是追不上。它從水中穿過之時,是向哪個方向去的?”黃衫女子一邊說話,一邊拎起立在地上的劍,在手掌中轉了兩個圈,甚是好看。   “自東南來,向西北去。”淩瑞見黃衫女子說了半截,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便追問道:“姑娘,你到底追的是什麼?姑娘說有妖物,莫非這世上,當真有妖魔鬼怪不成?”   黃衫女子白了淩瑞一眼,微嗔道:“叫我女俠!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又懂什麼了,世上妖邪之物又豈能少了,你們普通人的平靜安康,不過是我們修道之人用血肉之軀守護下來的罷了。多少英雄豪傑仁人誌士都為了保護普通百姓捐軀,可憐被保護的人,都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哼,若沒有我們這類人,又哪有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官呢?”   淩瑞聽她說得情真意切,頗有怨憤之意,本來不信鬼神的他,心中倒真有了幾分動搖,覺得這女子不似作偽。“那,姑娘,你追的,到底是什麼妖物呢?”   “女俠!叫我女俠!”黃衫女子道:“這是隻五百年修為的山魈精,仗著點本事,便敢為禍一方,還,還到處抓年輕女子......”她講到這裡,突然發現淩瑞一直直勾勾盯著自己,自己嘴裡說的,偏又是個“色中惡妖”,臉上不禁一紅。   “唔,有茶香,渴死我了,借點喝喝。”黃衫女子紅著麵頰,轉過身去,端起一直在煮著茶水的銅壺,自顧自的取了旁邊的茶碗,滿滿的倒了一碗,舉到唇邊,就要飲下去。   “姑...女俠,小心,燙,慢點。”淩瑞微微笑著。   “哈,呆子才會燙到自己。”黃衫女子右手端著茶碗,拎著古劍的左手輕輕在碗口一拂,原本碗中騰騰的熱氣竟全都靜了下來,茶水變得肉眼可見的柔和溫涼,她一口氣將碗中茶飲盡了,將碗一揚,輕輕拋給淩瑞,“接好了。縣令大人,謝謝你的茶,告辭告辭,本大俠要斬妖除魔去了!”   說罷,她雙足一點,飄身而去,尋著山魈精逃遁的方向淩空躍起,在湖麵上足尖一沾,激起一圈漣漪。   淩瑞和趙寅光對視一眼,驚奇不已,世間竟真有這等飛天遁地的高手,偏偏是個活潑俏皮的年輕女子,真是讓人既驚嘆,又心折。淩瑞本欲道聲再會,那黃衫女子已去得遠了,他怔了片刻,臉含笑意,口中似有呢喃,將黃衫女子拋給他的茶碗悄悄藏入懷中,一時癡癡的走了神。   回城的路上,淩瑞和趙寅光合計,即便當真有妖物,那妖物向北而去,北江城在桂湖南邊,應無大礙。隻是須提前防範,並派人致書北方臨近的城鎮。淩瑞心思細膩,道也不必提及妖異,尚不知黃衫女子所說到底是否屬實,也不宜信口開河,隻說可能有巨盜淫賊可能過境,知會臨縣便成。淩瑞一路上若有所思,滿腦子都是黃衫女子灑脫倜儻的身影。回到衙門居所,夜夢之中,時而與人絮語湖邊亭前,時而一縷黃衫飄過,這夜睡得極不安穩。   這一年的秋雨,來得比往常早了些,遇到黃衫女子後的半個月裡,北江縣在綿綿的秋雨中,變得涼爽清透了些。淩瑞每日忙於公務,也甚少想起當日之事來,隻偶爾腦中一瞥,仿佛還見到那晃動的黃衫和那女子活潑的目光。   這日天氣放晴,陽光從窗戶灑進淩瑞的居室,讓淩瑞從夢中醒來。   “大人,起了麼?李員外在公堂內候著您,李千金好像於昨夜走失了,趙班頭昨夜值夜,帶了幾個弟兄已經去了李府,李員外焦慮不安,您看是不是見一見?”一名衙差敲門喚著淩瑞。   “好,這就去。”淩瑞來不及梳洗,拎上袍服,推門而出。