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暗自一驚,臉上卻強裝鎮定道:“寧某認得殿下,殿下卻並不認得寧某,殿下若是覺得寧某眼熟的話,肯定是因為寧某的長相泯然眾人。” 成王嗬嗬笑了一聲,正欲說話間,門外疾步走來一個侍者,對成王耳語了幾句。 成王神色忽然大變,對帷幔後的蘇盈盈說道:“蘇姑娘,本王尚有要務在身,改日再與蘇姑娘茗對。”說罷,便同那侍者轉身向秋閣外走去。 我聽見帷幔那頭的蘇盈盈好像長長舒了一口氣,話語也變得輕快許多,她對我們說道:“三位貴客,妾這裡有一幅書法,還請諸位點評一番。” 綠雲聞言立刻拿出了一副墨寶,在我們麵前徐徐展開,孫圭立即驚呼道:“這……這難道是公孫不仁的墨寶?” 公孫不仁乃是二十年前名滿天下的書畫大師,傳聞他的墨寶一字可抵萬金。雖然他的作品存世極少,但我曾在整理母妃的遺物時見到過數十幅,想來母妃生前應該是公孫不仁的擁躉。 蘇盈盈柔聲道:“聽聞孫大人是書畫鑒賞的行家裡手,不知可否為我分辨下其中的真假?” 孫圭又仔細查看了數遍,良久後才道:“公孫先生的行書多以右仰取姿,其點畫俯仰生情,鉤挑均不露鋒。再看此幅書法,或輕或重,或快或慢,提按得當,從容不迫,神態自如,骨力中藏,孫某確定此為公孫不仁的真跡無疑。” 蘇盈盈嬌笑道:“妾多謝孫大人贊賞。” 她話音剛落,就見綠雲拿著燈燭點燃了這幅書法,孫圭臉色變得煞白,失聲道:“這……你怎可如此的暴殄天物?” 蘇盈盈話語中的笑意更濃:“孫大人勿驚,這幅書法是妾閑暇之時臨摹的,並非是公孫先生的真跡。” 孫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這怎麼可能?孫某浸淫書道已有二十餘載,分辨贗品還是真跡從未失過手。” “妾不才,自幼便會些書法臨摹的小道。”蘇盈盈道:“今晚秋閣的最後一題,要不就請孫大人寫下一字,妾再據此臨摹,共同交由婁老板和寧公子鑒別,若他們二人指不出哪張是妾的拙作,則孫大人勝出,如何?” 孫圭不假思索道:“孫某自然願意,可就怕他們二人心中不服吶。” 婁昌甕聲甕氣道:“有何服與不服的,今日婁某能與蘇姑娘說上話,便已心滿意足,反正不就是兩幅字嘛,婁某蒙中了就說明與蘇姑娘有緣,蒙不中就是沒緣,就按蘇姑娘的意思來吧。” 婁昌的一番快語直言,讓蘇盈盈不禁莞爾一笑,她又轉而問我道:“不知寧公子可願意如此?” 我笑道:“但憑蘇姑娘安排。” 綠雲將孫圭引入偏室,片刻之後綠雲又從帷幔後麵拿出兩幅一模一樣的字來,孫圭看過後,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蘇姑娘的神技,孫某自愧不如。就連孫某也不知哪副字是自己寫的。” 我看見那兩幅字無論點畫還是鉤挑都別無二致,僅在左上角分別點了紅紫二色予以區別。 婁昌更是將兩幅字合在一起,對著燭火竟然發現連字影都是重合一致。 孫圭在一旁看著婁昌抓耳撓腮的樣子,陰笑道:“孫某特意寫了個因字,既代表我與蘇姑娘之間的姻緣,也代表婁老板注定與蘇姑娘無緣的因果,當真是一字雙關吶。” 婁昌冷笑道:“孫大人,話不要說的太滿,我與賢弟各選一幅,反正肯定有一人能見到蘇姑娘,倒也不虧。寧公子,今日婁某暫且為你做主,我選這張標紅的,你選這張標紫的。還請綠雲姑娘宣布結果吧。” 綠雲將目光望向我,我點了點頭道:“就依婁老板所言,在下選這張標紫的。” 綠衣女子剛想開口說話,孫圭卻出言阻止道:“且慢,蘇姑娘之所以出這道題目,乃是想考驗兩位明察秋毫、見微知著的能力,你們二位若是胡蒙,豈不是枉顧了蘇姑娘的一番心意嗎?孫某認為,他們二人必須說出選擇的理由才可算數。” 蘇盈盈道:“孫大人言之有理,妾敢問婁老板,何以認為那張標紅的是妾的拙作?” 婁昌不滿的嘟囔道:“我能有何理由,就是憑感覺罷了。蘇姑娘且說我選的對不對吧。” 