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迪威幾天前來視察時還稱贊孔姆中校是個真正的領導者,失去他是一個巨大的損失。東南亞戰區要給他申請追授兩枚傑出服務十字勛章。”阿爾韋聽不懂二人的中文對話,不知道孔姆中校被人潑了臟水,依然正常敘述著。 “什麼是傑出服務十字勛章?為什麼要頒兩枚?”焦人之對美軍的勛章等級毫無概念,脫口就問。 “美軍最高級別的一等勛章叫榮譽勛章,縮寫是MOH,二等勛章就是傑出服務十字勛章,縮寫是DSC。美國陸軍和海軍好幾百萬人,在歐洲和亞洲戰場打了兩年半了,一共也隻有兩千多人獲得過傑出服務十字勛章,說是千裡挑一並不過分。”老坦解釋道。 “一枚勛章是因為導致孔姆中校陣亡的這次拯救同伴的英勇行為,另外一枚是因為他在中國軍隊互相射擊時勇敢地闖入交火地帶,中止了那場瘋狂的戰鬥。”阿爾韋解答了另外一個問題。 “嗯?!”老坦和焦人之不約而同瞪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鼻子裡發出了最強烈的疑問。 不是說,孔姆借故脫離戰場導致150團無法呼叫支援,從而造成了重大傷亡嗎?雖然焦人之初步判斷“借故脫離戰場”一說不符合孔姆的性格和為人,是子虛烏有,但是一轉眼竟然變成了是孔姆阻止了那場誤擊事件的蔓延。情況變化的太快,老坦和焦人之兩人不約而同地摘下鋼盔撓起了頭。 “你們這裡有幾個孔姆中校?”焦人之覺得自己可能掉入盲區了,得從頭開始梳理一下。 “叫威廉哈瑞孔姆的中校隻有一個。”阿爾韋的回答讓焦人之認清了狀況,他並沒掉入盲區,不過事情還是一點兒也沒變簡單。 “中國人的150團裡一共有幾個美軍聯絡官?”老坦發現了另外一種可能:會不會是中國人看美國人都一個樣,認錯人了? “孔姆是團總聯絡官,每個營都配備一個營級聯絡官,三個營級聯絡官,科裡上尉,哈芬少校和霍吉斯少校,我都見過。除此之外,每個營都有一名隨軍醫生也是美國人。” “太好了。能找他們聊聊嗎?”焦人之原以為孔姆陣亡,當事人都不在了,想還原真相豈是易事,沒想到還能柳暗花明。 “科裡和哈芬被撤退去了後方醫院。霍吉斯少校比較倒黴,中國人互射的那天他背部中彈死了。屍體過了好久才被我們的巡邏隊發現,一開始還以為他被日本人俘虜了呢。” “冊那!”焦人之內心此時充滿了無限的感慨,忍不住說了句臟話。 “背部中彈?不是被中國人打的吧?”老坦問道。 “不知道。那幾天醫生們連軸轉忙著給中國傷員做手術,止血,取子彈,截肢,累癱了好幾個醫生。加上發現霍吉斯屍體時已經隔了好多天,沒法做屍檢了。” “這幾位聯絡官和中國人平時相處的愉快嗎?”焦人之腦子裡冒出了個不好的念頭,他要排除有人在戰場上報私仇的可能。 “出發奔襲密支那機場之前,亨特派人去和150團聯絡,回來的人說150團有三分之一是老兵,三分之二都是很年輕的新兵。他們總喜歡搞惡作劇。看到我們在下遊取飲用水,就故意跑到上遊脫光衣服洗澡。不記得是哪一個聯絡官跟我說的了,隻要他的卡賓槍離開了視線,就會有人往他的槍管裡塞樹枝樹葉,極其幼稚。他們的軍官覺得自己已經和日本人打了七年仗了,比我們美國人經驗豐富的多,不願意聽聯絡官的建議,尤其是我們的建議和他們自己想法不一致的時候。” 要是焦人之沒帶過兵,他一定覺得阿爾韋的說法太過離奇和誇張,但他很清楚國軍裡不少軍官和兵痞就是這樣的德行。此時被人戳中了短處,他覺得臉上無光。 “你們要是去150團的陣地可以去找奧斯中校。孔姆中校被任命擔任臨時工兵團團長以後,他接替孔姆中校擔任了150團的聯絡官。”阿爾韋道。 “砰。”忽然又是一聲槍響。三人停止說話,都豎起耳朵聽外麵的動靜,和剛才一樣,並沒有後續動靜,正想鬆一口氣,以為又是一次意外走火,就見威利沿著戰壕一路跑了過來,進了指揮所就嚷嚷道:“有個瘋子對著自己腿開了一槍,我得開車把他送去臨時野戰醫院。” “什麼瘋子?”眼見著阿爾韋一個箭步竄出指揮所,老坦反應快,立刻跟了上去,焦人之隻來得及在後麵大聲問了一句。 四個人沿著戰壕貓著腰快步跑了五十多米,就見到一個拐角處兩名美軍士兵正蹲在一個一條腿上全是鮮血的家夥身旁。