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星移鬥轉。 褚南在下麵待滿六個時辰,留下兩位少陽弟子,交予陣盤,叮囑了幻波陣的優缺禁忌。 便與其他三人動身上井,換下易虛穀等人。 一出井,眾修都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水下沉悶,法陣裡的空氣也盡是泥腥味,他們都快熏成魚蝦了。 此時已經宵禁,街道清幽空曠,四野無人,隻有一彎弦月掛上枝頭,銀華傾泄滿地,深空中星光寥落,與地上的幾個孤單身影遙遙相和。 褚南環視一圈,卻沒見到易虛穀等人,心中暗呼不妙。 這時卻聽見一聲呼哨。 眾修循聲望去,看清來人,紛紛放下手中法器。 隻見街角一隱蔽處,挑起一盞燈籠,正是易虛穀。 他沖褚南等人勾勾手,示意他們過去。 褚南走近一瞧,見他們正圍著路邊一麵小方桌吃喝,桌麵上已是杯盤狼籍,地上倒了兩個空壇,顯然幾人已喝了不少。 好在修士不會醉,易虛穀這個位置挑得也不錯,可以監視三麵街巷,舜井正在其中。 他便沒有多言。 見褚南等人過來,眾修紛紛起身讓座,席末還有一人,卻令褚南倍感驚奇,居然是盧旭。 褚南大惑不解,他怎麼會在這兒? 王笑這時給他搬來椅子,招呼道:“褚道友,快坐,都是你朋友送來的。” 盧旭一邊收拾著桌上的殘羹冷炙,一邊道:“褚大哥,總算等到你了。” “你怎麼來了?”褚南笑問道。 盧旭憨笑兩聲,解釋道: “日落時還未見大哥回家,我便問了那位來取寶珠的妙玉仙師,她說你在舜井值守,我尋思著你定然沒時間吃飯,便挑了些酒菜來看看。” 褚南心中一暖,笑容更盛:“有勞你掛念了。” 說著,便拉著他一起坐下。 易虛穀坐回位上,順手給他斟了一杯靈酒,褚南嗅了嗅,正是他之前買回來的羅浮春。 “這靈酒著實不錯,盧旭小弟的手藝也不錯,他與我們聊了你少時領著他兩人四拳,打穿三街五坊市賴子、護衛鄰裡鄉親百姓娃的軼事,不得不說,褚道友,你還真是俠肝義膽,深孚眾望。” 褚南不好意思笑笑:“都是年少時的事了。” 見他們已喝了不少,還要再斟,忙將剩下的酒壇收起,補充道:“這酒作價七兩玄金一壺,給幾位道友留點。” 易虛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他自小錦衣玉食,對錢並無概念,出來紅塵行走,也是隨身攜帶著巨款,七兩玄金在他眼中,可能還不夠買雙襪子的。 於是他道:“改日我請你喝連山島的佳釀,那可是萬兩玄金也買不來的。” “那褚某在此,就先行謝過了。” 褚南起身,拱手一揖,言外之意是催他們動身下井。 易虛穀會意,招呼眾人一齊飲了杯中酒,便起身讓位,轉身欲走。 盧旭這時剛換好幾碟新菜。 見狀小跑上前,將手裡兩個食盒塞給易虛穀: “易仙師,這些帶到下麵吃吧。” 易虛穀道了聲謝,隨後故意板起臉,糾正道: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仙師,你是褚道友的至交,自然是自己人了。” 盧旭頭一遭被修士叫做自己人,心頭一熱,忙應道:“是,仙師。” 逗得眾人哈哈大笑,盧旭鬧了個大紅臉,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時易虛穀轉而問向褚南:“下麵還有兩位道友未飽口福,褚道友,你的靈酒再賜一壇吧?” 褚南單手一揮,地上一小壇子酒無風自起,慢悠悠向易虛穀飄去。 易虛穀接過,回身時不禁意瞥見盧旭艷羨的目光,心中也是微微一嘆。 適才他們在一起飲宴時,聊到盧旭與褚南少時經歷,知他無緣此道,頗為惋惜。 如此赤忱良善的少年,卻卡在那一份與生而來的關竅上,實在不公。 一念頓起,他竟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 “盧小弟,可要下去瞧瞧?” 此言一出,便是易虛穀自己也有些意外,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不能反悔。 其餘人更是麵麵相覷,這等事關重大的任務,豈可兒戲? 眾修紛紛望向褚南,他是隊正,又是盧旭至交,同不同意,全憑他一言而決。 “他就別……”褚南下意識拒絕,便看到盧旭蕭索落寞的目光。 心頭立馬軟了下來,後麵的話再也不說出口。 這個惡人,別人做正合適,偏偏他做不得。 於是他給身側的越季遞了個眼色。 越季心領神會,清清嗓子剛要開口,卻被落敗後便一言未發的東郭喜搶了白。 “既是褚道友知根知底的朋友,下去見見世麵,又有何妨呢?難為人家大老遠挑酒提菜的犒勞我們。” 說著,便舉起酒杯,對著盧旭遙遙一敬,便仰脖飲盡。 吃人嘴短,眾修神色微赧,更說不出話來。 越季話到嘴邊,隻得生生咽了回去,悄悄看向褚南,見他也是麵帶掙紮,似是很難決斷。 場中氣氛陷入沉默,隻有陣陣涼風吹拂,讓盧旭心頭愈發地冷。 這時易虛穀熬不住,把心一橫,開口道:“褚道友不必提心盧老弟安危,我自有妙法保他在水下無虞,瞧一會兒就帶他上來。” 說罷,也不管褚南是否同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拉著盧旭袖子,便往井邊走。 易虛穀話說得很漂亮,盧旭一步三回頭,看著那個僵直的背影,眼神半信半疑。 褚大哥,你是不願我下井,還是不放心我下井? 隨著咕咚咕咚幾聲,易虛穀五人下去了。 褚南這才鬆了口氣,他目光灼灼,盯著正對麵神情自若的東郭喜,心中警鈴大作。 他是如此熱心腸的人嗎? 東郭喜亦毫不相讓,嚼著一隻黃雀鮓,與褚南坦然對視。 薛懷見氣氛不對,連忙打起圓場。 給褚南倒上酒,敬道:“今日沾了褚道友的光,我也嘗嘗這七兩玄金的靈酒。” 褚南扯唇一笑,同樣舉杯:“請。” 一杯清冽靈酒入喉,褚南也放鬆不少。 看著桌上碗碟,什麼抹臟、炙雞、蔥潑兔、黃雀鮓、廣芥瓜兒等近十樣菜色,都是他愛吃的。 有幾樣菜還是他幼時改進過的,沒想到盧旭還記得做法。 褚南不由動容,剛提起筷子,盧旭那失望落寞的眼神便在眼前閃過。 心中一嘆,他胃口全無,隻端起靈酒,小口啜著。 越季見他不動筷子,留了份小心,推脫自己持齋戒,不能飲酒,挑了兩樣素菜,也是淺嘗輒止。 薛懷好酒,性格熱情活潑,見褚南心事重重,越季興致缺缺,便頗覺遺憾。 他又瞧不上東郭喜為人,隻得自斟自飲,一桌子酒菜,大半進了他的肚子。 如此,在似霜的月色下,寂靜的長街頭,這頓難得的酒宴顯得極為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