一邊攏著衣衫,一邊問那衙差道:“趙捕頭什麼時候去的?這會有消息送回來了麼?”   衙差見淩瑞推門出來,便在前麵開路,將淩瑞讓到走廊中,道:“趙班頭也是天快亮的時候才去的,李府的人應該早上才發現李千金不見了,急匆匆來衙門報案,趙班頭立馬親自帶人去了,這會還沒能送回來消息。李家人丁不旺,李員外膝下無子,隻此獨女,十分疼愛,因此著急。”   淩瑞道:“李員外樂善好施,在本縣也是位為人尊敬的善長仁翁,他老來得女之事我也聽人說起過,李員外現在定是萬分焦急,我們且去看看情況。”淩瑞穿好衣衫,快步走到公堂中。   李代明已候了一陣,見淩瑞朝服正襟,從內快步而出,欠身揖了一揖,走上前來,對淩瑞道:“老朽李代明,見過大人。”一邊說著,一邊整理好衣衫,欲行拜禮。   淩瑞連忙上前一把扶住李代明,道:“李員外無需多禮,聽聞令千金昨夜失蹤,李員外可否詳述一下情形?”   “大人發發慈悲,千萬替我尋著寶貝女兒。”李代明關懷則亂,平日裡精明強乾的樣子都沒了半分,此刻神色慌亂,語無倫次,一想到女兒,一把老淚躥了出來,一邊落淚,一邊說起女兒失蹤的經過。淩瑞打起精神,凝神傾聽。   原來李千金昨夜睡前一切如常,而至早上應起床之時,府上仆婦王媽去喚李千金起床之時,才發現李千金房門未關,人也不見蹤跡,李府上下尋覓,竟是毫無蹤影。而李千金平日斯文溫和,又待字閨中,極少外出,更不可能深夜獨自出門。李家富甲一方,三門三院,皆有護院莊丁把守。外人除非能飛天遁地,否則怎能一點不驚動值夜的護院就摸進府中?而問遍了府裡眾人,亦無人見過小姐外出。   “如此看來,小姐失蹤,應該是昨夜夜深之時。”淩瑞皺了皺眉,問李代明道:“李小姐平日可與何人交往密切,又或是否與某位公子有情愫呢?”   李代明略一回想,道:“沒有,小女生性好靜,甚少出門,認識的男子都沒幾個,更別說有情了。”   淩瑞本想,若沒人發現,不能排除是李小姐背著家人,自行出走,但若不為私情,難不成在家受了委屈?便繼續問道:“這幾日李小姐心情可有何異樣?在家是否有跟人吵嘴生氣?”   李代明連連擺手,道:“小女斯文有禮,對下人也溫和親切,怎會與我鬥嘴,我就這一個獨女,拙襟早亡,家裡誰也不曾對小女說過一句重話,別說這幾日了,就是她這輩子,好像也沒太生氣過。”   淩瑞道:“如此說來,李小姐自行出走的可能性便不大了。這樣,我們先去貴府看看,或許能找到什麼痕跡線索也說不定。”   淩瑞對那衙差道:“啊昆,你通知翁師爺,讓他先看著衙門的事,我與李員外去李府走一趟。”   李代明連連道謝,他自備了車馬,接了淩瑞急急趕回府中。李代明家世代經營布匹綢緞,自古蜀地出良錦,李家布料,遠近聞名。李家大宅,便在北江縣最繁華的李家臺街上,李府三門三院,是北江縣數一數二的豪宅大院。   淩瑞隨李代明踏入李宅,李代明心中焦急,也不再去講那套奉茶看座的繁文俗禮,徑直向帶著淩瑞轉進了院中,帶著淩瑞在宅中各園,各門查看。淩瑞細細查驗了李家宅院中,一切如常,一無所獲。他心中盤算,若是有強人擄劫李千金,無論行事多隱秘,總不能一點痕跡不留下,這般乾凈,倒更像是李千金自己出走一般,接連詢問了李府值夜的幾名護院莊丁,確認了昨晚沒有異動,又盤問了李小金的貼身丫頭甜兒,確認李千金不曾有甚心情波動。淩瑞百思不解,隻得請李代明引路,去李千金閨房中查探。   趙寅光聞知淩瑞親赴李府,也匯合過來,李代明尋女心切,也便不管男女之防,帶著淩瑞和趙寅光去了女兒居住的西廂房。   “淩大人,小女日常居於寒舍西廂房,說是廂房,其實因我寵愛小女,曾請高手匠人重新施工,圍著小女房間,整個造成了一座獨院,小女私名為惜晴園。