這三個人的上衣和軟軍帽樣式與焦人之之前見到的美軍不一樣,應該就是老坦在飛機上提到的那些被臨時送上火線湊數的工程兵。 見長官來了,其中一人哆嗦著要站起身向阿爾韋敬禮,卻被阿爾韋一把給按回了地上。 “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敬禮,在火線上不要敬禮。一定要記住。”阿爾韋沒功夫訓斥這個士兵是因為他得先顧著那個中槍的。粗略看了眼傷勢便問,“誰打的?” “他自己。”還蹲在地上一直沒動的那個士兵回答道。 那個腿上全是血的士兵靠在戰壕壁上咬著牙,忍著痛,卻一聲不吭。 “沒打穿動脈,沒打中骨頭。槍法比我都準。”阿爾韋又對蹲在地上的那兩個工程兵道,“把他背到威利的吉普車上,送醫院。別跟別人說他是自傷。” “他剛才說擔心去醫院排不上隊,所以就先給了自己一槍。”一個兵道。 這回連阿爾韋都腦子不夠用了,“什麼意思?我沒聽明白。” 威利道:“我剛路過這裡,他問我野戰醫院裡還有空床嗎?我說還有兩張,他說他得趁別人的靈魂還沒覺醒過來趕緊占個床位去,然後就掏出手槍朝自己腿上開了一槍。” “送醫院,讓醫生去診斷。”阿爾韋上尉揮手示意趕緊出發。威利轉頭征求老坦的意見:“我先送他回機場醫院再來接你們?” 看著威利和一個工程兵背著受傷的士兵遠去,焦人之提議去孔姆中校的埋葬地憑吊紀念一下。盡管仍然沒有解開謎題,他對這個勇敢而不幸的英雄已經充滿了敬意。 “密支那陣亡美軍的臨時墓地有七八處,是分散的。我不知道孔姆中校被安葬在哪裡,得等亨特上校回來問他。” 三人順著來時的戰壕回到了狹窄的指揮所。阿爾韋拿起電話撥通了幾個陣地問亨特上校的下落,終於確定了亨特剛離開的那個位置,手指著彈藥箱擺成的桌子上放著的照相地圖,指了幾個地點,對老坦道:“亨特上校越走越遠,快到日本人控製的北機場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過一會兒就午飯了,他總得回來吃午飯的。”老坦此時也沒別的好去處,索性多等一會兒。 “亨特上校可以一整天不吃飯的。老加拉哈德部隊的人3個多月裡挨了很多頓餓,有的人胃萎縮,每次隻能吃一點點食物,一天要吃八頓飯。亨特正相反,他可以兩天不吃飯,光喝水。” 焦人之聯想到正在飲水的駱駝,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更厲害的是,他什麼病都沒得。瘧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痢疾,傷寒,真菌感染皮膚病,連精神病都沒有。老加拉哈德部隊將近三千人,據我所知隻有兩個百毒不侵的神人。”阿爾韋一臉的崇拜和難以置信,猶如在討論上帝的神跡。“最慘的是威爾森上尉,醫生診斷他了‘什麼都有癥‘,斑疹傷寒,瘧疾,阿米巴痢疾,叢林瘡,神經衰弱,營養不良,在緬甸能得的各種病,他一個人得全了。醫生不敢留這個倒黴蛋在印度的第二十後方醫院治療,直接把他送上飛機空運回了美國。醫生說,威爾森創造了一項世界紀錄。”說到此處,阿爾韋好像魔術師展示神奇一樣,隻是小臂擺動,雙手向兩邊一攤,“哇啦。二戰迄今為止病得最嚴重的人”。 “他活下來了嗎?”焦人之被吊起了胃口,急著想知道結果如何。 “暫時還沒死。隻是沒個一年半載的治療他是出不了醫院了。”阿爾韋臉上又出現了羨慕的表情,“我也是上尉,可沒他運氣好。醫院裡有漂亮的女護士,我想跟他換。” 焦人之已經習慣了美國大兵不管聊什麼,聊著聊著都能聊到女人身上去的這一聊天慣性定律。為了扳正談話的方向,他趕緊問:“聽說中國軍隊的傷亡率也很高,可他們還在密支那堅持著,而加拉哈德部隊大部分人已經撤回後方了。有人認為史迪威故意偏袒中國人,這話很讓人費解。如果偏袒中國人的話,應該把中國人都撤下去才對。” 阿爾韋壓低了聲音道:“史迪威想把攻下密支那的榮耀歸於中國人,讓加拉哈德部隊當背景板。他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把我們當作可消耗品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