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紅磚鋪就遍植香樟的人行道走著,這個世界就在腳下,周邊粉飾繁華的霓虹夜景依然炫麗,卻在那迷蒙之間,時而真實,時而虛幻,讓人想去觸碰,卻畏懼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被驅趕了多少次,隻能遠離人群,躲到陰暗的角落裡。 晚上就在這過夜吧,還好是夏天,雖然蚊子多些,但總歸不用挨凍,看看身上這單薄又沾滿了汙漬的衣裳,要是冬天的話,他估計會凍死在這美麗的高樓大廈之間。 抬頭看了看,旁邊的高樓也不知有多少層,這裡是大廈的死角應該不會有人來了吧。 就在他要躺下的時候,罵罵咧咧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 “快走,快走,不要在這裡睡覺。” 看來這裡是睡不成了。他隻能再次出發,遠離這棟高樓,前往更偏僻的位置。 在他走到一個公廁時,他突然想到那裡應該有自來水,連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也不是口渴,隻是想要洗掉這滿身的汙垢,仿佛這樣就能讓他重新做人。 他將腦袋塞到水龍頭底下,開了水拚命的沖,用力的搓,不停的撓,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摸上去再也沒有那種油油的感覺才停下。 又脫下了鞋子,將味道已經蓋過公廁的腳送到水龍頭底下拚命的搓,搓一遍他就聞一下,好像沒了味道腳就乾凈了一樣,直到味道不再讓自己惡心才停下。 又脫去了除了內褲外的所有衣服,一捧一捧的水往身上潑,搓到渾身發紅,搓到滿地汙水。 可當他把衣服穿好走出公廁時才發現,這並不能讓他重新做人,因為他身上依然臭不可聞,而臭味來自這身衣服。 或許,隻有換掉這身衣服,才能重新做人吧。但衣服該去哪裡弄呢?他早就一無所有了。 他年幼時就失去了母親,半年多前的那次過年,他父親也被逼到跳樓了。他是做金融投資的,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要臉。又碰到了一群不要臉的親戚。恰逢股災,將投資硬說成借債。又因為是親戚跟在他後麵投資,沒有合同隻有口頭約定,這成了壓倒他父親的最後一棵稻草,他從二十三樓一躍而下。 他的世界清凈了,但他的那幫親戚卻沒打算放過戴宇傑,也不知他們找戴宇傑到底有什麼用。他想擺脫他們的糾纏,卻沒有離開這個世界的勇氣,最後被逼得隻能流浪街頭。 他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一片迷茫,隻想找個合適的地方好好睡一覺。他真的太累了,這種累不僅是肢體上的累,還有心靈上的累,讓他感覺疲憊不堪。 沿途合適的位置早已被其他流浪漢占據,他隻能不停的往前走。 他在漆黑的公園的長條椅上,看到一個長頭發的女人坐在一個光頭身上,身子上下的動。又在一處花圃圍起來的草地裡,看到兩條赤條條的身子疊在一起,發著不可描述的聲音。 這是一個肉欲世界。 一邊走他一邊想,這座城市這麼大難道沒我的容身之地?就算過了今晚,明天又該怎麼辦呢? 很顯然,他直至此刻也無法適應流浪漢這角色。 很快他就找到了一棵大樹,樹下有一條長條椅,椅子被無數人的屁股磨得有些掉漆,但這並不妨礙他睡覺。 夏日的晚風輕輕撫摸著他的身軀,風乾了他未乾的頭發和滲出的汗水。盡管剛洗過澡,那種粘粘的感覺卻已經再次覆於體表,往身上一搓,似乎又能搓出幾粒藥丸,但沒關係,他隻想好好睡一覺,也就不在意這些細節和肚子好餓了。 他沉沉睡去,直到天亮。月亮終於下了山,但太陽還沒出來,不知是被高樓擋住了,還是無意照耀他這這黑暗的角落。天空已經蒙蒙亮,他也再次醒來。 現在,他該去找吃的了。 他不想翻垃圾桶,不想去偷,也不想去討,這樣一來,他唯一的指望是地上撿到錢,所以他依舊低著頭。這也說明,低頭不一定是要認錯,也有可能是要撿錢。 但他的運氣並沒那麼好,走了幾條街依舊沒撿到,看到翻著垃圾桶的同行,他甚至起過沖動,但尊嚴告訴他,不行。看到街邊的早餐店時,他也想過去偷,但告訴他不行的還是尊嚴。 他隻能沿著墻走,還好褲子並不是很舊,不然他還要一手提著褲子那一定很狼狽。 吃完了早餐的白領並沒有倒掉剩下的食物,而是放在桌上等待店家收拾。戴宇傑經過時,看得目不轉睛垂涎欲滴,但他也隻是咽了咽口水,並沒有沖上去就食。 店家走了過來,將吃了一半的饅頭包子通通掃進了垃圾桶,剩下了還有將近一半的豆漿,也直接丟了進去。戴宇傑在心中罵他們喪盡天良,可腳步卻加快了,他還要前往別的街區,尋找撿錢的機會。 該怎麼填飽肚子呢,這個對別人和曾經的他來說都極為簡單的問題,現在卻成了他最大的困擾。 為什麼沒有救助站? 為什麼那些店家寧願把那些臨期食品通通扔進垃圾桶,也不願拿來幫助需要的人? 終於,他真的走不動了。 