這座園子,與前院隻有一道門進出,晚間房門閉上,前院一側,有兩個家丁值夜,惜晴園一側,每日也有老媽子在院門處輪值,絕無其他出入口可從前院進入側園。我已問過昨夜值夜的三人,這道門沒人打開或是進出過。”李代明其實早起發現女兒不見了,已問遍了家人,派了人四處尋訪,皆是無果,隻得報官。   淩瑞點點頭,問道:“昨夜值夜的幾人現在何處?”   李代明答道:“早晨發現小女不見,闔府傭人家丁已全數召回,除了有一些還在外尋找,其他都在府中候著,大人可隨時傳喚。”   淩瑞心道李代明果然是人中之傑,辦事利落,轉頭對趙寅光道:“趙大哥,你派個精明弟兄,細細的盤問李府上下,勿漏了一人,看看有什麼線索可循,特別是昨夜值夜的三人。李員外家資太厚,有人見財起意也為可知。”   趙寅光答應一聲,拱了拱手,回頭對身後的衙差們道:“大牛帶小威,老譚帶陳二,你們兩組,負責盤問李府下人,各自把每個人都盤問一次,記錄仔細些,然後比對看看,可有人前後言辭不一。”   淩瑞待四位衙差去了,轉頭低聲向李代明道:“李員外,恕在家無禮,我們須得進令千金閨房中查探一下。”   “自然,自然,大人請。”李代明推開女兒房門,將淩瑞和趙寅光請進房中。   李千金閨房中,極盡奢華之能,紅紗帳漫,紫檀鳳雕拔步軟床,金絲腳踏;鏡臺上,光是胭脂盒,就有好幾個,白玉的,三彩的,象牙雕紋的,鑾金鉗寶的首飾盒放在一旁,盒蓋沒合上,內裡漏出李千金滿盒子珠光寶氣的首飾來。屋中陳設,全如日常,不見翻動損壞,整齊好看。檀香爐中,尚有昨夜遺留的香灰,仍可嗅到些檀香的雅致味道。淩瑞透過床上的沙曼略望了一眼,李小姐繡床上,被褥向內側掀開,看這方向,結合屋裡一切如常,倒似李小姐自己起身走出閨房一般。   “令千金房中物件,今天可曾動過?”淩瑞見了房中情景,更感奇怪,若是謀財綁票,那李千金首飾盒中的珠寶顯然價值不菲,何不順手牽羊?因此向李代明發問道。   “沒有,早上吳媽來喚小女之時,發現小女不在房內,各處也尋不見,便告知了我,我立刻到小女房中看過,就是這般情景。當時我就派了人四處尋找,小女的房間,後來也再沒人進來過。小女到現在還音信全無,這可真是急死人了。大人,請您務必替我尋到小女,尋到小女,我願以黃金五百兩為酬,以示感謝。”李代明膝下無子,隻此一女,視若明珠,莫說五百兩黃金,便是再加個零,也願換取女兒平安。   “李員外,請您稍安勿躁,這本就是我們縣衙分內的事,酬金之事切勿再提,隻是目前情勢看來,還無法判斷令千金現在到底遇到了什麼情況。煩請喚吳媽來,我有幾句話得問問她。”淩瑞與李代明說完話,隻片刻時間,吳媽便來到了李千金房裡。   吳媽向淩瑞一一交代了日裡所見,以她之言,仍是一切如常,無甚異樣,除了小姐人不在房裡,倒跟小姐自己起床了沒什麼兩樣。吳媽一邊說著,一邊因為心急,帶著些哭腔。她婦道人家,不敢正眼去看淩瑞,眼神隻往腳底看。待說完了話,想著從小自己帶大的小姐走失了,心中一陣酸楚,抬眼去瞧了小姐拔步床跟鏡臺的方向。這一眼瞧去,倒真看出點問題來。   吳媽驚呼一聲,“誒,有點不對。”她不等旁人招呼,徑直走到李千金鏡臺前,在首飾盒裡檢視一番,轉頭對李代明道:“老爺,您看,小姐的珠釵不在盒裡!旁的首飾都在這,獨獨不見了小姐束發的珠釵。”   吳媽一邊又檢查了一番首飾盒,一邊自顧自的道:“決不能錯,昨晚睡前,我親手給小姐梳頭,這釵兒還是我替她取下來放盒裡的。”   淩瑞心念一動:如此說來,李小姐應該是自行起床,走出房門的?若還需要帶好珠釵,說明李小姐不僅是自己走出去的,見這個人,還是讓她沒有敵意,在意自己儀容的,這個見的人,極有可能是李千金的情郎。