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一個被浪漫化的名詞。它就像是一塊剔紅的砧板,九九八十一層紅漆遮住了那沁透的陳年血跡。 人們常說: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這話隻說對了一半。 江湖的底色從來都是生死存亡。為了能生而不死,存而不亡,人們展開了曠日持久的資源搶奪戰。 在戰鬥中你必須玩命,因為那是殘酷的零和遊戲!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頓;你多活一天,我就可能早死幾日。你要是能麵對著江湖人提出莎士比亞那句經典的問題,他肯定一口吐沫吐你臉上,然後自己生存讓你毀滅。 對生存的向往和對死亡的恐懼,能逼著人玩命,也能逼著人思考。 比如說咱們倆人,不熟,方圓十裡就眼前一口飯。怎麼辦?我怕死,你也想活,我要你死你必定跟我玩命,我也不一定有必勝的把握。怎麼辦?要不咱各退一步?咱也試試互幫互助!你要信不過我,我手攤開,您隨便看。您想表示誠意,那就抱著拳,我信得過!後來人們管這,叫人情世故。 以上,是胡老先生的江湖論。 作為百年歷史親歷者,胡老先生的人生中經歷過太多生死存亡。那是歷史車輪下生動的群相誌,那是一座座近乎朽爛的墓碑。他們不討巧,不美麗。他們惹人厭的待在角落,他們被歷史的塵一層又一層的埋在底下,又從胡老先生的口中冒出頭,等著有緣人的到來。 有幸,我成了那個有緣人。 那些塵封許久的故事值得被發表出來。遵老先生的遺願,書名就叫作《萬物牲》吧。 至於這本書有人看沒有呢?不重要,也沒人能說得準。畢竟它既不是無腦的爽文,也不是上頭的虐文。從現代網絡文學的角度,不管是站著看,坐著看,還是拿著大頂看,他都不是個合格的小說。甚至連個合適的熱搜標簽都找不到。這便是所謂的不討巧,不美麗。 將“皮”扒開看“血肉”,這是我對這本書的總結,它注定是沒有市場的。沒有市場便賺不到錢,我究竟是在圖什麼呢?用我愛人的話來說就是閑的!我同意她的觀點,一針見血!老婆永遠是對的! 我和胡老先生該算是忘年交,初見那年他一百,我三十;他不拿我當小孩兒,我也不拿他當老古董;他喜歡給我講老年間的故事,碰巧我特愛聽。有段時間我幾乎天天兒去聽他講故事。毫不客氣的講,我比他的兒孫陪伴他的時間還要長! 回想起來,那還是一次臨時起意的朋友聚會。我和幾位好友約在胡誌歐先生的家中小酌,聊的主題好像是事業轉型和新農村建設什麼的,大概類似,記不大清。恰巧胡的家中正在為老太爺籌備百歲壽宴。順口搭音的,胡就給我們形容了一下太爺,也就是胡老先生。他是這麼說的: 太爺這一輩子可太有意思了。七八歲立字號,小小年紀成了江湖上個人物。走南闖北什麼人都見過,什麼事都乾過!江湖人物不少,可隻有他活著! 我當時一聽就來精神兒了!我不可抑製的去想象那會是怎樣的江湖?他又成了個怎樣的人物?他和當年的那些偉人名流認識麼?想著想著我就出離了,再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心中癢成一團,麵紅耳赤的。也不知我是打斷了誰的講話,我猴急的開口請求是否能馬上拜會一下老太爺?當然,如果方便的話。 胡同意了。於是我在一間古香古色的房間中見到了彌勒佛一樣的胡老先生,隨後,便有了持續幾年的促膝長談。 胡老先生的故事裡總泛著不同的顏色,但底兒總帶著些黑。有些事兒透著古怪,有些事兒沒頭沒尾,有些人一出場,那肩膀上還帶著厚厚的歷史的塵;可有些人和事兒卻有點飄渺勁兒,好像是神話或童話故事裡的。 老先生說:不可理喻又無法忍受的叫作現實,有頭有尾而情理之中的才叫小說。 嗨……我也不管不顧了,反正愛聽就是了。 印象最深的一個畫麵,是我們在玻璃窗前聊天,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灑進來,恍惚一下子我變成了個回老家過暑假的孩子,正托著倆腮幫子聽爺爺講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我們常常聊到半夜,老爺子談興依然正濃,但胡爸爸則總會適時出現,並禮貌的終止聊天。 那幾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日子過得很快。每天我的腦子裡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人物和故事,白天想,晚上夢。我發願要把這些故事整理成集並發表出來,當時老先生並不認同。他說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見得就比他這些事兒差。我據理力爭,老先生微笑點頭。 嘿,我早就知道,誰還不樂意讓更多人讀自己的故事呢。 於是我熱熱鬧鬧的開始忙活了。為了不漏掉任何細節,我還錄了音。然後將幾乎全部時間用在了文字整理上。電腦成了我最親密的戰友,睡眠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情人。為了能把時間線捋清楚,我的提問變得越來越多,胡老先生的記憶力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和訓練。哼,我變成胡老先生最討厭的記者了。 如今,隨著胡老先生的故去,我的記者生涯戛然而止。如果能時光倒流,我寧願放棄文字的整理,而在胡老先生最後的時光裡,給予默默的陪伴。 感謝胡老先生,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珍貴而快樂的時光。您永遠活著,至少在我心裡。 我曾想過要用老先生的原口吻來寫,可每每復讀都與腦海中老先生的音容笑貌相去甚遠。那特有的腔調使我享受到聆聽的欣悅,可我復刻不出來。我隻好退而求其次,以我的角度去寫吧。請原諒我的笨拙和粗鄙。 老先生過度口語化或者是臟字頻出的地方,我均進行了優化,以便能夠流暢閱讀並且順利出版。故事中很多人和事比較獨立,我隻能按照獨立篇章進行整理。因此,瑣碎可能是難以避免的,您多包涵! 謹以此書獻給胡老先生——胡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