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走進屋內的中年男人打開空調,驅散炎熱的暑氣。略顯臃腫的身材,浮於白皙皮膚的汗珠打濕上衣。 中年男人名叫林豐粱,今年54歲,性子喜靜,體弱羞怯,喜歡美食卻不愛運動。小時候遭遇變故失聲,至今未能開口講話,常以筆紙代言。 而光頭男則是林豐粱同父同母的親哥哥林豐黍(勿噴,後麵會有交代),今年56歲。性情豪邁灑脫的他,廣交好友,創業經商攢有不菲的家財,名下有幾家公司。 長時間不通風透氣的房間總會出現一些難聞的味道,林豐粱一直身處房間自是察覺不到異味。 推開房門的哥哥林豐黍就聞到異味,伸手打開了排氣的開關,將房間的異味排出。 林豐粱用手巾稍稍擦拭臉上的汗珠,便在書案前坐下調整自己的狀態。林豐黍則自顧自的在旁邊茶幾煮起水,似乎準備繼續沖泡茶葉,接起他剛才在樓下沒盡興的喝茶大事。 林豐黍一邊擺弄著茶具,一邊開口說道:“房間應該多通通風了,不然到處都是黴味。你應該和小黃一樣多曬曬太陽,多出去走動走動,別爬幾階樓梯就累出這麼多汗。” 林豐粱未曾搭理,而是開始拿起案邊的半杯水倒在硯臺內。一手挽起袖口,一手拿起旁邊半截墨條,按壓在硯臺內一圈圈轉動……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壞了?不應該這樣對待他們?” 林豐粱頓了頓,眼神不自住往哥哥那邊看去,嘟起的小嘴似乎回答了哥哥的問題。 林豐粱悠悠道:“做錯事應該受到懲罰不是嗎?隻要做了違法的事,就會有法律去懲戒他。他自己要沒有去犯罪,我也沒辦法送他進監獄。 我之前聽到咱媽是被他害死的,當時我真想捶死他。可是過後清醒過來,我已經過了一言不合就揮拳打架鬥毆的年齡。” 林豐粱放鬆的背靠在沙發上,盡量讓自己舒服些,而後喃喃道:“我已經快60歲了!我已經快60歲了!” 這話他自己重復了兩遍!!! 似乎在掩蓋自己的無力感,時間車輪無情地將所有人碾壓在歷史裡。曾經過去的種種,散落在遙遠的遠方…… 林豐粱手中磨墨的動作停了,開水壺內沸騰的氣泡咕嚕咕嚕的叫喚著。 林豐黍拿起滾水沖進茶碗裡,蜷縮起來的茶葉慢慢舒卷開來,隱藏在茶葉中的精華溶在無色的水裡,浸潤出淡黃色的茶湯,色澤再慢慢變濃,茶湯彌漫出茶木獨有的香氣,充斥滿屋…… “頭道腳屑,二道茶葉”這是本地一句俗語。意思是沖出的頭泡茶是帶有腳屑的,以前沒機器揉搓炒茶,要用手去翻炒和腳去踩壓定型。茶葉難免會沾染手腳一些不乾凈的東西,所以頭道茶湯一般是沒人喝倒掉的。 而第二道沖出來茶湯,此時已經經過第一次沖泡,茶葉也已慢慢展開。茶葉向來是越沖泡越淡,最早喝到的那泡茶葉是最好的,所以才會有“頭道腳屑,二道茶葉”的俗語。 林豐黍分好第二道茶的茶湯,用竹夾夾起茶杯放到茶托上,將茶杯往弟弟的身前遞去。林豐粱見哥哥往前遞茶,趕忙放下手中墨塊,隨手抓起旁邊打濕的手巾擦了擦,立刻半彎雙手接了過來。 兄弟二人拿起茶杯,將茶杯裡濃厚的茶湯喝入口中。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綻放開來,隨後迸發出回甘,令人回味。 “那老頭做了錯事,老天爺還是有眼的。報應在他的兒子一家身上,一場車禍帶走了四條人命,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是極為痛苦的。 我本來都不打算把他送進監獄養老的,那老東西居然又搞出新花樣,敢算計到你身上來了。我得知他拍走那副畫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他會來算計你。 