莫非李千金與人有情,恐父親不同意,私奔出走了?   淩瑞對李代明使個眼色,讓李代明借一步說話,將心中想法對李代明略微透露,問李代明是否隱瞞了女兒交友情況,照現在的情況看,一切痕跡,都指向李千金自行離家出走,淩瑞試探的問道,會否是李千金自行起床,從後院悄悄離家了?   李代明斬釘截鐵,道:“絕不可能!”原來李家後院有碩大花園湖海,日間會打開鎖,供府中主人或賓客遊玩,入夜以後,因花園與女兒閨房臨近,李代明每日都會親自為女兒鎖好後院通向西廂房側園的門。花園與側園之間,有十餘尺的高墻相隔,後院外,整座李府的院墻更是高聳厚實,足有二十餘尺,花園一側,沒設門禁,不可出入,難道有人能飛簷走壁,翻閱二十餘尺高墻?   “這便奇了,李員外,以我之見,屋內沒有任何打鬥掙紮痕跡,亦無迷香迷藥之類的遺留跡象,小姐應當不是被人擄劫去了,若是自行出走,那起碼安全應該暫無大礙,隻是到處去了何處,還須細細查探。如今我們先逐一詢問小姐貼近和相識之人,了解小姐是否因何隱情離家出走了,另外也不能完全排除有奇人異士越墻而入的可能,趙大哥對江湖之事頗為熟悉,勞駕你去打聽打聽,這幾日可有何江湖高手,神奸巨盜在本縣附近出沒。”淩瑞查驗之後,也暫無更好辦法,隻得先作安排,以待後續查探。   李代明見淩瑞麵有難色,更是焦急萬分,他見淩瑞不肯收金銀,脫口而出,“淩大人,小女於我,更勝性命,大人救回小女,我願將小女許你為妻,我百年之後,諾大家業,悉數相贈,隻求小女平安歸來。”說著深深一揖到地。   淩瑞一驚,連忙摻起李代明,道:“李員外說哪裡話來,淩某豈能乘人之危,此事休提,府衙上下,定全力尋找,李員外且寬心。”   淩瑞尚未婚配,聽了李代明說起婚嫁之事,不覺紅了臉,心中想起的,倒不是曾謀麵兩次的李千金,盡是那一席飄逸的黃衫。   “哈。”屋外突然響起一陣嘲弄的笑聲。   趙寅光大喝一聲,“誰?”   眾人麵麵相覷,這一聲笑聲,分明是個女子發出。   “可是李小姐的聲音?莫非李小姐與大夥開了個玩笑?”衙差大奎問道。   “決不是,小女聲音我再熟悉不過,剛才這聲笑聲,半點不似小女。”李代明聽了這莫名其妙的一聲嘲笑,更是方寸大亂,換亂不已,大呼小叫,便欲讓府中護院搜索抓人。   淩瑞心中暗暗吃驚,雖隻一聲笑聲,但這聲音好熟,莫不是心中一直心心念念那人?   眾人尋了半天,也沒尋見那笑聲來源,淩瑞隻得先行辭別李代明,帶著一眾公人們回了縣衙,囑咐公差們按照布置,分頭尋找。   這日處理完衙門公務,淩瑞躺在床上,甚難入眠,輾轉之際,閃過一絲念頭,便是李千金要自行出走,李府這麼多護院家丁,難免有人察覺,難不成李千金是從後院高墻攀墻出去的?就算劫走李千金的人輕工高超,能飛簷走壁,總會留下些痕跡吧?他越想越覺得此處可疑,翻身起來,深夜之中,也不去喚府衙差役,自己拿了繩索工具,奔李府去了。   李府後院,果然高墻圍繞,李代明所言二十餘尺,隻多不少,那圍墻又高又厚實,淩瑞站在旁邊,抬頭一望,暗笑自己異想天開,如此高墻,若不搭樓梯工具,豈能翻過?   淩瑞既然已來了,雖覺得高墻不可翻越,倒也覺得一試無妨。他綁好繩套,往墻頂扔去,接連扔了幾次,繩索都沒能掛在墻頭。淩瑞暗笑自己無用,搖了搖頭。卻聽墻頂一聲嬌喝,“書呆子,站穩了。”   淩瑞還沒回過神來,身子一緊,手中繩子似活了一般,纏住自己腰身,墻頂那人略一用力,便將淩瑞提上了墻頭。淩瑞騰空而起,驚魂未定,戰戰兢兢站在墻頭,轉過臉來一瞧,竟是時時思念的那黃衫姑娘站在身邊。兩人並肩立在李家後院的高墻之上,黃衫女子正笑盈盈的看著他。   “果然是她!”淩瑞心中一動,又驚又喜,白天那笑聲,淩瑞便覺得熟悉,疑是她的聲音,刺客看得真切,當真是心心念念的人。   “姑娘,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哈,書呆子,你半夜三更偷偷爬你老婆家的墻,莫不是要做賊?”黃衫女子咯咯的笑起來,淩瑞在夜色中羞紅著臉,扭捏道:“我哪來什麼老婆?”   “你家老丈人都親口許過你了,這還不是你老婆?”黃衫女子笑得更歡了。淩瑞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插話道:“我還以為姑娘早已離開北江縣了,沒想在這裡碰見,你還沒告訴我你在這裡乾什麼呢?”   “早跟你說過了,叫我女俠!女俠!”黃衫女子微微一嗔,一雙本就靈動的眼睛眨得更是動人。   淩瑞不覺看得癡了,黃衫女子被他這麼看著,倒有些害羞起來,心想這書呆子好癡,倒似沒見過美貌姑娘一般。她轉過頭去,看著李千金閨房的方向,說道:“書呆子,你老婆被猴子拐走了。哈,你著急不著急?”   淩瑞本來正看著黃衫女子出神,聽她提起李千金的去向,登時回過神來,問道:“猴子?莫非是姑娘,不,女俠上次說的山魈精?”   “嘿,這會你記性倒好起來了。你這書呆子倒也不呆,就是這畜生拐了你老婆。”   “既然不呆,那怎麼還能叫我書呆子?”淩瑞微微笑起來。   “本大俠說話,不許隨便插嘴。”黃衫女子道:“那天我尋著猴頭追去,又追了一兩百裡地,發現這猴頭一直在跟我兜圈子。這幾日快到月圓之期,它得找個女子交......找個女子。我尋著妖氣追到這裡,已聽聞了李家小姐失蹤的事,我想李家小姐,必是被這妖猴抓去了。”   淩瑞於妖魔之事,直至此刻,仍有些將信將疑,黃衫女子見他臉上掛著疑慮之色,暗罵一聲果然是書呆子,說了半天也聽不進去。將手中古劍“唰”的一聲拔了出來,道“你瞧仔細了。”   淩瑞見黃衫女子手中古劍出鞘之後,印著月色,微微泛著黃光,劍身雖銹跡斑斑,卻自有一股淩厲之氣,劍身布滿古篆奇紋,便是不懂武藝不識兵刃的淩瑞,也能感覺到這古劍上樸實雋永的氣息,此劍來歷不凡!   劍身折射月光,將月光灑在墻頭,兩人立足之處附近的地麵上,在劍光的照射下,露出幾個深紅色的印記來。便如人的手掌一般。黃衫女子得意的沖地上手掌印處努了努嘴,道:“看見了吧?猴頭留下的腳印?”   猿猴之類,四隻與人相似,卻又不同,手腳皆是指頭纖長,一看便知,淩瑞心中驚疑,道:“姑娘怎知這是猴妖的腳印?不是有人留下的掌印呢?再說,若是真有妖物擄劫了李小姐,李小姐為何不掙紮呼救?”   黃衫女子白了淩瑞一眼,道:“跟你這書呆子說了你半天你還是不信,我寶劍反射月光印出的,是有妖氣的物事,普通人的手掌會有妖氣麼?那猴頭何等奸猾?要騙個小姑娘出去又有什麼難的?”   淩瑞聽到說道小姑娘三字,不自覺的瞄了那黃衫女子一眼,看她不過也就十八九歲模樣,心道你自己也不是個小姑娘麼?但知那女子以女俠自詡,甚是好強,倒不敢把這話說出來了。   黃衫女子見淩瑞不再反駁追問,以為自己總算說服了這書呆子,頗有得色,道:“吶,你現在知道了這是妖魔作怪,就趕緊哪來回哪去吧。剩下的事,就交給本大俠了。”   淩瑞隨時有些懼意,但更多是好奇,一來隨是不再追問黃衫女子,心中仍是未能盡信,二則委實好奇,若真有妖精古怪,該是什麼模樣。而黃衫女子芊衣飄飄,說不出的活潑動人,淩瑞更想與她多呆一會,便道:“姑娘,我雖然不通武藝,但畢竟這妖物在本縣作怪,我身為本縣父母官,豈可置身事外,我與你一道去除魔救人吧。”   