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衫女子帶著淩瑞,一路向北而去,她本是武學高手,腳程極快,淩瑞走在她旁邊,緊趕慢趕,隻走得兩腿發軟,腳底疼痛如針刺,也不肯吭聲請她等等。黃衫女子路上插科打諢,詼諧灑脫,嬉笑有趣,淩瑞一路跟她聊著,聽些江湖趣事,也偶爾說上些衙門裡的事。一路相談甚歡,一個江湖豪俠,一個書生縣令,倒聊得很是投機,都覺得對方柔弱外表下,是一顆正氣俠氣的內心。隻有趣的是,女子一方,豪邁不羈,男子這邊,倒成了溫和恬靜。 從中夜相遇,再追出十數裡地,淩瑞已是疲憊不堪。黃衫女子見他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如牛,兀自不肯開口商量休息,也暗暗欽佩他毅力可嘉,比外表看起來的儒生樣子,多了些堅毅勇敢。 再走了一會,黃衫女子停了腳步,此刻天已有些蒙蒙亮了,陽光漸漸地從朝霞後探出來,映出天邊一抹紅影,她打了個嗬欠,道:“歇一會吧,追了一整宿,也沒見個猴影子,白天妖氣太弱,不好追蹤,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晚一些再追,附近有什麼破廟舊房可以休息麼?” 淩瑞也停下腳步,兩腿又酸又痛,幾乎站立不穩。此處仍是北江縣境內,地方雖稱不上熟悉,也還到過幾次。略一思索,附近雖沒有山廟之類的,卻有相熟的人家住得不遠,一摸懷裡,走得匆忙,乾糧水袋,什麼也不曾帶在身上。 黃衫女子見他累得臉色發白,想是要喝水,又沒帶在身上,嘻嘻一笑,從背囊中掏出個牛皮水囊來,擰開袋口,咕嚕咕嚕猛得飲了幾口,合上蓋子,擲給了淩瑞。淩瑞見她對口飲完水,也不忌諱,直接將水囊丟給自己,暗暗有些竊喜,他也不好意思對口就喝,擰開了蓋子,隔空將袋中水倒入嘴裡。袋中的水剛入口,一股辛辣直從喉嚨鉆到胃裡,燒得整個肚腹似著火一般,熱辣滾燙,嗆得淩瑞大聲咳嗽起來。袋中哪裡是水,分明是烈性老酒。 黃衫女子見淩瑞咳嗽起來,哈哈大笑,她湊近兩步,輕輕拍著淩瑞背脊,道:“哈,我可不是存心捉弄你,行路人哪裡能帶那麼多水在身上?帶點酒比水好存放多了,也耐喝。天冷能禦寒,餓了能管飽,多好的東西。” 淩瑞哭笑不得,隻得自己喘勻了氣,引著黃衫女子去了附近的一處人家。 淩瑞和黃衫女子到達這座山中小院的時候,天已亮開了,小院籬笆緊閉,淩瑞徑直走向籬笆門,自行動手打開了,院中的小犬見了淩瑞,也不叫喚,倒撲上來跟淩瑞撒歡。黃衫女子見淩瑞對這座小院似是極為熟悉,調侃道:“想不到縣令大人還修了這麼座山中別墅。” 淩瑞笑道:“我是個窮縣令,莫說山中別墅,就是城裡,也沒個房產,我平時都住在縣衙裡。”他與黃衫女子一路笑談同行,心情妙不可言,索性順著黃衫女子調侃起來,“便是至誠君子,餓極了,也得做一做小賊,古人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隻怕是沒餓過肚子。” “照啊!這話說得有理,看來你也不是那麼呆的。”黃衫女子喜笑顏開,道:“那便請縣令大人出手行竊吧,哈,我是大俠,不便動手。” 淩瑞道:“今日可不用行竊,這戶主人,巴不得我這小賊來呢。”