你接觸外麵的人太少,見到人都不知道防備,性子又過於善良,都以為個個都是好人。” 林豐粱嘟起的嘴角,慢慢消散,又像一位做了錯事的小孩子在聆聽大人的教導。 林豐黍看了看自家弟弟,笑笑說道:“去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樣子,想什麼都寫在臉上,難怪會被人騙。” 林豐粱小嘴一嘟又恢復起傲嬌的神色,將手中的茶杯茶托放置在茶幾上,走回書案前坐下研墨。林豐黍看了看自家弟弟又想笑又無奈地搖搖頭。 “剛才我說那老頭害死咱媽,你不是很吃驚,是不是也知道了?” 林豐粱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幾分,也沒回應像是默認了,林豐黍看了自家弟弟的表現也明白了幾分。 拿起茶碗向茶杯倒去,口中說道:“是阿金吧!”搖了搖手中的茶碗,將滴答的茶湯點進茶杯裡。 林豐粱停止研墨,拿起一張灰白的生宣屏鋪在案上,用鎮尺壓在紙頂。抽出掛落在筆架上的大楷,放於筆池內用泡水開筆。 蘸了蘸研好的墨汁,右手三指握住筆在硯臺邊刮出筆峰,左手托起袖口開始揮舞起來。 林豐黍拿著沖泡好的茶湯,從茶幾走了過來。但見生宣之上赫然寫著個方正剛勁的楷字——恕。 “恕……天下人有誰能真正做得到?” “再說被害的不是他自己的親媽,以他那鳥性。老政府(父親)要是打了她娘一巴掌,他都能拿刀去跟老政府拚命。” “去他的仁義道德……”林豐黍憤憤地說道。 “當年咱家遭難的時候,可曾見過誰伸手幫扶一下,都是一些狼心狗肺的東西。轉頭就將咱家洗劫一空,有誰念過咱家曾經讓他們吃飽飯的好。 人心隔肚皮,人性更是難測!對人好沒人會珍惜,稍微收起一點,別人就會覺得你對他不好,一直記住。那些一直對人不好的東西,哪天突發善心態度稍稍對人和敬些,別人都會感覺這人還是好的。 咱家當年落敗,遭人排擠的時候,有誰可曾想過咱這沒了爹媽的兄弟姐妹幾人才十幾歲……現在我掙得一些家業,村裡哪個當麵不敬我幾分。” 屋外的太陽漸漸西斜,林豐粱在樓上目送東出的淩誌緩緩離開,落日的餘暉逐漸被黑夜所吞噬,小黑貓開始在樓上巡視家宅。 躲避了白天烈焰灼燒的小魚從蓮葉中伸出頭來,大口大口喘著氣。田間的蛙鳴和草叢間的蟲鳴,以及倦鳥歸巢喂子的嘰喳聲,仿佛合奏起夏熱的狂躁。 餘暉慢慢侵蝕殆盡,隻留下淡淡的熱浪陣陣的反撲……寧靜的小院升起裊裊炊煙,傳來電臺的報時聲將黑夜拉開序幕。 自千禧年以來,資本野蠻瘋長,迅速的擴張到方方麵麵。尤其是林忠保的案子牽扯到政府職員,官方出手調查和商場競爭對手的發力。 一家經營了幾十年的老牌跨境公司迅速倒塌,遊曳在商海的鱷魚將流出的資源吞噬殆盡…… 不諳世務的林康順,這兩天正經歷生活黑暗的一麵,與林忠保相關的資產被查封清算,恍恍惚惚之間就流落街頭。 過載的腦袋一下子接受不了太多訊息,變得更加沉重,蹲坐在馬路邊的林康順用力敲打著,努力使思緒清明起來。 周圍人見著如此怪異行為,紛紛邁開步伐遠離注視。 也許是因為疼痛,也許是思緒清明了些,林康順停下動作,蹲坐在地上,思緒繁雜呆呆望著天空,眼睛還噙著淚水…… 想去求助別人,卻發覺自己竟是如此弱小脆弱,拿起諾基亞,通訊錄裡隻有爺爺和父母的聯係方式…… 沒有熟係的人! 十五歲的時候才從東南亞回來,孩童時期認識的人都在國外。歸國後不久父母罹難,自己精神抑鬱,見到最多的人不過醫生和家政人員,哪裡來的人脈。 唯一認識的,怕不是那帶給他痛苦記憶的地方住的兩人。以及那讓自己支離破碎的家庭再次散架的惡人——光頭佬 不知是否是饑餓讓人腸腹空空,也使腦中思緒清明,林康順的思維能力變得清晰起來。 