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年對於小太監的到來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詫異,他用精湛的醫術為小太監整整治療了三個月,才可以下床向我見禮。 小太監跪伏在我的麵前,連連磕了幾個頭後,泣不成聲道:“殿下賜奴才新生,奴才今後定會為殿下效死。若有貳心,天打雷劈!” 我讓小太監抬起頭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太監眨了眨僅剩的右眼:“奴才姓李,之前的賤名不值一提,殿下對奴才恩同再造,鬥膽請殿下賜名。” 眼見小太監如此機靈,我滿意的點了點頭,略微思索片刻道:“劍客慚恩,少年報士。你就叫李慚恩吧。” 小太監叩首道:“奴才李慚恩多謝殿下賜名!” 母妃去世後,我曾寫下“劍客慚恩,少年報士,韓國趙廁,吳宮燕市。割慈忍愛,抆血相視。金石色變,骨悲心死”的詩句自勉。 今日我以此為小太監取名,正是希望他可以成為我手中的復仇利劍。 壽年向我投來擔憂的眼神,我知道他有話想單獨對我說,於是在屏退李慚恩後,便把刺殺麗妃的計劃告訴了他。 誰知壽年乾癟的嘴角露出一絲嘲笑:“小主人,你可知道麗妃在殺害夫人後,為何沒有選擇斬草除根把你也給殺了?” 我咬牙切齒道:“我自然知道,他們是忌憚我身為皇嗣的身份。戕害皇嗣可是殺頭的大罪,他們縱使再膽大包天,也不敢公然加害於我。” 壽年點了點頭,繼而反問道:“麗妃的淑德宮有三十名精銳的宿衛和二十名太監宮女,小主人以為僅憑你和小太監的三拳兩腳,便能沖進去殺了麗妃?老奴以為,小主人此行不僅殺不了麗妃,反而給了麗妃正大光明殺你的理由。” 我聞言愕然,但不可否認壽年說的很有道理。淚水在瞬間浸濕了我的眼眶,我悲怮道:“身為人子,如果不能為母妃報仇雪恨,那我還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 壽年生平第一次跪伏在我的麵前:“小主人,你可知夫人為何為你取名無咎?那是因為夫人希望你能夠一輩子平平安安、無罪無憂。但是那日你從永巷回來後,老奴就在你的眼中看到了野心和不甘。而且隨著你年歲的增長,這種野心和不甘就越發的明顯……” 壽年俯首再拜道:“老奴老了,能陪伴小主人的時間也所剩無幾了。小主人想為夫人復仇的心思老奴理解,但望小主人切記戒急用忍,凡事以安全為上,千萬不要辜負了夫人和老奴的期望啊。” 我連忙扶起壽年,雙目微紅的執起他乾枯的雙手,我這才發現自從母妃死後,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近乎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壽年顫顫巍巍站起身子,嘶啞著嗓音說道:“殿下帶回來的小太監,老奴看他悟性很高,是一塊練武的材料。但願老天垂憐,可以讓老奴多些的時間把他調教好,好代替老奴守護殿下。但是老奴希望殿下切記,專諸聶政之流並不可取,他們快意恩仇之後往往隻能身死殞命。殿下的性命不僅是殿下的,更承載了夫人和老奴所有的希望啊。” “阿公……”此時我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伏在壽年的身上痛哭起來。 之後的三年時間裡,壽年將他的平生所學傾囊傳授,而李慚恩也不負所望,日日勤加苦練。 不得不說,他習武的天賦要比我強上太多。第一年他在壽年麵前過不了十招,第二年就變成了百招,第三年兩人已難分伯仲了。 武德十七年的春天,壽年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可能是因為經歷過至親離世的傷痛,對於他的死我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悲傷。 