黃衫女子噗嗤一笑,道:“哈,你有什麼本事降妖除魔?跟他講道理麼?這猴頭厲害得緊,與它單打獨鬥,我雖能穩操勝券,都還不敢托大,若要分心護你,隻怕顧及不暇,有個閃失。”   淩瑞笑道:“我怎記得姑娘在桂湖邊上的時候,曾說此妖五百年小小道行,似乎不值一哂。”   “你果真是氣人的一把好手,真是氣死我了。重要的事記不住,旁的抬杠的事記得牢實。說好的女俠女俠,姑去娘來,你是跟我鬧呢?”黃衫女子隨在嬌嗔,臉上卻掛著笑意。其實她哪知道,淩瑞所以不願稱她女俠,而稱姑娘,是因為內心隱約覺得“女俠”遙不可及,“姑娘”卻似距離更近。   黃衫女子笑了片刻,正色道:“當時在湖邊,我就隨口一說。這猴頭修煉多年,極是厲害,不知多少江湖俠士除魔不成,反受其害。若論真實修為,它已過了七層周天大成之境,我還停在七層周天凝魄境,功力稍遜一籌。”   淩瑞聽她如此說,心中更有些擔憂,道:“我雖不懂武功道術,但若以姑娘的意思,你的功力不如這妖魔,那又何以能穩操勝券?這可大意不得。不對啊?若這妖魔更勝於你,何以被你追了幾百上千裡?莫非是妖魔使詐?”   黃衫女子得意一笑,道:“你這書呆子倒也不笨。若是平手相鬥,我或許敵它不過。人間千百年來,厲害妖魔又豈能少了?還不是被神州大地各方豪俠一一剪除,你看!”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左手一揚,手中古劍“刷”的一聲,彈出劍鞘,那古劍在黃衫女子催動下,直直立在她手心,緩緩的轉動著。周圍也仿佛因古劍上發出的金光變得明亮溫暖,讓人充滿正氣和力量。   “這把便是上古神劍‘勝邪’。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有它在手,便算猴頭修為勝過了我,我也能靠寶劍之力除了此妖。”黃衫女子得意之色溢在臉上,半晌,才將古劍收回鞘中。   淩瑞贊了聲好,道:“果是一把神劍,便是我一介書生,也能感覺到劍上泊泊正氣。邪不勝正!好一把‘勝邪’!既然如此,我便隨姑娘一道去吧。我雖不能幫你克敵製勝,你與妖魔相鬥之時,我總可以尋機救人。”   “哈,說了半天,原來是緊張你老婆麼?也罷,帶你去吧,也讓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見識見識大俠風采。”黃衫女子抿嘴一笑,總算同意了淩瑞同行。   淩瑞憋紅了臉,“姑娘別取消我了,我尚未婚配,何來妻子,我救李小姐絕非為此,更不會娶她為妻。”   “怎麼,李家大小姐容貌不美?”黃衫女子見他囧態甚是有趣,窮追不舍的問道。   “那倒也不是,李小姐斯文溫和,才貌雙全。不過李小姐美也好,醜也罷,跟我都沒什麼關係呀,我壓根就沒想要娶她,這不過是李員外一時情急隨口說的,不必當真。”淩瑞讓她問得有些慌了,連忙解釋。   “你這人也太呆了吧?不想娶美貌姑娘,難道喜歡醜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淩瑞聽她這麼一問,忍不住望了望黃衫女子的眼睛,隨口吟誦著算是答了黃衫女子的話。黃衫女子似乎察覺到淩瑞眼中一絲異樣,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也不便再逗他了,笑嘻嘻暗罵了聲書呆子。右手在淩瑞背上一拂,兩人並肩飛身下了墻頭,一同尋著妖氣,追那山魈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