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首猊(1 / 1)

第二日寅時韓丕白起床抬左手時發現有些吃力,他知道這是因為昨日夜裡他揮刀殺人時將肩上的傷口繃開了。他昨夜回營隻顧著入睡,偷懶沒有處理左肩處的傷口,現在左肩發出的陣痛但也並未引起他過多的注意,隻是如常的穿衣著甲。   收整好自己後韓丕白就掀帳去往郡守府,不想在自己帳外不遠處聽到一陣嘿哈的呼喝聲,韓丕白循聲看去才發現是昨日夜裡踢了曹四子一腳的那個小兵。   李壬的一套拳法打完渾身是汗,撩袖擦汗時假裝不經意的看到了韓丕白,“哎,將軍,這麼早去述職?”   韓丕白並未同他寒喧隻是看著李壬的手問了一句,“你會武?”   李壬羞澀一笑,“回將軍,我家祖上也曾是個武將,隻是可惜後來家道中落才淪為了庶人,家裡貧寒就隻留了幾套拳法下來,可我爹還想讓我重振門楣,所以在我年少時找了個江湖人讓我拜為師傅,我也就學了些不入流的微末功夫。”   李壬剛打完拳此時是滿臉通紅頭上還冒著熱氣,韓丕白收回了落在李壬手上的視線誇贊道:“拳打的不錯。”   李壬羞得低頭,“沒有沒有,昨夜裡見將軍那一刀才是驚為天下人,屬下實在是佩服不已…”   李壬還沒說完,頭上就遭了一個重擊,李壬順勢就抓住那人的手,弓起身子將那人直接摔翻在地,“痛痛痛痛…快鬆手李壬。”   李壬這才發現打他的正是同他睡在一帳的圓悟。   “唉?將軍呢?”   圓悟沒好氣的說道:“人早走了。”   這圓悟原本是冀國空山寺裡的和尚,是後來聽說乾國滅了申,這本來坐在佛祖麵前吃齋念經的和尚就立馬脫了袈裟揚言要還俗出山,寺裡的方丈不肯,將他關了起來,後來他還是在夜裡偷偷溜下了山。   誰知,到鄉翻似爛柯人,等他下山時才發現自己一家老小親戚旁支已經死全了,因此在入伍填名時他報的還是自己的法號。   火字營裡收的全是他們這樣一群雜七亂八沒有良籍的人,戰火紛飛的,這些人不會打仗,但起碼能燒火做個飯。   李壬立馬鬆了手上的勁將圓悟從地上拉了起來,圓悟疼得打顫,忍不住吐槽道,“你這功夫還真是厲害,差點把我摔死。”   “誰叫你突然出手,我這是應急反應。”   “我打你還不是為了提醒你?”   圓悟揉了揉肩膀說道:“我可提醒你一句,這韓丕白可不是良主,你最好少在他麵前晃悠。”   “你說什麼呢我怎麼晃悠了,這不是碰巧遇上的嗎。”   “專門在人家帳外打拳,那可真是巧呢。”   “哎,你這人……”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隻是想找個好主子出人頭地,人之常情嘛。”   “但我隻是提醒你,不要找韓丕白。”   “為什麼?”   圓悟見這家夥和個愣頭青一樣實在不想再說啥,又覺得這人一身好武功埋沒了確實可惜,想了想還是拉著李壬往沒人的柴堆裡鉆。   四下張望幾下,確定隔墻無耳後圓悟才接著說:“你想想,韓丕白是誰呀,韓重山的第十六子,這冀國主弱臣強天下誰人不知,韓重山手中有兵有權,若是此戰勝了那就更是深得民心,這人心所向,韓重山必反。”   “嗯…沒明白。”   “大帥反了,做兒子的不也得跟著輝煌騰達嗎?”   “蠢!韓重山那般重視嫡子韓之將他養得文韜武略是為了什麼?