雖然不知道小院二人和自家爺爺有何情分,但至少能討要飯食填飽肚子,再謀其他…… 躊躇許久,林康順還是打算去小院找那二人,思緒回轉,看了看四周指指點點的人。抬手擦去眼中的淚水,露出一絲決然的神色,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 剛過完處暑的節氣,夏熱酷暑的天氣本應漸漸降下來。可是南粵的地理位置,炎熱的夏季要持續到中秋以後才會慢慢消解。 田間老農查看著第二茬稻苗抽穗揚花,防治病蟲和追加土地的肥力,水道引流的水將快被烤乾的田地潤濕。老農朝魚塘邊放水的人招招手以示感謝,塘主抬了抬鐮刀回應。 務農的人對於天氣甚是敏感,再加上氣象臺預警有臺風來襲。水庫和魚塘都降低水位防溢,農戶灌溉稻苗和防治蟲害。 悶熱的天氣讓人無比壓抑,風起雲湧的天空無不在昭示惡劣的天氣即將來臨。 番客小院光頭開了輛淩誌(雷克薩斯,粵省喜稱淩誌),帶來些油糧米麵和其他物資。 光頭和阿福兩人將物資搬進廚房存放,互相寒暄幾句物資的利用,林豐粱則在房間聚精會神地抄寫東西。 “阿福叔,最近天氣不好要刮臺風了,我待會把‘包公帽’卸下來,電線也給拔了,這幾天就不要看電視了。” 光頭阿黍收拾著東西,邊叮囑著老人阿福。 “包公帽”形象宋朝官帽,中間飽滿中空兩邊長翅。 在有線數字電視未普及之時,農村接收電視信號就是用的金屬天線,後麵改良成這種形象“包公帽”的天線,最後才有衛星鍋的天線接收器。 不過隨著科技發展,這些下雨天招雷隱患的天線接收器被淘汰,改良成有線數字電視、網絡電視。 饑腸轆轆的林康順緩步地走向番客小院。搭車已經花光了身上的錢,前兩次都是直接打車抵達,本就不多的錢讓他隻能搭乘班車。 因為不熟悉還搭錯車,讓他本就不多的錢全花完,最後還是采用了最原始的方法——走路。邊詢問邊找尋正確的路,這對於一個基本沒有生活能力的他也是不小的挑戰。 林康順正想拐進小院尋求幫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抬眼便見大鐵門敞開,裡麵停了輛汽車。 猛然一震!像是發現敵人般提起警覺,身形不由往旁邊一躲。歪頭往院內偷瞄,尋找著那人…… 殊不知他的動作被房頂的林豐黍盡收眼底。 拆除了天線的林豐黍洗了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便走進了林豐粱二樓的書房。 林豐粱正聚精會神地抄寫著東西,似乎並未察覺有人進來。而林豐黍則自顧自的沖泡起茶水來,雖然口渴但也遵循著沖茶工藝進行沖泡。 喝完兩三道茶水,解了渴的林豐黍坐在沙發上看了時間,又看了看自家還在聚精會神地寫字的小弟。 起身走向窗邊,撩開窗簾俯視門口,卻未曾發現那小子的身影。眼神不斷掃視著四周,但見小道樹下有個探頭探腦正盯著門口,時而抬頭掃視。 二人相互在暗中窺視…… 林豐粱不知何時停了筆,跟大橘貓似無聲息靠了過來。順目而下,隻發現樹下靠著那小人時而看看天空的烏雲,時而注視著院內小車。 是他! 林豐粱很少見到外來客,平時也隻是熟悉來往密切的幾人,所以一下子就認出那小人兒。 林豐黍習慣性想掏香煙來抽,猛得被身後的小弟嚇了一跳。林豐粱看到哥哥的動作神情卻咧嘴笑了笑,似惡作劇成功般歡快。 兄弟二人回到茶幾邊,林豐黍將林康順這幾天發生事跟其講了講。 “是不是認為我很殘忍,搞得人家家破人亡,現在又想趕他走?” 林豐黍抿了一口茶水,轉頭看了看低頭不語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