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渡(1 / 1)

今夜的雨停了,帳外的幾個士兵用木棍將積在棚子上的雨水頂出去,濺起的泥水澆了他們一腳,濕漉漉的同他們的心情一般,雨一停乾軍必然又會開戰,可何時一戰就不得而知了。   這擔心開戰的思量就像把利劍懸在他們頭上叫人誠惶誠恐,那日雖然勝了但也是慘勝,浴血兇惡的乾軍在他們心裡狠狠的劃上了一刀,讓他們不得不心存畏懼。   李壬從韓丕白處出來就一直瞧著圓悟,瞧得圓悟好不自在,實在受不住的開口道:“你有什麼話便直說吧。”   李壬握了下拳頭又鬆了手,嘆了口氣問道:“臭和尚,我咋瞧不明白你呢?”   “萬物皆空,自然無相。”   “得了,我不聽這些破經文,明明當初你說韓丕白並非良主,還是我勸得你跟著他的,如今我怎麼看你比我還積極表現起來了。”   “是積極了些。”   “那你可聞到他身上的玉蘭香了?”   “我聞到了……不過你扯開話題做什麼?”   “我沒有扯開話題,你應當知道他在軍道上被百姓擲花相迎是白日裡,按理來說到了晚上這花香也該散了,可他身上還有,你說這是為什麼?”   “還有那就隻能說明,將軍的身上還留著百姓擲給他的玉蘭唄。”   “不錯,我是勸過你韓丕白此人非是良主。”   “當初我淺看他,隻覺他沉默寡言,顏色不漏於外,又手段狠絕,此類之人就算成事也頂多不過是一世梟雄,可今日我細看他之處事,又覺得此人內裡純真,他敢對我坦言身份處境,他也願留著那朵百姓擲給他的玉蘭花。”   “李壬,你可知立於萬軍之前而麵不改者眾,落於塵泥而心自潔者寡。”   “他非梟雄,實乃明君。”   “臭和尚你果然還是想著你的天下大計,可將軍說了,他隻圖自身榮華,你這做得不合理。”   “可你自己也說要跟著他封侯拜相,你對他存的心思和我的心思,不是一樣嗎?”   李壬沉默著沒有回應圓悟,圓悟接著說道:“他今日隻圖榮華不代表日後也隻圖榮華。”   “李壬,不是他要不要這天下,是這天下要他。”   李壬眼中明滅不定,“你什麼都看得比我深遠…”   “看得深遠又如何,看得淺顯又如何,所見所聞皆為虛妄。”   “唉我真受不了你拽經文,行了行了……說得頭疼,明明一點和尚的樣子都沒有,真不知道當初大濟寺的主持收下你時是怎麼想的。”   “你這人,算了,我佛不渡。”   韓丕白看李壬兩人出了帳後才開始抬手脫下身上臟亂的血衣,不想夾在衣襟懷中的玉蘭突然掉了出來,玉蘭的花瓣因為衣料的擠壓添了許多棕紅色折痕。   韓丕白伸出食指輕緩地幫它舒展了幾下,打算將花放置在案幾上時,他的動作卡頓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後,他長眉輕皺,又拾起了那朵玉蘭置於掌心。   他盯著手心的玉蘭五指收攏握緊了力氣,手上青筋凸顯爬上纖薄的掌背,花嬌易壞在他掌心早就揉碎了,可他還在用力地捏著那朵玉蘭,直到感受到肩上傳來尖銳的疼痛後,他才鬆了力氣,疏散了長眉。   該得的名聲他得了,該要收服的人他也收服了,此刻無人,他竟忘了將這戴久的溫順假麵摘下,得了一點微薄的善意就亂了立世的本心。   那快要碾成碎泥的玉蘭重新被拋了出去。   這世道待他涼薄,他又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聖人,他要的就是有朝一日立於萬萬人之上,世人皆知,他非卑賤。   當夜,任和被韓重山密詔入了郡守府中,自荊水城開戰這郡守府就成了韓重山理事加休息的地方,至於那郡守便也自覺的將公文搬到了自己家,因此剛剛從郡守家砍下郡守一隻左手的任和是從城東趕回的。   任和沒想到傳信之人竟是將他引至後院庭中,後院是韓重山的私人領域一般議事不在此處,他剛動了血腥連衣服都沒換就趕了過來,有些故意想讓韓重山見到,以示其勞苦。   立春的時節,這庭院中燈火亮堂,光線所照之處竟能得見草木欣榮的景象,極目賞去也能感受到荊水城這一片苦寒之地上透出的幾點稀疏榮華氣。   “大帥。”   “恩。”   韓重山褪去了一身戰甲,素服寬衣,白霜染鬢,眉目盡斂不似往日威嚴舉止,任和猝然間覺得韓重山此刻同那些將至老年的普通男人沒什麼不同。   韓重山倒了杯酒獨自飲下,“坐吧。”   “是。”   “那郡守怎麼說?”   “三日內能解決城中的流言。”   “嗯,雖然他一個郡守沒有做好牧民之職但現在是兩國交戰的時期,我願意再給他一個機會留他一命,你斷了一隻手也就算了,別讓你手底下的人把他逼急了,免得弄出什麼亂子。”   “是。”   剛剛說完此事韓重山語氣就突轉的親和,“先不說這些俗事,你不是最饞這鉛塵醉嗎,今日我可拿了三大壇出來,可以讓你飲個夠。”   “來,陪我喝。”   