這不就明擺著讓韓之接位嗎?嫡庶之分本就如此了,何況這嫡子還這般優秀,韓重山又怎麼會允許韓丕白冒出頭?”   “這韓丕白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所以我才勸你還是別往韓丕白跟前湊,平白斷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李壬一聽有些不服,“臭和尚你懂個屁,昨夜他那一刀你看見沒?快如風,疾如電,比我師父使得還厲害,昨日同帳的冬伢子不還誇他尚儉憂民不肯多用將軍帳的燈油嗎,說實話我李壬佩服他,我相信他這樣的人不會因一個庶子的身份埋沒了的。”   “哎呀,他武功再高強他再憂國憂民又如何?他表現得越出挑就越會引來虎狼環伺,今日他要帶我們上戰場就是在往虎狼跟前湊,或敗或勝他都難逃一死。”   “哎呀什麼哎呀,我不和你這和尚說,說不過你,反正你別管我,他韓丕白我李壬是跟定了的。”   “艾?”   “我不和你說了,打了一早上拳累得死我先去歇會去,巳時三刻還要上戰場呢。”   “你這人…”圓悟看著李壬不聽勸,一心要撞南墻不回頭,那他也沒什麼辦法了,隻得兩掌相和低聲念了幾句“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郡守府的堂中立了十人,韓重山通夜未睡此刻雙眼猩紅,眼下青黑,他將沙盤上的黑旗插了又拔下插了又拔下,“又他娘的全啞巴,從昨夜乾軍騎兵突襲到現在他們猛攻七次了還未撤兵,前線全靠人堆戰死守著,這樣拖下去,這仗必敗!你們再憋不出一個屁來,老子今天就將你們全砍了!”   “還有那玄國太子不是三日前就說到奚峽了嗎,奚峽距此不過三十裡他走了三日還沒到,他是腿斷在了奚峽嗎!?”   “大帥,已經讓斥候去催了,明日應該就能到。”   “明日?”   韓重山拿起沙盤上的調軍令一把全砸了出去,“真他娘的操,什麼狗屁「金玉嬌郎」公子宴,不想支援就別來!”   “還有你們這群人,一個個的都被好歹被稱了一句將軍,現在兵臨城下卻放不出一個屁來,我養你們有個鳥用。”   堂中隻有盔甲相撞的窸窣聲,沒人敢接話。   “大帥,那領兵攻城的是乾國號稱‘三首猊’單聲冠。任將軍…任將軍還未與他出城一戰。”   “不戰?他在等什麼!讓他開城迎敵!”   “可對方是單聲冠…任將軍恐怕……”   凡是混過沙場的人就算沒有見過單聲冠這三個字,也聽過“三首猊”這個稱號,單聲冠,乾國濛城人,十年之前在乾國濛城起事,以一人之力收服賊寇百餘人。其人長戟,橫刀,鐵臂樣樣翹楚,時人便將此三長,評為“三首”,又因此人兇惡,殺人如麻,故稱“三首猊”。   “一群廢物!”   韓重山第一次想將手裡的人全砍了,可他現在想砍還不能隨便砍。   這些人大多都是武將後裔官二代,當時收他們入軍營是也那些武勛世家找上他,以重金相賄想在他這裡求個官職,韓重山原本想著這些武將後裔總還留有些先祖血性,索性將他們全收了這樣他又能得財又能得人一舉兩得,可現他恨不得給當時的自己抽兩下,什麼武將後裔,全是群飯桶。   “飯桶!飯桶!”   韓重山暴躁的連罵了好幾句。   眾人憋著氣不敢說話,韓丕白倒是低腰撿起了地上的一支調軍令,對韓重山說道:“大帥,我有辦法退兵。”   