他一邊笑著,一邊呼喚屋主人,屋裡人聽見淩瑞聲音,吱呀一聲,推開房門,迎了出來。 推門出來的,是位華發半白的老太太,雖看著年老,但步態穩健。老太太見了淩瑞,笑得甚是開心,一笑之間,便顯得善良可親。她道:“淩大人,這才幾天,怎麼又跑老身這裡來了,總勞您親自往我這裡跑,受累了,快進屋坐。” 那婆婆隨手推開另外半扇門,笑著招手喚淩瑞進屋,一瞧之下,才發現淩瑞身邊,站著個年輕美貌的姑娘。心道淩大人來這裡多少回了,帶的都是縣衙同僚,難得見到與年輕姑娘同行。這老人與淩瑞向來熟悉親密,見如自己子侄般的少年書生有伴同行,心中甚是歡喜。她半瞇著笑眼,打量著黃衫女子,道:“這是誰家姑娘?莫不是你的意中人,瞧這姑娘,長得多可人意。” 淩瑞臉上略略一紅,扭頭看那黃衫女子,倒也沒責怪嗔怒的意思,心道這話若答了婆婆,隻怕更尷尬難解,不如裝作沒聽見。他也不客氣,上前去攙著婆婆隔壁,移步進屋,向黃衫女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上。淩瑞扶婆婆坐下,這才向婆婆道:“秋婆婆,我跟...(他本想將黃衫女子介紹給秋婆婆,這才想起,自己連對方名字都還不知道)這位姑娘因衙門有事,路過您老家附近,趕路趕得又累又餓,這不就上門來叨擾您一頓麼?” “大人你這是說哪的話?自從大人到了縣裡,我們這些孤老遺孀,哪個沒承大人照顧?平日裡常送來米麵糧油,又常親自陪我這孤老太太聊天解悶,我老太婆見你來,高興都來不及呢。” 原來自淩瑞到北江縣後,復興百業,整頓民生,立下條例,縣內老幼,若無所養,皆有縣衙出資或出麵聯係大戶周濟。秋婆婆丈夫已亡故,兒子為國戍邊,水土不服,客死異鄉,原本晚景淒涼,淩瑞常與衙門同僚來秋婆婆家送些錢糧用度,幫著料理家務,修補房屋,說話解悶,衙門裡有勤勞衙差,還幫老人養起雞犬,讓老人重拾人生之樂。秋婆婆待淩瑞,又敬又愛,親似子侄。 秋婆婆年邁,眼已有些花了,剛才未及細看,此刻挨著身邊坐下,才定睛瞧清楚了那黃衫女子模樣,笑道:“姑娘生得好俊,往日裡見到淩大人的時候多了,可從沒見過淩大人身邊有姑娘呢,你是哪裡人?是我們北江縣人氏?” 黃衫女子暗暗好笑,自己跟著呆瓜縣令也不過初識,這好事的婆婆便要問長問短,倒似自己要娶媳婦一般,想到這裡,內心仿佛閃過一絲歡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笑著,正欲答話。淩瑞卻已紅了臉,他搶道:“婆婆,肚子餓得不行了,您老要不先找點吃的?”淩瑞想著趕緊岔開話題,不然這好事口快的秋婆婆再一兩句問下去,有些招架不住。 秋婆婆嗬嗬一笑,她活了幾十歲,豈能看不出年輕人這點小心思,看淩瑞麵皮薄,便也不追問了,笑嘻嘻的起身推門出去了。淩瑞悄悄瞄了黃衫女子一眼,見她略有笑意,也不著惱,心中一蕩,似有甜意。 他將秋婆婆桌上燒好的水到了兩杯,與黃衫女子各自喝了,這才覺得身上舒服爽利了不少,恢復了一絲力氣。黃衫女子看著淩瑞一臉疲態,不禁莞爾,想調侃兩句,又覺得淩瑞雖然文弱,毅力還是可佳的,便忍住了不說。 淩瑞與黃衫女子都靠在桌上休息,屋外雞叫連連,淩瑞心念一動,笑道:“姑娘好口福,秋婆婆宰雞款待我們呢。” 黃衫女子道:“哈,怕不是沾了你的光?我看這婆婆瞧你的神色,倒是寵愛得很。” 