按照大安的宮例,太監宮女和冷宮的妃嬪們死後隻能被送往安邑城郊的靜緣寺火化,我的母妃也是在那裡化作了一縷青煙。 自從壽年走後,我終日將自己關在冷宮裡,開始謀劃起我的復仇大計。 其實以李慚恩現在的武功去刺殺麗妃並非是什麼難事,或以我從正一經上習得的醫術,同樣可以調配上百種見血封喉的毒藥去鳩殺麗妃。 然而無論選擇刺殺還是毒殺,都是最低級也是最愚蠢的做法,我和李慚恩不僅會因此付出生命的代價,而且讓麗妃簡單一死也無法平復我心中滔天的恨意。 我想讓她也品嘗一下失去至親和依靠的痛苦,如果這個痛苦是她親手釀造的,那就更完美不過了。 我也始終牢記三年前壽年的諄諄告誡,我的生命承載了母妃和壽年的所有期盼,絕不容我有半點閃失。 在我苦心籌劃復仇的這段時間裡,隻有紀蘭常常過來看我。 有時候她會從禦膳房偷偷拿來點心。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模樣,她那如花的笑靨上蕩漾著淺淺幸福的笑意。 我從她清澈的美眸中,看到了若有若無的情愫。 然而我卻不敢直麵她的眼睛,因為我身負著母妃的血海深仇,像我這樣的人注定不會擁有愛情。 這幾日,紀蘭的俏臉上布滿了憂慮之色,我明白她又在為自己的弟弟擔憂。 去年三月中旬,大安與西秦爆發了戰事,紀蘭的弟弟也被派去了河西前線。如今一年過去了,戰事仍未消弭,傳聞前線死傷的將士已有十數萬之眾,紀蘭的弟弟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然而對於這些,我卻無能為力,我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復仇。我的第一個復仇目標,自然放在了孫嬤嬤的身上。 如今她已經在麗妃的扶持下成為浣衣院的掌院宮女,她在宮外還有一個叫尹三的姘頭。 那尹三原本是皇宮東門的守衛,在她成為掌宮之後,尹三便辭去了守衛之職,靠著孫嬤嬤的月俸和搜刮的油水,在宮外過上了白天賭場晚上歡場的神仙日子。可是架不住賭運太差,尹三很快就債臺高築。 我和李慚恩分頭行動,他的輕功高深莫測,最適合潛伏在孫嬤嬤的身邊。而我則負責出宮去給尹三送錢。 我從冷宮的密室中翻出來一張略顯陳舊的人皮麵具,據壽年說這是在當年周國覆滅之時,一個來自九嶷山的道士所獻,以留作周哀帝,也就是我的外公在城破之日逃出生天的。可我的外公還是以拔劍自刎的方式,最終保持了君王死社稷的血性。 冷宮的西南角便是宮墻的位置,那裡有座長年失修的角樓,籍著這座角樓很容易就能翻出宮墻,所有的宮役粗使都知道這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出宮後戴著這張人皮麵具,在城東的一間飯寮裡遇到了窮困潦倒的尹三。瞅了一眼他前麵的清水麵條,我轉身對小二吩咐道:“上兩斤熟牛肉,兩壺竹葉青,今日我與尹三哥喝上幾杯。” 尹三一臉疑惑的望向我:“這位公子,我們認識嗎?” 我笑道:“尹三哥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王五啊,在鴻盛賭肆你我還稱兄道弟來著,怎麼這麼快就忘記了?來,咱們邊吃邊說。” 見到有人請客,尹三哪還顧得上其他,立刻大快朵頤起來,他邊吃邊問道:“鴻盛賭肆我倒是常去,就是這記性不好,一時間竟忘記王兄弟的名字了。” 我擺了擺手,低聲說道:“上個月,我說的那個賺錢的門路,不知道尹三哥考慮的如何了?” 一聽到賺錢二字,尹三立刻放下筷箸道:“不知王兄弟說的賺錢門路是哪條?” 我頗為神秘的說道:“我最近接到了一個背債的門路,就是客人把他們的欠帳轉到你的頭上,一張五十兩的欠條,能給出八成的價錢。” 