韓重山一看又是這個庶子,心裡冷笑,“你說,你有什麼辦法。”   “讓我帶火字營巳時三刻出城迎戰,乾軍必退。”   中將軍殷樹華一聽韓丕白這話立馬忍不住站了出來,“不可,火字營上了前線軍中的吃食怎麼辦。大帥,這事不可。”   “我已下令讓火字營在巳時前將三軍吃食全部做好,況且我保證未時之前乾軍必退。”   “你憑何說這話!乾軍未時未退你又如何?”   “若未時乾軍不退,我自願斷頭撒血以慰三軍。”   殷樹華不信他,依舊橫眉冷對,拱手向韓重山說道:“大帥,這韓丕白本就是個小兒,把他放在軍中本就不妥,如今他又屢次戲言軍戰,末將懇求大帥將他杖責三十再撤了他將軍一職。”   韓重山瞧著這個庶子,少年的玄甲明顯的並不合身,有些鬆垮,看上去有些偷穿大人衣服一般的滑稽,左右看來怎麼都不像個可信之人,可偏偏他生了一雙好眸子,與他對視時能平靜得如無風潭麵,映照萬象。   這雙眼總是帶給韓重山一股熟悉感,但又想不起來什麼了,“你巳時三刻前帶著你的火字營去前線吧,我準了。”   “末將領命。”   殷樹華看著韓丕白拿著調軍令出了大堂,惱怒不已,“大帥!還不如讓我去!”   韓重山抬了一下手,“你一個殷氏子弟,做什麼問路石。”   這話讓殷樹華嘴裡的不忿全都咽回了肚裡。   巳時三刻   韓丕白駕馬臨前,高聲喝道:“將士們,昨夜答應你們要讓你們上陣殺敵、保家衛國,今日我答應你們的就做到了,在這裡我隻說一句話,今日這上戰殺敵建功立業的機會求來不易,能爬到多高全靠你們自己了!”   “殺!殺!殺!”   “出城,迎敵!”   城門抬起發出沉悶的轉軸聲,隨後一萬將士拔刀向敵,以破竹之勢直插乾軍中腹,乾軍領將單聲冠被突然沖進的隊伍一驚,突入的冀軍沖散了他們原本的隊形,從昨夜至此冀軍明明都是死守不敵的狀態,現在突然沖出一隊人馬叫單聲冠措手不及,他立馬高喝,“重結陣列,再次攻城!”   韓丕白沖在隊伍的最前端,他手中的刀翻飛不止,不是什麼好看的招式,每一刀隻落在敵人的咽喉處,帶出紅艷的血珠後就收手,快不留痕。   馬鳴聲和變調的哀嚎聲廝混在一起,殘肢飛濺,刀劍捅穿敵人的身體來不及清理上麵殘留的內臟就要拔出去抵抗下一把揮來的刀劍,在這裡,人性裡被壓抑的惡能得到最大的放縱。   他們會忘記刀劍下割去的血肉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那些死在刀下的人,不過是被別人冠以保家衛國的名號被鼓吹著去付出生命的可憐人。   他們從出生到死的歲月會在倒下的那一刻被徹底抹去,最後變成史官筆上半點墨汁下畫出的一個數字。   韓丕白殺的人很多,鮮血從各處濺到的他玄甲上,從熱變冷,糊成厚厚的逅,像刻上了斑駁的紅紋,是榮耀的彰顯。   單聲冠注意到了馬上的韓丕白,他瞇起了雙眼。   這少年,殺他乾軍之人應有半百了。   單聲冠拉韁一喝,朝著韓丕白沖去,一方銀龍鐵戟破空而去,直刺韓丕白麵門,來勢洶洶,韓丕白應急隻能被迫將橫刀一截,卡住了直取自己麵門的長戟。   單聲冠挑眉,沒想到這少年看似瘦弱但力勁的對拚卻也不輸他,單聲冠屢次發力也沒有前進分毫,單聲冠見刺不過去便改力下壓長戟,橫刀立馬重戟壓出微微彎型,橫刀偏薄不能硬抗,韓丕白隻得借力一滑下腰仰臥往單聲冠身邊貼去,橫刀揮勢沖著單聲冠的咽喉。   