淩瑞站起身來,挽起袖子,向黃衫女子簡單說了幾句秋婆婆的事,接著笑道:“女俠武功高強,想必是走南闖北,嘗遍了人間美味,今天書呆子獻醜讓女俠試試鄉間小菜。” 淩瑞說罷,動身去了灶上,打起精神料理食材,不一會兒,將秋婆婆宰殺好的雞做成了乾黃花雞湯,薑絲炒雞丁,半個時辰功夫不到,房內已是芳香撲鼻。 黃衫女子聞著淩瑞端上來的雞丁,眼中閃動的精光,臉上洋溢出點沉醉幸福的神色來,她用力吸了吸那盤裡的香氣,當真是香得讓人食指大動,她拎起筷子,夾了一塊雞丁,在盤中的湯汁裡沾了沾,塞進嘴裡,細細的咀嚼起來。隻這麼一口,黃衫女子滿臉歡喜,贊不絕口,道:“這菜做得真是太好了,書呆子,你這廚藝可真絕!我漂泊四海,雞吃了無數種做法,你這算是第二好吃的了。” 淩瑞和秋婆婆也已動起筷子大快朵頤,淩瑞聽黃衫女子說得有趣,不禁問道:“那姑娘吃過最好吃的雞又是什麼樣的?” “也怪我姓氏與‘雞’同音,生來就對雞沒抵抗力,平生最喜歡的就是吃雞了。前些年有一回我路過一座破廟,那廟裡飄出些異樣的香味來,在我這吃便萬雞的人麵前,一嗅便知道,肯定是做得特別好吃的雞。我悄悄摸進廟裡去,發現一個老叫花子,用泥巴裹著雞燒了,我去的時候,他剛好拿根木棍敲開了燒硬了的泥巴團,那雞當真是香得緊。我一時忍不住使個計謀引開了他,鉆進廟裡,撕了他兩條雞腿吃了。那花子也是小氣,我吃完雞腿,被他抓個正著,他自然生氣。誰成想這花子是會武功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是個高手,我跟他鬥了幾十招,沒分個高下,那時我是扮了男裝出門的,這花子早就瞧了出來,說什麼小姑娘功夫很好,小小年紀能在他手底下走這麼多招不容易,那雞就算請我吃的了。哈,我瞧他肯定是打不過了,及時收手免傷麵子。” 淩瑞哈哈大笑:“原來姑娘姓姬?姬姑娘大俠也做小賊,倒是灑脫得緊,這花子也是有趣,後來呢?” 黃衫女子姓姬名鴻君每次課一時說漏了自己姓氏,倒也乾脆不藏著掖著了,她笑道:“誰讓我爹媽走得早,從小孤苦,隻有偷雞摸狗了。後來我瞧那花子有趣,便拿了身上的酒請他喝,他請我吃雞腿,我請他喝酒,算是扯平了。哈,你做得雞也好吃極了,不喝兩杯可惜了,你要不要來點?”姬鴻君一邊說著,一邊摸出酒囊,清空了原本放水的杯子,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 淩瑞看著姬鴻君,道:“原來姑娘也失去了雙親,我們倒是同命相連。也罷,我便舍命陪君子吧。”他結果酒囊,原來想給自己倒上半杯,又覺得既然舍命陪君子,那索性倒滿罷了,便也滿滿斟上了一杯。 秋婆婆看著兩人一邊搶著盤中雞肉,一邊說著話,感覺此情此景,溫馨舒適,她見淩瑞兩口酒下肚,已是脹紅了臉,他生平不善飲酒,屋裡菜香酒香,溢滿一室,直讓他臉頰發燙,秋婆婆微笑著,又拿了兩個空碗,給這一雙璧人盛了些湯,也讓淩瑞緩兩口氣。三人這一餐飯,便似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三個原本孤苦的人湊到一起,倒感受出些闔家團圓的溫馨滋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