他終於明白什麼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也終於看到了所有人的冷漠。 他靠著墻,坐在街角無人的角落,他想哭,但他忍住了,卻目光迷離。他想要做點什麼,但隻要穿著這身衣服,似乎整個世界都不允許。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們若在,豈叫我淪落至此。可是,他已經沒有父母了。 不爭氣的淚水還是偷偷從他眼角溜了出來。他連忙擦了擦淚,隻發出一聲抽泣。他必須好好的活,這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他父母的期盼。 他睜開眼站了起來,為了活下去,他必須先填飽肚子。 他又回頭回到了那個早餐聚集地,這次他在心中默默的說,如果再看到有人剩下沒吃完的食物,他就過去吃掉,反正也是要扔垃圾桶的,他們應該不會計較的。 很快,他就碰到了,那是兩個女子,桌上的兩杯豆漿都隻喝了一半,還有兩個肉包,一個吃了一半一個甚至隻咬了一口。那兩個女子已經起身了,戴宇傑默默的想,等她們走遠一點,我就過去把東西拿來吃,反正都是要扔掉的。 他反復強調這些東西注定要被扔掉,拿了也不算偷,似乎這樣才能安撫自己的心靈。 那兩個女生已經走出了五六米,肯定是不會回頭了。 他一個箭步沖了過去,直接站在桌旁,先拿起豆漿喝了一口,又伸手去抓留在桌上的肉包,狼吞虎咽的將那剩下的半個一口塞了進去,又伸手去抓那個隻被咬了一口的那個。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腰部疼痛,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從他的腰部傳向全身,讓他幾乎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的摔進了旁邊的綠化帶。 “媽的,這東西也是你吃的。” 他聽到一聲叫罵,但是他的腰很痛,幾乎要斷掉的痛,他知道他是被踢了,但他根本顧不上去看是什麼人,而且很不幸,那個肉包他沒拿到,甚至塞進嘴裡的那半個也重新吐了出來。 忍著巨大的疼痛,從綠化帶的草叢中爬起,瞟了一眼,那家店的老板正怒氣沖沖的站在桌子旁,附近還有許多人在看,有的甚至還在往這邊走,形成一個橢圓。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生這麼大的氣,他也不敢去問,低著頭就準備離開,但是腰部的疼痛卻讓他走起路來都極為狼狽,他隻能捂著腰走。 那老板還在罵著。 “狗一樣的東西,吃白食吃到我這來了,下次再讓我看到你,我一腳踢死你。” 他肯定覺得自己很英勇,得意的在眾多人麵前展示了自己的雄風,而且被他欺負的對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連吭都不敢吭一聲。這讓他帶著怒氣的臉上更添了幾分豪氣。 戴宇傑則既惱怒又羞愧,他惱怒於那老板的霸道,羞愧於自己的行為,但他還能有什麼辦法?都說老天自有安排,那又為什麼安排他這樣的人生?這樣的人生死了也就算了,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身後一陣跑步聲,心下一緊,以為那老板還不願意放過他,非要暴打他一頓不成。 回頭看去,卻見是一小女孩提著一袋包子追了過來,這小女孩大概六七歲的樣子,穿著一件白色公主裙,一邊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她已經跑到了自己跟前。 “給你。” 看到她將袋子遞給自己,這一刻他眼角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像破了洞的水桶一滴一滴的往外流。 “哥哥,不要哭,要好好生活哦。”這話大概是她的家長教的。 “謝謝。”戴宇傑努力擠出兩個字,接過她手裡的袋子,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轉頭就跑了,遠處有一個婦人在等她,大概是她的媽媽。 他就這樣遠遠的看著她們母女重聚,牽著手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視線中。 他也轉身離開,這世界上有殘忍的一麵,也有柔情的一麵。找了個臺階坐下,打開袋子才發現裡麵還有兩張一百元的鈔票。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瞬間噴湧而出,這次他是真的嚎啕大哭了。 那小女孩說的沒錯,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生活。這句話就像一針強心針,直接刺激著他即將停止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