說罷,我從懷中掏出了一包沉甸甸的銀子,整整四十兩的紋銀讓尹三兩眼放光,口中卻沉吟道:“萬一那債主找上門可咋辦?” 我笑道:“虱子多了不怕癢,據我所知,尹三哥在外麵欠了不下四五千兩的銀子吧,還怕這小小的幾十兩?” 尹三思索片刻,方才點頭道:“這活我乾了!”說罷,他伸手就想去拿銀子,卻被我擋住,我拿著一張紙對他說道:“還請尹三哥先在這借條上簽名畫押。” 尹三看了一眼那張寫滿字的紙,不好意思道:“我大字不識一個,隻認得這伍拾二字,其他的不知寫了些什麼……” 我提議道:“這個好辦,讓掌櫃找個識字的夥計,來讀下這紙上的字據便可。” 尹三找來了夥計,得知果然是一張五十兩的欠條,於是便爽快的在我指定的地方簽名畫押。 臨別之時,我對尹三哥說道:“這幾日還有背債的生意,尹三哥可在酉時三刻去城西的下馬橋找我。你隻須核對借據上麵的數目,到時候我按借據的八成給你銀子。” 尹三收起銀子,連聲道謝後,便轉頭往賭場的方向走去。我看著尹三消失的背影,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接連數日的傍晚,我總會如約到下馬橋那裡,將寫著不同數目的字據遞給尹三,他認且隻認得字據上的數目,見我按著上麵的數目給足了銀子後,尹三便毫不含糊的在紙上簽字畫押。 這日我將最後的一包銀子遞給尹三後,便轉身來到磨坊巷買了一瓶白醋。回到冷宮後,李慚恩告訴我孫嬤嬤這幾日並不好過。 最近麗妃送洗的衣裙總會莫名其妙的丟失,雖然她及時拉來了幾個宮女背鍋,但自己仍挨了幾頓毒打。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清洗昨日送來的寶藍色蜀錦長裙,三日後麗妃要穿上它參加皇後的宴會。 如此重大的事情她可不敢有絲毫的馬虎,不僅全程看著宮女漿洗晾曬,每晚更會把衣服放到自己的寢房內,生怕出現任何的差池。 這日入夜時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穿上夜行衣準備獨自前往浣衣院。李慚恩生怕我有什麼閃失,一直苦勸我不要深入險境,有什麼事情可以遣他代勞。 但今夜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麗妃每件衣服都有獨特的香味,而李慚恩又不懂得調配醋酸與花香的比例,稍有紕漏就會讓我這些天來的所有布局功虧一簣。 我的武功身法雖然不如李慚恩那般高深莫測,但對付一個嬤嬤卻並不是什麼難事。 酉時剛過,我蒙麵悄悄潛進了孫嬤嬤的寢房,將一包金銀藏在了她的被褥裡。這包東西是昨日我讓李慚恩從王皇後宮中偷出來的,金銀玉器上還標著翊坤宮的印記。 王皇後和麗妃是後宮之中水火不容的死對頭,倘若麗妃發現自己一手扶持上來的嬤嬤竟私下收受王皇後的饋贈,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當然,我並不擔心孫嬤嬤在看到翊坤宮的標記後會把這些財寶丟掉,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相信在麵對如此巨大的誘惑時,孫嬤嬤一定會選擇把它們留下來。做完這一切後,我便躲進了衣櫃之中。 孫嬤嬤在酉時三刻回到寢房,當她看到被褥下麵的包袱時,果真如我預料的那般,神色開始變得陰晴不定,眼珠來回轉了幾圈後便拎著包袱走了出去。 趁著這個機會,我走到那套寶藍色蜀錦長裙前,按照長裙上獨有的花香開始調配起香料和白醋,在花香隱約能蓋住白醋的酸味後,我便將它們塗在了長裙上麵。 此時,我突然聽見門閂開合的聲音,緊接著身後便響起尖銳的嚎叫聲:“有賊!有賊!抓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