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臉色憋得通紅,她失聲道:“陛下……這不合規矩,她還沒有侍寢,不可晉封為美人以上的妃位。” 父皇終於耐不住了性子,冷冷道:“朕就是規矩,朕說可以就可以。” 麗妃又望向王皇後,誰知王皇後卻含笑說道:“陛下,婕妤可是僅次於昭儀的尊貴位份,臣妾想是不是要找個良辰吉日,再行冊封之禮,既能彰顯陛下的恩寵,也不委屈了紀蘭。” 父皇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道:“皇後所言甚善,不如就定在九月初九吧。”說罷,他便摟著紀蘭踏上了禦階。 我看見麗妃的臉上充滿了陰毒之色,而王皇後的目光始終是那般的深邃,讓人根本看不出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父皇與紀蘭高居在禦座之上,一副你儂我儂、兩情歡好的模樣,我不想多看,卻又不得不看。 好在沒過多久,承恩從殿外趨步走來,在父皇耳邊低語了幾句,父皇對我們說他有緊急政務處理,這場宴會才在父皇的提前離席下草草收場。 紀蘭在送走父皇後,若有若無的瞥了我一眼。我知道她肯定是有話想對我說,於是提前在通往爽華殿的路口等著她。 爽華殿位於太液湖畔,每逢暮春仲夏之時,便會有微風吹來太液湖的涼爽,月華也會折射在宮墻的影壁之上,故而有著煙波至爽、月光生華的美譽。 那日紀蘭被晉封為家人子後,就一直居住在爽華殿的偏室,這座宮殿的主人是已經年老色衰的胡昭儀,她對紀蘭這類新晉的妃嬪倒是沒有什麼敵意,紀蘭倒也過了一段安穩的日子。隻是今夜過後直至九月初九冊封的那日,紀蘭所要麵對的明槍暗箭恐怕會越來越多。 君王的專寵,既是蜜糖,也是毒藥,紀蘭今夜獲得了父皇的專寵,同時也收獲了他人的嫉恨。 在未被正式冊封為婕妤的這段時間裡,她既沒有婕妤一宮之主的地位,也沒有婕妤專屬的精銳侍衛,歷朝歷代的妃嬪在這個期間內暴斃而亡的事情屢見不鮮。 等待有頃後,我看見遠處一個曼妙的身影正沿著太液湖畔的步道,向爽華殿婷婷走來。 我向紀蘭揮了揮手,她的腳步瞬間變得輕快些許,向我飛奔而來。我看見她唇角上揚,略顯疲憊的俏臉也綻出淺淺的笑意。 我正準備開口喚她慢點走,突然從花叢中閃過一道黑影,竟直直向紀蘭撞了過去。 紀蘭驚呼一聲,嬌軀一個踉蹌,便跌落在了太液湖中。 “紀蘭!”我大驚失色,連忙飛奔上前,隻見煙波浩渺的湖麵上空餘一圈圈蕩漾的漣漪,哪還有紀蘭的身影。 我未加思索,縱身一躍跳進了湖水之中。 太液湖深不見底,唯有月光在我的頭頂折射出雜亂的水紋。籍著這點點的光亮,我在水下搜尋了很久,卻仍就找尋不到紀蘭的身影。 就在我精疲力竭之時,一雙手臂突然從背後環住了我的胸膛,我心中一驚,回頭卻看見紀蘭淒麗絕倫的俏臉,在月光的映射之下更顯得蒼白無比。但在轉瞬之間,她的雙臂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從我的身上緩緩滑落,嬌軀也沉沉向湖底墜去。 我心中大駭,迅速張開雙臂向她遊去,好在我扯住了她飄曳在水中的流蘇,才終於將她抱在了懷裡。 我連忙吻向那張早已沒有血色的櫻唇,將最後一絲氣息度給她。 太液湖水仿佛是一個噬人的巨獸,在不斷拉扯著我們的身體。 此時我感覺砰砰跳動的心臟幾乎快溢出我的嗓子,而我的大腦也因為長久無法呼吸而變得漸漸沉重。 我仿佛看見了母妃瑩瑩的淚光憔悴的臉,也仿佛看見了紀蘭長長的睫毛靈動的眼。 我狠狠咬破自己的嘴唇,意圖以痛楚讓自己從即將昏厥的險境中清醒,奮起最後一絲力氣,抱著紀蘭拚命向湖麵遊去。 不知過去了多久,我和紀蘭終於浮上了水麵,大口呼吸著初秋習習的晚風,才終於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我抱著紀蘭,步履蹣跚的走到了湖邊。此時紀蘭依舊處在昏迷之中,薄薄的紗裙已被湖水浸透,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 我脫下身上的長衫覆在她的身上,按住她的小腹開始緩緩用力,同時不斷向她的檀口中度入新鮮的空氣。 有頃過後,紀蘭猛然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我連忙拍打著她的後背,在吐出幾口湖水後,紀蘭才幽幽轉醒。 她一臉驚恐的撲進我的懷中,止不住的嗚咽起來。正欲說話之時,我看見爽華殿投射月華的影壁上,出現了影影綽綽的人群。 我連忙分開紀蘭,低聲道:“今夜之事若有人問起,隻說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切記!” 