蘇盈盈笑道:“婁老板的答案是錯的。” 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孫圭陰惻惻的提醒道:“若寧公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自然是孫某勝了。” 其實這兩幅“因”字如此形似,相信連孫圭也無從分辨。隻是我方才從那張標紫的紙上聞到了若有若無的暗香,應該是蘇盈盈提筆時,雲袖輕拂在紙上所留下的香味。 但是我卻不能道出這樣的緣由,我天生六識異於常人,若以此解釋,他們不僅不會相信,反而會白白遭人妒忌。 轉念一想,計上心來,我開口說道:“有道是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在下正是從字形上判斷出哪幅字是何人所寫。” 此時不僅是婁昌和孫圭,就連綠雲也湊了過來,他們仔細端詳著兩幅一模一樣的字,臉上均充斥著狐疑不解之色。孫圭冷笑道:“這兩幅字就算看穿了也是別無二致,寧公子恐怕是黔驢技窮了,才拿這些玄言玄語來搪塞我們吧?” 我緩緩說道:“因字何解,一人在口中而已。君子在室,則瓴瓦為囹圄;君子在野,則天地為囹圄。方才我邁入秋閣中,看見那匾額乃是用紫檀木製成,恰說明寫這張標紫因字的人,以秋閣為囹圄。而孫大人貴為吏部侍郎,平日所穿的應該是緋色的官服吧。” 眼前的三人皆是鴉雀無聲,帷幔後的蘇盈盈喃喃道:“君子在室,則瓴瓦為囹圄;君子在野,則天地為囹圄。寧公子不僅才思敏捷,話語中更是深含奧義,發人深省。這最後一題,寧公子勝出。” 孫圭很是不甘的看了我一眼,便拂袖而去。 婁昌臉上有失落之色,向我點頭致意後轉身欲走,我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轉而對帷幔後的蘇盈盈說道:“有道是乘興而來、盡興而歸,能與蘇姑娘一番交談,對寧某來說已經足夠,見與不見已不重要,我且與婁兄一起下樓,把盞言歡,豈不快哉?” 眾人皆是一臉驚詫的望向我,安邑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機會被我這般輕描淡寫的放棄,難怪會引起他們的不解。 “賢弟,你這是作甚……”婁昌滿臉動容的執起我的手,連稱呼都已經改口了。看來我的重情重義讓他深深為之感動,我心中不禁暗自得意,今晚的一番功夫著實沒有白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藏在帷幔後的蘇盈盈身形一滯,語氣中竟帶著一絲幽怨道:“看來妾在公子的眼中不值一提。也罷,公子不想見妾,妾卻想見公子,公子可與婁老板在茶室稍坐,待妾更衣後再行相見。” 我不置可否,婁昌卻一臉高興,連忙拉著我走進了左側的茶室。 等待有頃後,隻見兩個嬌美侍婢挑著宮燈步入了茶室,緊隨其後是一個柔美至極的身影,一身白色的長裙包裹著穠纖得衷的嬌軀,青絲未加修飾的慵懶散落在延頸秀項之上,別有一番出水芙蓉、鉛華弗禦的清新之美。 目光落在她清秀絕倫的俏臉之上,一雙明眸仿佛是肆意流淌的星光,凝脂若玉的肌膚之上暈染著迷人的紅暈,姿容之美休說我平生未見,甚至連閱女無數的婁昌也不禁心神蕩漾,一時間竟愣在了原地。 我輕咳一聲,朗聲道:“在下周人寧安,蘇姑娘風華絕代,寧安仰慕已久……” 蘇盈盈美目流轉,蓮步輕移來到我的身邊,嬌嗔道:“方才公子還說見與不見不重要,現在卻說仰慕妾身已久,妾發現公子不僅才情一流,說謊的功夫更是一流,別人待妾如珍寶,隻有公子待妾如敝履。” 我嘆了一口氣道:“寧某隻喜歡看得見又摸得著的東西,像蘇姑娘這種飄逸出塵的女子,並不是寧某這種凡夫俗子所能擁有的,故而對蘇姑娘隻有仰慕之情,卻沒有喜愛之意。” 蘇盈盈若有深意的目光在我臉上輕輕一掃,柔柔道:“寧公子說話總愛分個正反麵,是不是代表寧公子本人也有兩麵呢?”