說著韓重山便遞了一杯酒過去,任和小心接下,俯首聞道,“果然是上好的鉛塵醉,可惜少了一味杜衡香。”   “嘖,窮講究。”   任和嘿嘿一笑,不做反駁。   “聽說你私下同我那庶子也飲過酒?”   “大帥說笑了,那日韓將軍在末將帳內拿了些茶餅後就走了,酒是真沒喝過一口。”   “也不知大帥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這酒哪裡是隨便能同別人喝的?”   “隨意聽了幾軍中碎語,倒是這個時辰也不知之兒走了沒?”韓重山轉口問道。   “韓之公子應已整裝,快要出發了吧。”   “那你派隊暗衛過去護著他吧,做父親的免不了擔憂兒女。”   “是。”   任內明答應完後也沒走,他可不認為韓重山今日喊他過來就是交代下韓之的護送問題,這事大帥隨口交代下去自有人辦得妥當何須讓他一個將領來轉手,既然來了就怕是別有深意。   “大帥可還有何吩咐?”   韓重山豪飲了一碗說道,“行了,今日喊你過來不是為了談公事的,我是要給你看個大寶貝!”   “來人,將我放在床邊的回紋翡翠罐拿過來!”   “是。”   韓重山笑著朝任和說道:“任內明呀,聽說你做雅士的時候也喜歡鬥蛐蛐?”   任和聽到這話一下也來了興致,“大帥可是得了好蛐蛐?”   話音剛落,下人就將一個回紋翡翠罐子拿了過來,韓重山一臉興奮地掀開了個小角給任和展示道,“那可不,頂好的蛐蛐。”   “看,這可是我從京都裡帶出來的。”   任和就著光線看去一下激動了起來:“白麻頭和琵琶翅!”   “這兩隻放在京城堆裡可值千金的玩意。”   “大帥這蛐蛐看得我心癢癢。”   “那你我來一局?”   “來!”   兩人拿著馬尾鬃鬥了好幾個來回,勝負不分,韓重山見任和鬥起蛐蛐來如此認真突然調笑道:“好呀,任內明你這和我生死鬥呢,莫不是你還想贏我?”   “大帥,這兩隻蛐蛐都是上好的品,就算末將想要輸,這蛐蛐也輸不了啊,你看末將都沒有弄它了,是它自己不肯輸。”   “那我今日偏要它輸呢?”   “那末將自然從命。”   任內明立馬笑著出手壓住了自己的那隻蛐蛐,手指向下碾壓,那原本猖狂的蛐蛐一下就被捏死在甕中。   對於這結果韓重山似乎並不滿意,又板著臉說道“你捏死了一隻蛐蛐,這另一隻蛐蛐沒了對手,沒了對手這蛐蛐就會變得狂妄無知,你瞧。”   韓重山說著將自己的手指也伸到了那個翡翠罐裡,還活著的蛐蛐正對著韓重山的手指張開下顎,正要咬上時,汁液迸濺,任和出手將另一隻蛐蛐也捏死了。   任和從懷裡掏出一塊絹帕一邊擦著手指一邊笑著說:“大帥,這蛐蛐,隻會是蛐蛐,哪有蟲子咬傷主人的道理,切莫嬌慣了。”   韓重山見此哈哈大笑道“任內明你這膽子夠肥啊,把本帥的兩隻價值千金的蛐蛐都弄死了,你說本帥該拿你如何是好?”   韓重山的稱呼從“我”改為了“本帥”任和一下便察覺其中意思,立馬解釋道:“末將隻是怕這蛐蛐咬傷大帥,故才失了分寸,不過捏死大帥兩隻蛐蛐,任和自然認錯,改日末將差人送隻更威武又不會張嘴傷人給的大帥。”   韓重山看著恭敬而立的任和突然話鋒一轉,“逗你玩,還當真了。”   “屬下愚笨得很,能逗將軍一笑也心滿意足。”   “油嘴滑舌,我可不白要你那蛐蛐。我記得你的兒子任義是在京城禁軍裡供職做總旗   (編造的七品官職)?”   “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叫他準備準備吧,副都指揮使(全部官職職位全部編造參考了各個朝代,不必深究,此處相當於禁軍三把手)那個位置本帥給他了。”   “但是下次玄國送來的禮,可別亂收了!”   韓重山調笑的語氣任和心頭一震,有些呼吸急促的跪謝,“謝將軍。”   韓重山沒有讓其立馬起身,而是說道,“那日蕭正的事你也別往心裡去,我罰了他一月的餉銀。”   “他的事我自然不會放心上。”   韓重山這才上前虛托起任和的手,“那就好,其他的事你就看著安排吧。”   “是。”   世人都傳韓重山擁兵自重,遲早反了冀國的天下,可以任和對韓重山的了解,韓重山此人多疑謹慎就算他現在可以反了現在皇位上坐著的那個九歲小兒,他也不想留個壞名聲,所以韓重山必然是在等一個時機。   而這副都指揮使這個位子可是禁軍裡的三把手,一般人想在這裡插人進去都得被京都貴族們扒層皮,但若是韓重山出手,那這些貴族就不敢動。   往守衛皇城的禁軍裡安插他的兒子,還安排的是副都指揮使,這個位置可別有深意——韓重山開始動手了。   他任和跟著韓重山在前線立下汗馬功勞,若是再助其登位建從龍之功,那任家便可再鑄往日輝煌。   任和心中大悅的同時也很犯難,應下韓重山的事情並非易事,辦不好,這副都指揮使的位置也隨時可以換人,他不得不仔細思量著再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