紀蘭點了點頭,我正準備轉身離開,太監總管承恩的聲音已在我身後響起:“皇上,前麵是紀姑娘……” 我無奈隻好跪伏在紀蘭的身後,此時不知為何,夜風陡然轉冷,吹得我瑟瑟發抖,看樣今年的冬天很快就會來臨。 龍輦駛來,我聽見父皇焦急的聲音:“蘭兒,朕正準備去爽華殿看你,你這是怎麼了?” 紀蘭渾身濕漉漉的跪在父皇腳下,哽咽道:“臣妾剛才不小心失足跌落水中,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陛下了。” 父皇一把將紀蘭摟進懷裡,溫言寬慰了一番,對承恩說道:“這幾年太液湖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承恩,你今夜就帶人在太液湖的步道旁立上柵欄,以防再有人落水。” 我心中暗笑,真正害人的又怎會是靜謐幽深的太液湖,而是潛伏在太液湖畔蠢蠢欲動的殺機。 我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不遠處高聳的宮殿,剛才因為我的突然出現,那個黑影逃往了爽華殿的方向。 紀蘭指著跪在地上的我,又與父皇耳語了幾句,父皇始將目光轉向我。我連忙整了整衣衫,恭敬拜道:“兒臣無咎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萬歲!” 父皇細長的雙目中露出一絲迷茫之色,承恩立刻低聲提醒道:“陛下,他是十七皇子趙無咎,姬氏的兒子。” 父皇沉吟道:“是哪個姬氏?” 承恩連忙答道:“就是那個故周國的公主,姬婉清。” 承恩的聲音很低,但一字一句卻分毫不差的全落在了我的耳中。 我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涼,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與父皇相見的場景,卻怎麼也想不到現實竟是如此的可笑。父皇是在迷茫和他人的提醒中,才第一次知道了我的存在。 父皇闊步走到我的麵前,大聲道:“無咎,你且抬起頭來。” 我迅速理了理思緒,按照此前我曾設想千遍的表情抬起頭來,眼中充滿了臣子麵君的虔誠和景仰,其中還摻雜著兒子見到父親的喜悅和激動。 我再度叩首道:“兒臣不孝,不能常伴君父左右,以盡孝道。”復而又抬起頭時,我早已是淚眼婆娑。 父皇似乎是被我的謙卑和誠懇感動,他忽然拉起我的雙手,感慨道:“想不到一轉眼,你都長這多大了。”他仔細端詳了一下:“你的眉眼很像你的母親。” 我的樣貌自然是遺傳了我的母妃,眉充滿英氣,眸燦若星辰。父皇的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我,我與他的確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父皇又道:“今夜多虧你舍命救了你紀娘娘一命,你想要什麼賞賜?” 我誠惶誠恐道:“兒臣救紀娘娘,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不敢求任何賞賜。” 父皇滿意的點了點頭,此時一位太監突然氣喘籲籲的跑到了我們的麵前,神色慌張的對父皇稟告道:“陛下……不好了,洛水上遊忽發冰塞淩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那秦人已將洛水引入了渭河穀地,將我們十萬大軍攔腰分成了兩截,首尾已不能相顧。” 父皇聞言瞳孔猛然一縮,怒喝道:“此事可曾查證?” 小太監哆哆嗦嗦呈上一道奏折:“這是舞陽關城守宣鬆八百裡加急呈上的文書,請陛下過目。” 父皇一把抓過奏折,迅速掃了一眼上麵的文字,臉色變得愈加陰沉,他立刻轉身上了龍輦,對承恩吩咐道:“速速召所有在京大臣來乾元殿議事。” 他忽然又望向紀蘭,臉上罕見出現了一絲歉意:“蘭兒,朕明日再來看你。”復而對我說道:“無咎,你替朕送紀娘娘回宮。” 我應喏領命,目送著父皇的龍輦消失在夜色中。 此時北風忽又凜冽了起來,我喟然長嘆了一聲,看來天時地利都站在了西秦那邊,大安還是走向了注定的結局。 甫一邁入爽華殿,主殿靜謐的佇立在我的麵前,我隱約感覺到在那扇閟幽的窗欞後,有人在壓抑著慌張不已的輕喘,同時也在暗暗窺視殿外的一切。 紀蘭盈盈步入偏殿,正準備引我入內時,我卻突然大聲說道:“紀娘娘早些安息,兒臣告退。” 紀蘭詫異望向我,見我用餘光瞥了瞥主殿的方向,她很快就明白過來:“臣妾多謝殿下護送,隻是今夜忽然刮起寒風,估計很快就會下雪,還望殿下多多添衣。” 我謹然應喏,轉身之時我特意繞過花壇,走過主殿的門前,隻見那石階上兀然有幾枚沾著汙泥的腳印,我的唇角泛起了一絲不屑的冷笑,便拂袖走出了爽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