在橫刀臨麵前單聲冠一戟搶先捅穿韓丕白身下的馬腹,馬痛嘶鳴頓時倒地,身下戰馬一倒韓丕白人也跟著滾了出去。   單聲冠本想再揮一戟殺了那玄甲少年,不想少年滾落馬背後在人群混戰中不見了。   單聲冠直覺地回頭,就見那少年騰身朝他襲來,立馬長戟一橫擋住了韓丕白的一腳。   這一腳之力如重千鈞,單聲冠下盤不穩被踹下了馬來,滾了一身泥。   單聲冠呸了口吃進嘴裡的泥,他眼裡升起濃烈的興奮,他殺了一晚上的人早就覺得無趣極了,現在來了頭有趣的獵物,讓他很有興致。   這少年的頭顱生的倒是漂亮,他一定會用最完美的技巧斬下這少年的頭顱然後掛旗三日,做他今日肯一戰的彩頭。   單聲冠笑著緊了緊手中的長戟。   黑雲壓城,燜雷陣陣,天空裡飄起了細雨,不大不小的開始砸向每個將士的臉,濕滑的不知是血還是雨,李壬揮著手中的陌刀,笑得放肆,“臭和尚,你看這天,這天都站在我們冀國這邊!”   “這一仗勝後咱火字營可要揚名咯!”   圓悟不精武藝多是躲在李壬身側,這會天色暗淡圓悟又沒有頭發,戴著的頭盔也一個勁的晃蕩,視線一直不清明,隻要他一有大動作這頭盔就會立馬移位,此時他的頭盔偏了一點遮住了右眼,聽身邊的李壬突然喊他,圓悟立馬笑著將頭盔擺正回應,“李壬,這仗若是勝了,我就同你一起跟了那韓丕白,將來我保你封侯拜將!”   李壬揮刀又砍下馬上一人,熱血頓時淋了兩人滿頭,“臭和尚又吹牛,戰場上你殺個人都磨磨唧唧還保我封侯拜將,你還是躲爺爺身後別被乾軍砍了腦袋再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圓悟抬手抹開臉上的汙血時那頭盔又偏移了幾分,他實在不耐,索性摘了頭盔用力甩了出去,不想竟砸倒了一個乾兵,看那乾兵被砸倒圓悟忍不住笑得放肆,心情大好的沖李壬說道:“我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圓悟的話今日就放在這,我隻管做到就是。”   “那可說好了啊,我要封候拜將!”   “好!”   單聲冠還未出招韓丕白就已掠至他身前突刺他的咽喉,咽喉又是咽喉,單聲冠對少年的這一招防得有些厭煩。少年身手過快又喜歡近身,長戟不便對敵單聲冠就果斷扔了手中的長戟,心中一熱,既然這少年喜歡同打近身,那就陪他打!   單聲冠抬手雙臂一夾再抬利用臂甲卡住韓丕白直進的橫刀,臂甲刀刃間發出一陣尖銳的刺拉聲,韓丕白再轉刀刃向上時單聲冠立馬鬆了右手,側身出拳打在韓丕白左肩,韓丕白吃痛立馬回刀下刺,單聲冠躲避不及被捅穿了左手小臂,單聲冠不管不顧隻擊韓丕白左肩處,拳勁直接蹦開了本就沒有仔細包紮的傷口。   韓丕白拔出了插在單聲冠小臂裡的橫刀,抬左腳踢向單聲冠下門,單聲冠反應及時撤了身,“奶奶的,你這小子想讓老子斷子絕孫啊!”   韓丕白忍不住傷,吐出一口鮮血,他左肩的疼蔓延到了全身,雨勢突然大增起來,咂在韓丕白的臉上洗去了不少血汙,那清俊的眉眼裡透露出一股駭人的堅毅,像破石而開的花,堅毅得叫人忍不住將他的骨頭碾碎讓他低伏稱臣。   韓丕白抿著嘴將左手的刀換向了右手。   絕不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